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雪天會客
明賢坐着哈欠連天，熱淚湧出來落在臉上，冰涼涼的。凌霄又給明賢舀了碗熱茶喝下，明賢歪倒倚在凌霄身上，等阿覃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凌霄連連推她，她才一下打了雞血似的坐正。
阿覃把滕氏領來教自己盤針腳，明賢帶着凌霄走出院子賞梅。
滕氏還是往日那副內向安靜又樂於助人的樣子，只是沒想到來梅昭院教阿覃女使針線活的時候，還沒走到下人房，便偶遇了三姑娘。明賢一派踏雪賞梅的閑情，其實出了門離開了暖爐就想回去了。
明賢裝作驚訝遇到了滕氏，滕氏起身請安，明賢也上去問候了幾句。
明賢看向一邊的一間小屋子，笑道：“那兒有間梅塢，二哥哥還在時，喜歡帶着我在裏頭玩。聽說你與二哥哥有緣，不如咱們進去坐坐？”滕氏恭敬不如從命。明賢暗中偷樂，終於又可以坐在暖爐邊了。
“說來要恭喜你的，我都聽人說了，阿耶有心升你為姨娘。”明賢道。阿覃也笑道：“您好福氣，可以替夫人為二公子祈福。”
滕氏低眉順眼道：“婢子不過是有幸伺候過二公子罷了。姨娘當真是不配的。”明賢心頭冷笑，你自然是不配的，怎麼不見你主動推辭半分？面上卻笑道：“怎麼之前沒聽人說起過？原來你是鹿鳴院出來的？”這句話讓滕氏脫不掉原先那為人婢女的低賤身份，她卻不能反駁。
滕氏腰肢一軟，楚楚可憐道：“婢子出身低微，能有幸伺候老爺已是難得，當真不敢妄想——”不能她說完，明賢便截過話頭：“再不敢妄想也是要成真的了。你若覺得姨娘當不穩，便好好為我填幾個弟妹吧。這些話我說出來不妥當，但你知道的，府里兄弟姐妹中，我最是無禮的，你也別多心。”滕氏笑道：“怎會？”三姑娘同她說這樣的話，她倒有些高興，開枝散葉本就是要事，三姑娘是后宅里頂管事的，得她的認同，以後的日子也會好過。
明賢問凌霄道：“我記得每月為阿娘診脈的太醫是杏林聖手，聽說他嫻於調佐婦科生育，你記得提醒我一聲，稟了阿娘，下回太醫來時，請他去琉璃館給看看。”凌霄答是，明賢又看向滕氏：“等你從江南回來，身體強健些便好了，也不至於像之前那般上吐下瀉的傷身體。”滕氏連忙起身跪在濕冷的地上感謝明賢。梅塢冰冷堅硬的地磚上沒有毯子，明賢氣定神閑喝了茶才讓她起來。她眉梢帶喜，看來是真的感激。
“這些話不是我一個在家裏的姑娘該說的，但也沒外人，我索性多說幾句。你是趙姨娘屋裏出來的，你生了小俊，如今還能去辦二哥哥事。入冬后，二姐姐身子一直不大好，趙姨娘難免心有鬱結，若是你肯體貼她些，也在阿耶面前賢惠些，自請暫不要這姨娘的身份，便是太好了。”明賢話至此，滕氏的臉上有了微妙的變化，明賢攬入眼帘，接著說道，“總是阿耶、阿娘都看上你這個人了，且不說來日方長，你又是年輕的。明白告訴你，阿娘的打算是等你從江南回來就抬姨娘。但你若能主動請緩，還像從前一樣敬着趙姨娘，這陣子她心裏也能好受些，必定也知道你是個知恩敬上的，以後大家處着也和睦些。我不懂怎麼把話說好聽些，一心一意只對你誠實。跟你講這麼多，你可懂我的意思？其他的你放心，你下江南之前，我一定請大內太醫給你調養好身子，怎麼說你也比從前貴重。”
