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無盡的悲傷與沮喪在心底蔓延。

其實記得與否又有什麼重要的呢？

她葉書辭對於沈賜來說，本來就不是特殊的存在，比起沈賜的眾星捧月，葉書辭像是最暗淡的一顆星。

可那次經歷，對於葉書辭來說，卻是眾生都難以忘懷。

其實原本葉書辭並不喜歡沈賜。

原因很簡單，初中時代的葉書辭一直都是全班第一，考入蘇城一中的成績也名列前茅，人人誇她聰明，她更是兢兢業業認真學習，想要維持全班第一。

葉書辭的心底住了個驕傲的公主，公主戴着皇冠，綴着水晶，光芒永不隕滅。

事實上，高一上半學期，葉書辭兩次考試都是全班第一。

可偏偏，沈賜轉學過來了。少年眉眼輪廓清俊乾淨，白襯衫穿在身上有模有樣，像是從偶像劇走出來的少年。

他的到來，幾乎讓全校所有女生沸騰了。葉書辭充耳不聞，一心只讀聖賢書，直到……沈賜搶走了她第一名的位置。

可後來，沈賜接連幾次都是全班第一，再後來，直接空降年級第一。

葉書辭拼了命刷題，玩命似的學習，死活超越不了沈賜，她放棄了，想着高二分班興許就好了，可他們依舊被分在一個班，葉書辭沒等到重奪第一名，反而少女芳心被俘。

高二的晚自習之前，葉書辭文科班的閨蜜方悠然找她來玩，兩人坐在教室里，恰好一個男生開起玩笑：「葉書辭，你閨蜜胸真大啊，嘖嘖嘖。」

這個年齡段的男孩子總是對異性充滿了好奇，興許並沒惡意，可這句話還是讓方悠然的臉迅速變紅了。

閨蜜在自己班教室受欺負，葉書辭自然要報復回去，她快速轉動着腦筋，想着怎樣杠回去比較好，一道淡淡的、略帶清冷的聲線響起來。

「盧新，你一頓飯三個漢堡都沒吃飽嗎？」

少年的嗓音不怒自威。

不需轉身，葉書辭也能感知這道嗓音的主人是沈賜。

每次物理課，老師遇到困難一點的問題就會找成績好一些的同學回答，假如他們回答不上來，老師便會點葉書辭。

倘若葉書辭也答不上來，老師便會嘆口氣，期許的目光落到沈賜身上：「沈賜，你來說一說。」

沈賜起身之後，用最清淡的嗓音徐徐說完解題細節，便會迎接來自老師和同學多道眼艷羨又讚許的目光。

可他依舊是淡漠的，唇角的弧度從始至終沒揚起，彷彿只是稀鬆平常的一道題。

他似乎不清楚，自己有多麼優秀，多麼厲害。

多麼遙不可及。

葉書辭最熟悉他的聲音。

成績好、家世好是十幾歲少年最天然的保護屏障，何況沈賜也是出了名的人品好，盧新不敢得罪沈賜，肩膀瑟縮了下：「吃飽了。」

沈賜垂眸看他一眼，邁起長腿離開之前，冷颼颼地留下一句話：「既然吃飽了，就給自己找點事做，別在別人身上找存在感。」

這是葉書辭第一次看到冷漠的沈賜。

也從這一天，她徹底淪陷了。

沈賜就像從天而降的英雄，十七歲的少年，對於英雄救美的故事，看過千遍也心動。

那天，沈賜走了之後，方悠然也說：「沈賜真帥啊！他有女朋友了嗎？」

「你知道他叫沈賜？」

方悠然彎了彎眼睛：「他來到咱們學校，搶走的可不僅僅是年級第一的位置，還有校草的位置，咱們學校大概沒有女生對他不感興趣了吧，小辭，你對他不感興趣嗎？」

那一刻，不知為何，葉書辭有些失落——所有人都感興趣的人，最遙不可及的遠方星辰，怎麼可能跌落她手中呢？

*

周三下午最後一節課。

蘇城一中在大禮堂召開高三年級表彰大會。

算是對高二學年的總結，也是激勵學生在高三努力拚搏的一個方式。

校領導全部上陣，在舞台上擺了一排長桌，上面擺着他們的發言稿，還有蓋着紅色絲絨布料的話筒。

經過好長的一段鋪墊之後，總算到了全體學生振奮的頒獎環節。文科和理科分開頒獎，先頒發的是理科生獲的獎。

