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引入彀
謝則燕匆匆忙忙闖進謝則靈的院子時,則靈正氣定神閑地喝茶。
“都是副尉了,怎麼還這麼毛躁?”
謝則燕進屋就問:“六哥,你私入賀蘭府後宅,私會未婚妻了?”謝則靈略皺了皺眉:“私會?從前我時常往賀蘭府跑也沒什麼,定了親反而麻煩,都不能好好見面。我並非私入后宅,我說我的貓跑了,管家讓我進去找的。”
謝則燕憋下一肚子的話,坐下道:“我給賀蘭新說了,賀蘭容保自稱仗着他的關係搶了我的人,又提了幾句他猥褻幼女,大敗國學求學之風。還說祭酒與我交好,暗中也知道此事。賀蘭新幾句話就和容保劃清界限,我從他口中邊哄邊逼得他親口承認了一句他只是借錢助侄子容保讀書,並非養育之恩。可賀蘭容保那邊,六哥親自謀划嗎?”謝則靈道:“學識再好,人品不端也不過是大周之蠹。賀蘭家得個國子監的學額本就不容易,容保佔着這個學額,賀蘭新嫡系一隻便難有可能再送人進去。”
則燕壞笑道:“六哥竟然已經替妻弟做考慮了嗎?”彷彿被戳破心事,則靈臉上難得地有一抹窘色,很快又恢復了淡然模樣:“我只是在為阿修設想。他以後再不能上戰場了,也不可再讓他消極度日下去,他父親賀蘭大人本就是博學之士,他好好讀書入仕也是繼承父親衣缽。”
則燕有些猜疑:“容修大哥嗎?可是,國子監也從來過坐四輪車的學生啊。”則靈淡淡一笑,沒有把則燕的懷疑放在心上:“不過是旁人身殘志短的成見罷了。沒有先例便自創一例。如今阿修雖然低沉,但即使坐在四輪車上,他的心智和才華也高處尋常人百倍。”
則燕笑道:“六哥對容修大哥有知己之情。”則靈也一笑,只是多了愁苦的意味:“知己之情不假,但他臏骨殘碎不能行卻也是因我當年判斷失誤,逼他進攻。我們都知道會有詐,但我信他能將計就計,反客為主,他確實也做到了,可惜我沒料想到他從此——罷了。也是那之後我才真正明白,作戰的代價是活生生的戰士。身為主帥,我對阿修有知己之情,也有不恤之責。身為兄弟,他怨我,我不怪他。”
則燕想到從前明賢說的,父親不知怎麼的突然就同意了她與六哥的婚事。於是問道:“父親同意六哥與賀蘭氏的結姻,是因為有愧於賀蘭長子么?”
則靈拿起鉗子推滅了茶爐里的銀炭,不答是否,只道:“這樁婚事,是我親自求來的。”
賀蘭容保應邀來見謝家十三公子謝則弘。則弘不過十五六歲,生性好玩,不愛經書,時常與世家年輕公子為伴,在長安城裏尋歡取樂。
賀蘭容保雖然拘着讀書人的身份,見了則弘還是行了一禮,道:“見過祥琳兄!”則弘未還禮而是一把把他拉到座上:“容保哥哥不要同我多禮,我請你來是要問你事的。”
身邊人連忙為賀蘭容保斟酒,盞中桂花釀醇香迷人,容保不飲而醉。“祥琳兄有何事差遣?”則弘一臉孩子氣,性子也天真,直話直說:“我聽說容保哥哥府里收了個孩子,不巧那孩子被賣給我十一哥啦?”
“這——”容保面色為難,見則弘並沒有取笑意,也只好尷尬承認。
則弘把手中摺扇收下擱在桌上,道:“我家同容保哥哥的世伯有婚親,我聽說賀蘭世伯資助哥哥上學,又是我六哥哥未來的岳丈,似乎已經和十一哥通了氣,要教訓容保哥哥一番呢。”這事兒容保不曾聽說,聞言問道:“祥琳兄此話當真?”
“哪裏有假?”則弘笑道,“我何必說些假話來哄哥哥?”說完瀟洒舉盞喝了口桂花釀。放下酒盞,則弘才發現容保的目光,為自己的失禮不好意思似的回敬了容保一杯。容保並不在意他獨自飲酒,只是在盤算着其他事。則弘一眼清明,只讓人能看透心事的樣子,容保也沒疑心過這個小公子。
則弘又道:“我最不喜歡他們大人這一套。說白了,容保哥哥有才華,我喜歡哥哥,不想哥哥因為當年收了些學費而今要受制於他人。則弘這話僭越了,賀蘭大人是哥哥的世伯,哥哥自然該感激他。可是則弘對哥哥快口直腸,哥哥莫怪。”容保雖然從前同則弘不曾親近往來,聽他如此說,只笑道:“愚兄家境平凡,當年確有世伯慷慨解囊才得以入學國子監。”
則弘親切握着容保的手,道:“哥哥,則弘有個蠢念頭求你,哥哥聽不聽?”容保自然道:“祥琳請講。”
“我最不愛念書,與哥哥你天資聰穎又腹有詩書不同。我父親對我並無厚望,但也希望我能近朱者赤,則弘別的本事沒有,但想為哥哥上學生活資助一二。日後以哥哥的才情,必定是大周數一數二的文生,則弘但願附庸風雅,日後能時常與哥哥進出,也好圓我父親見我親近賢達的心愿。”則弘真誠道。
“這——”容保視金錢如糞土裝久了,免不得此刻要推脫一番。則弘見他推脫,便又哄着騙着說了許多容保好話。小狐狸似的眼睛一眯,則弘又道:“哥哥性子高潔,本不愛銀錢,是則弘俗氣冒犯了哥哥。可是哥哥索性封一筆銀子還給賀蘭大人,以後你我兄弟互相扶持,自由來去豈不痛快?再說我十一哥最聽六哥哥的,六哥哥素來又最疼我,我一句話六哥哥事兒忙,不多問就會讓十一哥鬆口,不再因些小事追究容保哥哥。哥哥安心讀書,日後再有什麼麻煩不痛快,只交給則弘去辦。”
如此一個親近謝氏的好機會,容保確實動心,一來有了個富貴倚仗,二來少了與謝則燕這位名門將官的糾纏。容保心下想,不過是把從前賀蘭新送自己讀書、立戶的錢還回去,向謝則弘示個好,也成全自己的清白風骨,倒是划得來,畢竟賀蘭新在自己身上消耗許多,不止這些面上的銀錢。容保又說了些冠冕堂皇的話,答應了下來日後受則弘資助,更表明自己想拜入謝太傅門下的心思。則弘不知裝傻還是幼稚,沒有答應下來,只道:“好說好說。”便拉着容保喝酒,臨走前還把自己那把名家題字的摺扇送給賀蘭容保。
賀蘭容保醉醺醺地坐着謝則弘派的轎輦回府,進了屋就大喊要筆墨:“速——速速讓我就修書一封——直,直遞光祿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