第17章 聶家夜話5
薛照指尖微顫,他看着面前的怪物,彷彿透過它,看到了昔日了老三,裴祿。
第一次見到裴祿時,少年鮮衣怒馬,策馬而來。
當時薛照正因為茶錢和茶攤的攤主掰扯。
“就喝了你一壺茶,頂多十文錢,你是不是看我外地來的想訛我!”薛照怒斥。
攤主頓時不依了,“誰訛你了!呸,你喝的這壺是頂好的君山銀針,明明是你不想給茶錢!三兩銀子,一文也不能少!”
“你當我沒喝過君山銀針?你這明明是隔年的舊茶!茶湯都不清了,十文,愛要不要。”
薛照扔下十個銅板。
茶攤老闆拉住他不許他走,嚷嚷着大叫道:“來人啊,快來人啊!這人喝了我一壺上好的君山銀針不認賬!”
周圍百姓忍不住駐足朝他看去。
這老闆見薛照外地來的,是鐵了心要在他身上訛上一筆了。
薛照皺着眉,一臉不高興。
裴祿拽住韁繩,馬蹄驚起一片塵土,他坐在馬上,居高臨下的瞧着他們,道:“吵什麼呢?”
“呀,是您!”老闆抖了抖,顯然是認出了來人,裴家的大少爺裴祿。
裴祿望向薛照,問:“你喝他的君山銀針不給錢?”
薛照有着一副好相貌,微微蹙眉時叫人忍不住心生憐惜,薛照道:“你看我像是喝得起君山銀針的樣子嗎?”
裴祿笑了,道:“行了,你這老匹夫,收斂收斂你那些齷齪心思,這儷城是裴家的地盤,日後這種事,我不希望再看見,懂?”
老闆嚇的臉都白了,連忙應聲:“是是,我日後定不會再犯。”
薛照鬆了一口氣,衝著裴祿拜了拜,道:“多謝這位小兄弟。”
“你日後也注意着點,別再上了別人的套,走了。”
薛照去一旁,牽起他那匹瘦弱的小白馬,嘆了口氣,道:“唉,還不是窮,我若有錢也不會來這種小攤上。”
裴祿騎着馬離去,卻瞧見身後,那位穿着黑衣的青年正騎着他的小白馬不遠不近的跟着。
裴祿挑了挑眉,他停下馬,問:“你跟着我作甚?”
薛照疑惑:“誰跟着你?”
“你。”
“我要去裴家吃酒,誰跟着你啊!”薛照嫌棄的看了他一眼,“今日是裴家小少爺的滿月宴,我想混進去好好吃一頓飽飯,實不相瞞,我已經四天沒吃飯了,餓的我剛才把那隔年的茶葉都吃了。”
“裴家待人向來寬厚,想來應該不會介意我去混吃混喝。”
裴祿聽此,頓時哭笑不得,道:“你要去裴家混吃混喝?你有請帖嗎?”
薛照從懷裏掏出一張請帖,道:“在這呢。”
裴祿見這請帖假的厲害,連紙張都是用的最次的,怕是一眼就會被家丁認出來是假的。
裴祿給了他一塊玉佩,道:“你這請帖太假了,會被攔住,我叫裴祿,裴家的大公子,這是大公子我的隨身之物,贈你了,你拿着這玉佩,家丁便會對你放行。”
薛照驚奇的看着他:“你竟是裴家的大公子!”
裴祿笑了,側目問他:“我不像?”
薛照合掌,高興道:“大公子真是人俊心善!”
裴祿搖了搖頭,約莫是覺得他這馬屁拍的有些爛,裴祿說:“大公子還有事,你認得路吧,能自己去吧。”
“認得。”薛照彎眼衝著他笑。
這笑似春風拂面,令人舒心不已。
明明穿的破破爛爛,瞧着一副乞丐樣,偏生有着一張貴人的好相貌。
裴祿忍不住多瞧了兩眼。
薛照騎着他的小白馬,疑惑道:“大公子?”
裴祿回過神,道:“再會。”
裴祿的馬速度快,全力跑起來薛照這匹瘦不拉幾的小白馬根本追不上。
薛照拍了拍馬頭,道:“唉,你說說看你,買你還花了我五十文錢,要你有何用。”
他雙眼裏似含着水光,帶着一種別樣的情意,薛照悠然道:“那就是裴祿啊,與我有父子緣的人。”
“可是本尊我呀,只收鬼,不收人,他現在還是個人呢。”
當晚的滿月宴,薛照果真靠着那枚玉佩順利進了裴家,他坐在角落的那桌吃着酒。
裴家是儷城首富,吃的用的皆是最好的。
裴家老爺子老來得子,高興的不行,宴請了東洲各大世家。
“恭喜裴老,這小公子一看便是聰慧之人,以後有大出息呢!”
“可不是?裴家各個都是英才,大少更是出類拔萃!”
裴老聽的高興的直笑。
裴祿見爹娘這般開心,便站在一旁也跟着笑,一副極樂融融的模樣。
事情便出在裴家小兒抓周的時候。
一群長相可怖的鬼忽的破門而入,為首的男子更是滿身鬼氣,眉目陰森。
“什麼人!”家丁們齊齊將人圍住。
本喜樂的氛圍,也突然變得緊繃了起來,那些不明所以的世家貴婦們,忍不住發出一聲大叫,他們何曾見過這樣的場面?
“裴清越,你這道貌岸然之輩!不知你可還記得湖州姬家!”