「接下來頒發的是高二學年度優秀學生，每個班推舉一到兩名學生，下面由張瑤老師來為大家念獲得優秀學生的名單！」

從一班念起，葉書辭。

她的心臟緊緊地懸起來，會有她嗎？無論如何都會有沈賜，那麼剩下的一個名額，會是她的嗎？

葉書辭一直努力學習，倒不功利，只是獲獎是對一段時間學習努力程度的證明和肯定，而且，媽媽唐笑很喜歡收藏她從小到大獲得的獎狀和證書，倘若空手而歸，媽媽不免會失望。

「徐志鵬……沈賜，葉書辭……」

葉書辭的大腦轟地一聲，眼神似乎什麼都看不到了，只聽到他們的名字排在一起，相似又親密。

她嘴角悄然躍上一抹笑意。

老師站在台上，等待着點到名字的同學上台領獎，葉書辭眯起眼睛，下意識尋找起沈賜的位置。

沈賜已經站起來了，少年身量修長，與她對視之時，微勾了下唇。

本來沈賜走在前面，走到小樓梯面前的時候，沈賜停住腳步，讓她先上，兩人一前一後，想到沈賜就站在自己身後，葉書辭更是忘記該如何呼吸了。

他們並排站在台上，少年筆直高瘦的身形站在她身旁。

葉書辭用餘光瞄身旁的人一眼，少年手臂清瘦修長，血管泛着點青色，他站姿閑散，帶了點漫不經心。

心臟撲通撲通，明明只是一個小小的頒獎，她緊張得好像結婚儀式。

結婚儀式。

想到這個詞語，不知為何，葉書辭身體更僵硬了。

「各位同學，準備茄子，我們合影留念。」

藝術班的老師拿着數碼相機，站在台下，葉書辭捧着獎狀，輕舒一口氣，對着鏡頭的方向，展開笑顏。

下台之後，葉書辭回到自己的位置，姜曉笑着跟她咬耳朵：「恭喜你啊小辭，咱們班才兩個得獎的，你超厲害的。」

葉書辭抿唇笑了笑。

姜曉嘟嘟嘴：「我也超想得獎，我媽常吐槽我自從高中就一張獎狀都帶不回來了。」

學習畢竟是一件需要天賦的事情，正如姜曉超越不了葉書辭，葉書辭超越不了沈賜。

姜曉湊過來，捏了捏她的臉頰：「突然發現，我們小辭居然這麼害羞，臉頰都紅紅的。」

有嗎？

葉書辭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果真又熱又漲。

她的性格算不上格外大膽，但也絕對不內向，她一直都很敢於展示自己，小學開始，就是老師常常表揚的，學習成績好，綜合能力還強的那類學生。

只是因為身旁站了讓自己心動的人，連領獎都變得不像領獎。

像某種靜謐又莊嚴的儀式。

不知不覺，文科班的獎狀都頒髮結束了。

校長說：「最後一個獎項由我來頒發，這個是國家級的三好學生，咱們省只有三個學生獲獎，恰好選中了咱們學校的沈賜同學，恭喜沈同學！」

「哇哇哇！牛啊！」台下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掌聲與歡呼聲。

國家級三好學生，這得是多強的榮譽啊。

葉書辭想都不敢想，可沈賜能不費吹灰之力地得到。

「太牛了我的天，沈大佬，我的驕傲，斷層式第一。」

「咱們只能在學校里逞逞能，真要跟全國高中生競爭，估計都得被甩到沙灘上。」

葉書辭閉了閉眼，她彷彿在走一條烏雲蔽日、黃沙漫城的小道，剛才的愉悅興奮都化為了虛無，他們之間的距離，是她不敢想像、不敢逾越的。

她覺得自己很努力，很厲害，再認真一點就能通往羅馬。

可是有些人，天生就在羅馬。

沈賜再次上台領獎，少年唇角稍微牽帶了點弧度，邁着長腿走向領獎台。

「大家一定要學習沈賜同學敢於鑽研的精神，沈賜同學的成績是老天白送的嗎？當然不是，是沈同學一直兢兢業業努力學習，你們在玩的時候，沈同學在努力，你們出門逛街的時候，沈同學在努力，你們打遊戲的時候，沈同學還在努力……」

