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廢立
歸海府。
陳事廳。
歸海皓璟正耷拉着兩眼,眼神有意無意的望向門外。
他是歸海皓琰的二弟,即歸海辰的仲父,韓雲大婚當晚,就是他攛掇其喝酒打圈兒。
一邊向門外望着,他還一邊對着廳內眾座發著陰陽怪氣的牢騷:
“大哥真真是疼愛少主,已然斷脈廢體,卻仍心將袒護,愛子之切着實令人敬服。只是我歸海一族,怕是要為此擔險了。”
廳內眾人,有的點頭稱是,有的寡然不語。
聽得門外踏步聲起,歸海皓璟才整冠端坐,眼睛直直地等着歸海皓琰進門。
片刻,歸海皓琰抬步過檻,徑直走向陳事廳上座,端袍而坐,瞥了歸海皓璟一目,這才開口:
“諸族弟族叔,有何事要議,殆煩公瞻。”
歸海皓璟聞言,往鄰座遞了一眼,動靜頗為隱蔽,卻仍被歸海皓琰看到滿眼。
鄰座歸海皓瑆乃族內老三,對着二哥微微點頭回應,便抱拳開口:
“家主大哥,此番召諸家議事,名為議事,實為報論後輩靈修喜效。二侄歸海冊、四侄歸海龍近日均已突破坎階水靈境,冊兒賢侄更已初踏靈師境。六侄歸海升、七侄歸海禹,及犬子歸海甘也已兌階大成,潛靈亦好。我歸海一脈,可謂後起有望!”
歸海皓琰聽言不喜不樂,也未看歸海皓瑆一眼,而是定睛於二弟,說道:
“後輩功勤至此,我與諸弟共喜。然僅以此便驚擾各位叔父,私以為屬實不妥。”
說著,歸海皓琰看向左席,幾位白髯老者聞言撫須頷首。
歸海皓瑆啞口,呆看向歸海皓璟。
歸海皓璟見三弟隻言片語便被塞舌,皺眉沉思,卻並未出口。
歸海皓琰一眼便知,二弟必有言論,只是畏畏不敢開口,嗤笑一聲,便離席說道:
“如無他事,今日便議事至此,諸位可自行散退。”
歸海皓璟眼見勢將不殆,終於起身,拱手說道:
“大哥且慢,二弟仍有議要。”
歸海皓琰負手而立,微微抬頷,示意他說下去。
歸海皓璟低頭展言:
“辰兒賢侄昨日業已完婚,理應擔領後輩,可憾斷脈廢體,靈修之路已絕,卻仍居少主隆位,竊以之為不妥。何況如今後輩興盛,諸兄弟長叔皆認為,少主廢立,可堪提議。”
歸海皓琰掃視一周,右席族弟,半數點頭稱是,半數低頭不語,左席族叔,卻都已點頭,深知若對歸海辰再行袒護,已不可為,便點頭同意:
“二弟所言甚是,辰兒居位的確難堪。那依你所言,後輩子侄中,誰可堪少主之位?”
廢立少主一事,族中已討論多次,也多是歸海皓璟提請,卻都被歸海皓琰擋去。
此次竟會如此順利,歸海皓璟實在沒料到,不覺一愣,竟不知該如何作答。
歸海皓瑆卻看勢插言:
“愚弟以為,二侄靈修出色,最為合適。”
剛說完,旁邊就開始有人點頭附和,對向而坐的族叔長老們,也都點頭稱是。
歸海皓琰看在眼裏,低頭便問:
“二弟,你意下如何?”
歸海皓璟此時卻踟躕了,如若直接應允,自己不就有了為子謀位的嫌疑,但若搖頭拒絕,他又舍不下這唾手好事。思慮片刻,歸海皓璟折中說道:
“承蒙諸叔父弟兄抬愛,犬子低賤,恐難堪其位。不若……擇日設壇演法,青年才俊中,靈修最盛者得其位,也好堵悠悠眾口。不知諸位何意?不知大哥何意?”
