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國外的街景對單澤川來說是個新鮮事物,可他現在無暇欣賞——他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緊張,腦袋裏將一會兒的開場白翻來覆去練習了很多遍。
要用外語打招呼么?但是他不會……啊,真沐的父親呢,父親也會在場嗎?還是他父母分居了……干,他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嘛。
什麼相遇相知相愛,他和真沐好像只有第一步和最後一步,中間的情節完全省略。他沒有問過真沐的私事,真沐也未曾問過他。
可毫無疑問的,他正在前往真沐的私人領地,還是真沐主動邀請的。
他們從電車上下來,單澤川拖着兩個箱子走在真沐身後,活像個跟班。真沐看起來輕車熟路,他戴着口罩墨鏡,辨認着方向,又往後看了眼:“重不重,要不我自己來吧。”
單澤川正在走神——他想多問點情況,以免等下說錯話;可他又不知道怎麼問才合適,一時間陷入焦灼。真沐的話陡然把他從思緒里拉出來,他連忙道:“不重不重……”
雖然看不見真沐的眼眸,他卻能感受到對方的視線在自己臉上微妙地停頓了兩秒。單澤川此地無銀地問:“前輩看着我幹什麼……”
“感覺從下飛機開始,你就怪怪的。”真沐頷首,墨鏡滑下來了些,露出他含着笑意的桃花眼,“還在緊張?”
“也不是啦……”
喜歡什麼的,吃醋什麼的……凡是表達自我感受的話語,單澤川都能非常順暢地說出來,坦率得很。可真要他去問關於真沐私隱的事情,單澤川就問不出口了。在他的觀念里,他人的事說與不說,全看他人的意願。
單澤川一向情緒都寫在臉上,真沐一瞧他的表情,就知道小朋友又藏着什麼話說不出口。他嘆了口氣,又將墨鏡推回去,道:“那好吧,既然你不想說,那我就不問了,你憋着好了。”
“誒?我……”
真沐說完,還真轉回身繼續往前走,再沒有詢問單澤川的意思。
——完全被玩弄於股掌之中了。
單澤川以為對方鐵定會繼續問,卻沒想對話在這裏戛然而止,倒是他剛做好大膽問出口的心理準備,現在又說不出來了。話堵在心口不上不下,硌得他難受;再看看走在他身前些的真沐,當真一點回頭的意思也沒有。
“前輩!”驀地,單澤川出聲道,“我是在緊張!”
真沐沒回頭,回答也牛頭不對馬嘴:“我父母很早就分開了,母親現在有個男友,不過沒住在一起。她身體不太好,不過很好說話,標準的小女人,你不用擔心。”
單澤川先是一驚,爾後又恍然大悟。
真沐什麼都知道,只是等着他問出來而已。在他看來這些歸屬於私隱情報,而真沐這樣輕描淡寫地就說了出來……“你想問就問,”真沐又說,“我和你之間,沒什麼是不可以問的。”
“前輩……”這話把單澤川感動得一塌糊塗,簡直想抱着真沐好好蹭兩下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
“到了哦。”然而情況卻不允許,他們已經走到了某棟住宅門前,鐵質的柵欄門旁掛着門牌:4-29,周。
真沐的母親姓周啊。
單澤川感覺自己就像在做探險遊戲,正一點點踏入真沐的人生里。
“準備好了吧,我按門鈴了哦。”真沐說,也不等單澤川回答,直接按下了門鈴。
“叮咚——叮咚——”
很快女人的聲音便冒了出來,是一口非常純正的外語,單澤川都沒聽明白。真沐直接對着對講道:“是我。”
“沐沐,”女人聲音里都帶着驚喜,“我馬上來開門。”
不知怎麼的,單澤川總覺得真沐並沒有提前告知女人,他們會過來。他悄悄看向真沐的臉,對方平靜得好像是來談合作的,而不是探親。但想想也不是那麼不合邏輯——真沐一個人在國內,獨居,據他所知也很少去探望父母……大約感情並不那麼好吧。
他正想着,從院子裏走出一個穿戴整齊的女人,腳步快而穩地通過種滿花草的院子,打開了門。
女人有一頭漆黑的長發,單澤川一看見她的臉,就能聯想到真沐。
母子二人有着一模一樣的眼睛,是漂亮的桃花眼,且總像蘊着朦朧水汽般濕漉漉的。真沐的母親就連開門的動作都十分優雅,渾身散發著一股溫柔的氣息。單澤川看得都有些呆了——真沐為什麼那麼迷人,現在他有答案了,是天生的。
然而真沐是真的沒有提前打過招呼,女人看見單澤川站在她兒子身邊時,非常明顯地驚訝了一瞬。
“阿、阿姨好……”單澤川連忙鞠躬打招呼,話都說得不利索,“我叫單澤川,是、是、是……”“是我現在的男朋友。”真沐笑眯眯地接過他的話,無比順暢且自然地回答道。
女人愣了愣,隨即莞爾:“先進來吧。……沐沐你也不說,媽媽什麼都沒準備。”
“這幾天有時間就過來了,”真沐進門道,“病好了么。”
“沒事的,都好了。”
單澤川從小就是同學家長都很喜歡的類型,他也自認為應付家長還是挺有一套;可見了才知道,見同學的家長和見男友的家長是完全不一樣的啊!他表現得超級木訥,只能跟在真沐身後,刻意地配合他的步調,穿過庭院。
花草的清香味有些醉人,在真沐站在門口換鞋的時間裏,單澤川回頭掃了眼整個庭院。一看就知道真沐的母親每天都有勤快地打理,各種盆栽啊花啊都長得生機勃勃,好看極了。
“進來呀。”真沐赤着腳踩在地板上,回頭道,“要不要拖鞋?”