校長喋喋不休，唾沫星子橫飛。

台下同學笑個不停，稍微了解沈賜的人都知道，沈賜遊戲級別特高，屬於帶再多豬隊友都能帶動的那種。

況且，沈賜壓根不愛學習啊。

晚自習草草寫點卷子，放了學不會碰任何學習資料。或許校長也知道，只是為了激勵庸庸碌碌的普通人，只能將天分歸結為努力。

少年舉着獎盃，手拿榮譽證書。

老師在台下拍照。

葉書辭內心迸發出一陣一陣的力量。

曾經她想超越沈賜，可此刻只覺得與有榮焉。

她愛的少年，是全世界最耀眼矚目的光。

能喜歡這麼優秀的人，真好啊。

大禮堂後排突然響起一陣喧鬧聲，葉書辭看向後排。

烏泱泱的人群中，最後一排一個高個子的女生站了起來，女孩戴着黑框眼鏡，因為情緒激動，臉頰有點紅。

「沈賜，我喜歡你！謝謝這麼優秀的你照亮了我的路，你不知道，我暗戀你很久很久了，雖然我知道不可能，但我還是想將心意告訴你——」

「我真的很喜歡你！」

一遇到表白的場景，全體學生必定興奮，不約而同地喊起來——「加油，加油！」

就連姜曉也加入到加油的隊伍中去。

白熾燈光變得刺眼，人影龐雜，耳畔似乎無限響動着聒噪的鼓點，葉書辭喉嚨突然哽塞得說不出話。

她始終沒有喊出「加油」。

最終，這場鬧劇草草首場，女生的班主任將女生帶走，據說進行了批評教育，以叫家長、寫檢討收尾。

後來，葉書辭再次回憶起這天的情景。

她羨慕女生的勇氣。

她總覺得自己不夠好，想等自己好一點再將心意宣之於口，可怎樣才叫好？好與不好究竟是怎樣的標準？

*

沈賜兩次上台，老師在台下拍了不少照片。這天晚上，葉書辭拿着手機，等着學校官網、公眾號報道這次表彰大會。

她想，如果有相關的報道，那就一定會掛上沈賜今天的照片。

她很期待這張照片，這是他們的第一張合照。

哪怕有那麼多同學作為襯托，也實實在在是他們最親密的照片，也是唯一一張照片。

葉書辭等了幾天，都沒等到。

她又不好意思去找班主任要照片，思來想去，她決定問問施曉蕾。

大課間，同學們都出去玩了，施曉蕾在桌前整理班主任佈置給她的任務，葉書辭屏住呼吸，朝她走了過去。

「班長，你有那天表彰大會的照片嗎？」

施曉蕾有點驚訝：「你要那天的照片幹什麼？」

葉書辭綻開一個毫無破綻的笑容，從善如流地說：「照片不是有我嗎？都快畢業了，想留着做個紀念。」

葉書辭到底很少撒謊，縱使在頭腦中巡演無數次，呼吸還是慌亂了些，顫動的眼睫出賣了她的心跳。

「這樣啊，」施曉蕾說，「班務群里沒發過，趕明我問問吧。」

葉書辭道謝，點點頭。

她餘光看到，身後有一道熟悉的身影走過。

葉書辭轉身，什麼都沒抓住，從樓道里站了一會兒，才回到教室里，這才發覺，剛才手心緊張得攥出了汗。

不知何時，沈賜已經回了座位。

葉書辭剛一落座，熟悉又清雋的嗓音響起。

「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