為首男子名姬如意,正是湖州姬家倖存的偏房少爺。
聽到姬家二字,裴老臉色一變。
“呵,想來你也心虛了,這麼多年,你利用邪術偷我姬家氣運!才讓裴家得以到如今的規模!若不是我在姬家地底下發現了換運的邪陣,我還不知我們姬家竟是被你裴家坑害至此!”
“這麼多年來,我們裴家的人一個個莫名死去,獨剩我這一個,而我,也命不久矣。”他捲起自己的袖子,胳膊上出現無數大大小小的黑斑,是鬼心咒,養鬼之人若是道行不夠,遭到鬼的反噬,變會出現此咒。
“我就算死,也要拉着你們裴家的人一起上路!”
薛照坐在角落裏看戲,他並非爛好人,不會因為和裴祿有過一面之緣便出面幫他。
冤有頭債有主,如今債主回來討債,乃是天經地義。
比起人,薛照反而對鬼感情更深些。
薛照端起梅花酒,輕輕啜了一口,入口甘甜,釀的不錯,可惜以後沒機會嘗了。
“裴老,他說的是真的嗎!”
眾人不可置信的望向裴家人。
“你們真的干過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我就說裴家這些年怎麼順風順水!原來竟是偷的旁人的氣運!”
“偽君子!當真偽君子!”
裴老整個人都跟着抖,他走上前,道:“那陣是我找人畫下,冤有頭債有主,我的妻兒都是無辜的……”
姬如意仰天大笑,道:“哈!無辜?我不無辜嗎?我們姬家不無辜嗎?就因為被你選中,所以我們姬家就得家破人亡!我們姬家該承受這份痛苦嗎?”
姬如意五指成爪,猛然掏向裴清越的心臟。
裴祿擋在了裴清越面前。
鮮紅的血順着他的衣襟淌下,他尤為震驚道:“父、父親,你真的做過那種事……”
“阿祿!”裴清越內心大痛!
裴祿倒在地上,他衝著角落裏的薛照看了一眼,似乎在催促他快走,別受到這場禍事的牽連。
然而卻見那人仍舊專註的吃吃喝喝,似乎並未注意到他的眼神。
裴祿閉上眼,好笑的想,這人怕是要死在貪嘴上了。
從裴祿倒下開始,場面就徹底混亂了,姬如意養的那些小鬼們,開始瘋狂的攻擊在場眾人。
裴家人,無辜的客人,他們瞪大了一雙雙眼珠子,震驚的倒在地上。
似乎想不明白,為何只是來赴一場宴,便丟了性命。
姬如意和裴清越打了起來,裴清越的妻子茫然的站在那裏,懷中抱着稚兒。
“阿祿?夫君?”
薛照吃飽喝足,看着滿地血跡屍骸,嘆了口氣。
那些試圖靠近他的小鬼,似乎畏懼他身上的某種力量,並不敢接近他。
薛照走到裴祿跟前,小鬼們畏懼的給他讓出了條道。
裴祿還剩最後一口氣。
薛照拍了拍他的臉頰,叫了聲:“大公子。”
裴祿費力的張開眼,對他說出的話卻是:“快跑……”
薛照忽的笑了,他道:“若我說,我能實現大公子一個願望,大公子想要許什麼願?”
裴祿沒有說話。
薛照誘惑道:“任何願望都可以,包括……幫你救下父母,殺死那些人。”
裴祿一邊笑一邊流淚,血從他口腔里源源不斷湧出來,他說:“是我父親不義在先。”
他抓住薛照的衣擺,道:“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不明白該怎麼做,不明白要怎樣化解姬家的怨恨,不明白父親為何會是這樣的偽君子,不明白今日來我家吃酒的客人犯了什麼錯,也要跟着一起死。”
薛照抓住他的手,輕輕握了握,“你還小,可以慢慢學。”
“可是……我快死了。”
他恍恍惚惚的看着薛照,道:“我就要死了。”
薛照說過,可以替裴祿實現一個願望,哪怕是報仇。
裴祿並沒有做出選擇。
他內心純粹,覺得他父親是錯的,是裴家欠了姬家,裴家能有今日皆是因果報應。
裴家最後一個活口沒剩,那剛滿周歲的小兒也死在了鬼爪之下。
姬如意報完仇,便遭到鬼的反噬,也跟着去了,屍體成為了小鬼們的晚餐。
裴祿魂魄乾乾淨淨,這是薛照見過的最乾淨純粹的魂魄。
薛照來時,他是鮮衣怒馬的少年郎,滿面春風得意。
如今春風得意不見了,只剩滿目瘡痍。
薛照走到他身邊,問:“你可知為何你能成為鬼,而其他人卻不行?”
裴祿問:“為何?”
“因為你天生鬼體,你的存在便會吸收周圍氣運,若你父親不偷別人的氣運,便也沒有裴家了。”
裴祿看着滿地屍體,問:“我不明白我存在的意義。”
“沒關係,跟着我,我教你。”薛照語氣柔和,他朝着裴祿伸出一隻手。
裴祿問他:“你到底是誰?”
薛照眯了眯眸,對他說:“我可以是你的父親,可以是你的朋友,可以是這天底下任何人,你想要的皆可以是我。”
從那一天起,薛照便成了裴祿存在的意義。
……
“別看了。”蕭執攥住他的手腕。
薛照道:“他是裴祿,是你的三哥,他……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