眾人一聽皆愣在當場:青年才俊中靈修最盛者?除了歸海皓璟之子歸海冊,還能有誰?此番推脫,更似在欲拒還迎。
歸海皓琰也暗暗嗤笑二弟的虛偽,但思慮已無退路,便順勢說道:
“也好,設壇演法確實公正。我愚居家主,便為諸位擇日定辰,下月十九,吉神天乙,百事逢興,可做吉日。”
眾人皆點頭應允。又須臾,歸海皓琰見座下無一人起身,便知另有他指,朗口說道:
“我兒辰兒既已失少主位,自不可留居東府。須明日,即赴城南葯館,翻札記賬,不再接洽家族正務。”
歸海皓琰此舉,表面上是無奈將歸海辰從家族正務中踢開,實際上卻是在側面保護他,安排他至城南葯館,離自己不遠,也好隨時照應。
如此之舉,算不得有多叛經離譜,左席叔父也深了其意,紛紛點頭應允。然而,歸海皓璟卻出言阻止:
“城南葯館一直是犬子留看,雖無奇功但也無大過,兄長如此,誠不知犬子該作何安置。”
歸海皓琰聞言,表面依舊淡然,心中卻已生出無明業火:
至多月余,歸海冊便將接替少主之位,換居東府,卻仍然要阻自己心思,實在可惡。
其餘兄弟卻心中瞭然:歸海一脈在城中產業諸多,盡皆頗有盈餘,然歸海冊所掌葯館,卻經年虧損,定有個中緣由。歸海皓璟此言,必是替子隱瞞,生怕緣由盡出,頭臉不存。
歸海皓琰也知如此,卻仍想幫歸海辰最後一次,遂牙關輕咬,說道:
“既如此,容我回府與辰兒商議,再做定奪。”
廢主前途,已非眾人心中關鍵,橫豎左右,也已無人關注,對於歸海辰的去路,座下均無他想,紛紛點頭。
……
剛娶到手的新媳婦兒,還沒焐熱呢,就被母親帶走了,這妥妥就是后媽做派。
韓雲躺在床上已經難受一會兒了,歸海皓琰都進屋了他也沒覺察到。
坐在床頭,拍了拍他,一向雷厲風行的歸海皓琰,現在卻略顯踟躕。
糾結片刻,他還是把剛才陳事廳里發生的事跟韓雲說了一遍。
韓雲一聽都哭了:自己這是什麼境遇啊?本來還挺高興的,一穿越就是娶媳婦兒,還住上了大豪宅。一眨眼功夫,媳婦兒被帶走了,大豪斯也不讓住了,這是遭的什麼罪啊?
見韓雲嗚嗚哭了起來,歸海皓琰也心有戚戚,便關切的問道:
“卻是怪為父了,眼下只能看你意願何去,為父定當儘力而為。”
韓雲抽嗒嗒抬起頭,問道:
“我還能有幾個去處?”
歸海皓琰嘆氣說道:
“一去城北書齋,族中正脈子弟皆善修靈,不善弄墨,此處一直空餘;二去城西兵鋪,該處為四弟之子歸海龍所領,或能保你周全;三去城南典當行,該處為六弟之子歸海升所領,也能行所照料。四去……”
言至此,歸海皓琰頓了一頓。韓雲對前三項都提不起多大興趣,便催促到:
“快說啊!四是哪兒?就這個數吉利,我挺感興趣。”
歸海皓琰繼續說道:
“四則是出城,到往向古一脈所御邰慶城闖蕩。”
韓雲聞言思索:向古一脈所御?豈不是媳婦兒向古心的娘家?這地方大概有點兒意思吧?
歸海皓琰還未說完:
“不日前,五弟之女歸海樂在該城甫設一處樂坊,然根基未穩,實乃下策。”
歸海樂?五弟之女?
韓雲更有興趣了。
他雖然頂着歸海辰的身體,雖然剛與向古心完婚,但絲毫沒有降低對這個“五弟之女”的嚮往。遂抬手說道:
“不用選了,我對錢沒有興趣,掙錢的行業我不去。不過我挺有藝術細菌的,就去樂坊了。”
歸海皓琰聽言不忍:
“樂坊乃女子去處,辰兒雖無靈脈,但也是男兒身,不妥不妥。”
韓雲卻已經打定了心思,竟直接起身,摸摸拿拿的開始收拾行囊了。
見此,歸海皓琰搖頭一嘆,心裏暗暗自藉:樂兒一向對族內爭鬥無感,或許只有她,才會好好對待辰兒吧!
收好行裝,韓雲到母親屋內道別,說明去處,母親也是一陣擔憂,旁邊向古心更是滿眼不舍,這讓韓雲還沒走,心中就生出了幾分相思。
又狠狠地把向古心從上往下看了一遍,柳腰款擺,嬌容冰楚,好好地過了一把眼癮,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剛走出院宅,門外街巷就紛紛投來異樣的眼光,傳來無所顧忌的低語:
“這不是歸海家那廢人嗎?他怎麼出府了?”
“估計是被掃地出門了吧!靈脈盡毀,跟咱們這些凡人沒啥區別了,還留着過年嗎?”
韓雲環顧不語,心理素質強大,自顧自邁上了停在門口的馬車。
男僮將細軟堆放車上,隨後便上了車。
正欲催馬前行,府內走出幾人,是歸海皓琰、向古心及母親一眾。
歸海皓琰送別道:
“前途奔遠,路上險惡,為父另派三人隨行,定護你周全。”
韓雲卻毫不擔心,擺擺手說:
“不用,高手們留着看家吧,跟着我不更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歸海皓琰一聽有理,便不再強求,只剩揮別。
男僮一聲“輒”,馬車便走了出去,韓雲頭一回坐馬車,頗感新鮮,顧盼良多,才對男僮說道:
“咱這車上就沒個減震啥的?顛得腦袋都暈了。”
須臾,男僮開口,卻不是在回答他的話,反而語氣譏諷:
“少主真是肝膽過人,這一路二百餘里,虎豹豺狼遍地,山匪盜徒橫行,你卻拒了家主隨扈。小的一身瘦骨,看來也要跟着填牙縫嘍!”
韓雲卻仍不以為然:
“都全民小康了,哪兒來的什麼山匪盜徒,虎豹豺狼也都成保護動物了,你還擔心這個毛線?”
男僮搖搖頭,不知道這個被廢的少主在說什麼,便不再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