這些天趙姨娘借口照顧明星對滕氏多有冷淡，滕氏機敏自然察覺到她的警惕與嫉妒之心。三姑娘開門見山，直接說到了這地步，她又能多說什麼？何況看三姑娘的樣子，一句話就能給自己把宮中伺候貴人的大夫請來，天上掉餡餅的事，她聽了更不想忤逆三姑娘的意，讓三姑娘對自己有絲毫的厭惡。
滕氏又起身跪下，明賢圍在新燒的炭爐旁還嫌不夠暖，抑制住抖膝蓋的衝動，心裏翻了白眼——又跪？又說客套話？
果然，滕氏開口道：“婢子從來別無他求，一心只為伺候好老爺、夫人、姑娘和公子。如今能為夫人辦事已是天大的福氣，若能留在老爺身邊，婢子怕是捐了三輩子的浮屠，哪裏敢肖想名分之事？所有一切，但憑老爺、夫人做主。三姑娘好意，婢子必定遵命！”
明賢的手垂了下去，凌霄會意。等明賢又說了幾句客套話，凌霄便道：“主人今日請了謝女公子來玩，時辰快到了，該回去迎客了。”明賢便留滕氏與阿覃在梅塢說話繡花，自己先走了。
謝秀端到的時候，明賢站在梅昭院門外迎她。她圍着水紅色的斗篷，歡快地朝明賢跑了幾步，像只落在雪上的小麻雀。“難得這麼大冷的天，你還來接我。”
明賢由着她挽着自己的手，笑道：“快進去吧，也好讓我喝口熱茶。”二人一紅一青的背影留在飛雪的庭院裏，像天地之間兩株依偎的細苗，秀端嬌艷，明賢柔韌。
“早知你怕冷，六哥最近忙得很呢。”秀端一邊解下斗篷一邊說。明賢用溫水浸了手，問道：“忙什麼？大雪封城，他還往外面跑嗎？”
秀端笑嘻嘻的，故意伸手去戳明賢的腮，道：“是為你呢。不知道六哥獻了什麼功，皇上在郊外賞了他一處別院，那可是皇上為親王時，先帝所賜。”明賢問：“賞了宅子？那怎麼說是為我呢？”
秀端道：“那別院雖不大，卻雅緻得很，更難得有一眼溫泉。”“溫泉？”明賢聞言心頭一動。
“是啊。六哥說溫泉養人，以後冬日裏再不怕冷了。春夏泛舟戲水，秋冬香湯取暖。他雖不說，我也知道是為了你求的。六哥風裏來雨里去恁多年，還是個怕冷怕熱的人嗎？”明賢心裏一暖，連同雙頰都開始發燙。則靈是那個切實給她帶來溫暖的人，他心裏有她，她知道。
“唉。”秀端平白無故嘆道，又惹來明賢一問。秀端於是解釋道：“我六哥哥可是為了你家鞍前馬後，你日後可得好好疼他。”明賢失笑，問：“又怎麼了？”
本來以為秀端是想抱怨則靈對她不如對自己好，沒想到秀端道：“六哥哥昨日約了賀蘭大公子，你可知道？”
“什麼？”明賢的心一下被揪起，聽秀端的語氣，大哥哥似乎去赴約了。許多年前，她甚至懷疑過大哥哥那樣痛恨自己的處境，與元辛哥哥日後只能擁干戈相見。明賢想起之前則燕在時，似乎說起過則靈有與大哥哥相見的打算，便問道：“不是說要由我引見嗎？怎麼就見上了？”
秀端笑：“他們二人好得很。聽說是一起去看了胡人摔跤，天黑雪大，還是我六哥哥親自送你大哥哥回來的，回來的路上，小廝們說他二人有說有笑的。”明賢看向凌霄，問道：“你可聽圓子說起過？”凌霄搖了搖頭：“這兩日沒見到這小子人影。”
秀端笑問：“怎麼，你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