“啊,我都可以的……”單澤川道。
“拖鞋在鞋櫃裏,沐沐你拿一下吧。”女人的聲音從房子裏傳了出來。
“哦。”真沐便蹲下身去鞋櫃裏拿拖鞋,擺在單澤川面前道,“……這個應該穿得下吧?”
真沐抬起頭看了眼單澤川,等待他的回答。
可這個角度殺傷力太大了啊!!
上次也是,在錄音棚的時候,真沐這麼看着他,那模樣簡直就像一把名為愛情的刀插在他心口上。他慌慌張張地脫鞋,眼神四處亂瞟地說:“應該可以的吧……其實不穿也可以的……”
真沐似乎沒發現他在想什麼,看見他的腳踩進拖鞋裏后便起身湊到單澤川身邊,伸手去拿外面的箱子:“我媽也是獨居,所以不用緊張。”
“好、好!”
整個房子都瀰漫著股淺淺的草木香味,真沐看起來也不是經常來,顯得並不那麼放鬆。他將行李箱堆在玄關處,帶着單澤川走進客廳,在沙發上坐下。房子裏裝飾物很少,傢具大多是本色木質,和真沐母親的氣質非常相似。單澤川四處打量了兩眼,只在柜子上看見一個巴掌大小的相框,裏面好像是真沐的照片。
“在看什麼呢。”真沐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啊——那個,那是我念書時候的照片,你要看么。”
“想看……”
“不過沒什麼好看的。”真沐說著,剛準備起身,女人便從廚房裏端着熱騰騰地茶水走出來了。
真沐小聲說了句“等會再看吧”,然後伸手將他的墨鏡、口罩、圍巾全部摘了下來,扔在沙發上,說:“別忙活,我們住兩天就走。”
這話當然是對女人說的,對方動作頓了頓,接着將茶水遞到兩人面前,又微笑着說:“你第一次帶人過來,還是要招待一下的。”
單澤川點着頭致謝,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能伸手端起熱茶,輕輕嘬了一口。緊接着真沐又說:“哦對了,我給你帶了禮物,他也帶了。”說完他便起身去玄關,動作利索地打開箱子,將兩個人買的東西都拿了出來。
“啊,阿姨我給您帶了……”單澤川手忙腳亂地接過紙袋,從裏面拿出扁平的禮品盒,遞到女人面前。他臉頰開始發紅,沒敢直視對方:“……一條羊絨的圍巾,希望您會喜歡。”
“謝謝,”女人微笑着接過來,不緊不慢地揭開蓋,摸了摸裏面駝色的圍巾,“我很喜歡。”
“媽,”相比之下真沐還是要隨意些,他只把紙袋放在茶几上,淡淡道,“我隨便買的,你要是不喜歡轉送給鄰居也可以。……房間空着吧,我和澤川能住這裏么。”
“當然,一會兒我給你們收拾。”
真沐和他的母親從氣質到長相都很相似,可他們說話時,單澤川又能明顯感受到中間的生疏,好像都在試探着彼此喜歡的態度。
而讓單澤川感到意外的是,他所準備的東西女人統統沒有問——他以為鐵定會被問到年齡、收入、家庭情況、父母職業之類的問題,網絡上都這麼說的。但女人什麼也沒問,只是簡短地和他們打過照面,稍稍問了問真沐最近過得如何,她便像閑不下來似的,去二樓給他們打掃房間了。
等待女人上了樓,單澤川鬆了口氣似的道:“呼……我還以為,阿姨會問我很多問題……”
真沐笑了笑,轉身去壁櫥里找東西:“她不會的,我的事情她不會幹涉。”
“你們……”單澤川小心翼翼道,“感情不好么……”
真沐從壁櫥里拿出了厚厚一本相冊,坐回他身邊翻開:“沒有感情不好,只是很少相處,都不太會相處了。”
“這樣……”
“你不是想看嗎,來看這個。”
單澤川一垂下頭,便看見穿着校服的小男孩,站在花叢里笑彎了眼。他眼睛開始發光,驚喜地接過相冊:“這是前輩嗎!”
“當然。”真沐說著,就這樣靠在他身上,給他講解起來,“這個我記得是,小學三年級的時候;這個是畢業的時候……”
女人收拾好房間下樓時,便看見了眼前的光景。
兒子靠在那個看起來非常青澀的男人身上,笑着在相冊上指着說著。男人會問些聽上去有些傻的問題,兒子也不厭煩,反而被他逗笑。
她已經好些年沒看過兒子這樣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