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回家后,雲熹獨自緩了緩。
她不想說,陸祉年也就沒多問。
兩人照舊過着陸祉年去北城參加面試之前的平淡生活,備考的日子沒有絲毫的改變。
除了每晚雲熹的書桌前,總是會被人放上瓶剛從冰櫃裏取出來的橘子汽水,和那天他給的那瓶一模一樣。
每每寫完真題卷后,雲熹目光就會定在這盛着鮮亮橘色液體的玻璃瓶上,當手指觸碰到瓶壁外側附着冰珠的時候,思緒漸漸放飛。
初夏的季節,天還不太熱。
有它,有他,很舒服。
雲熹忽然覺得日子就這樣過下去,其實挺不錯。
……
可她這點小小願望終究還是得不到滿足。
因為周正彥不可能善罷甘休。
由於陸祉年放學后總是被老師叫住,忙着準備保送事宜,最近雲熹都是一個人回家。
而星期五下午,她再次在校門口見到了專程等她的周正彥。
雲熹皺了下眉,裝作沒看見直接繞了條路走。
卻被另一道許久未聞的熟悉聲音攔了下來,“熹熹,熹熹,我是舅舅啊,誒你這孩子走這麼快乾什麼?”
“有事嗎,舅舅。”
雲熹不得已停住,面無表情地看着許丘山和錢慧琳兩口子。
她的確沒想到,在上次要錢無果后,這兩人還會來找她。
“快考試了吧,都準備得怎麼樣……”
“舅舅,有話還是直說吧。”
雲熹打斷了許丘山看似關心的寒暄,清凌凌的眼神彷彿能看透一切。
許丘山訕笑着止住話頭,舅媽錢慧琳則適時地往前走了一步,“這可是你讓我們有話直說的啊。”
“都是一家人,舅媽也不跟你繞彎子,還是錢的問題。”
雲熹瞭然地笑笑,“我說了,沒錢。”
“你別來這一套,現在是你親舅舅欠了人錢,你難道就打算坐視不理,看着你舅舅被追債的人打死?”
“你你要是不管,我們就在這給你跪下,讓你同學都好好看看你有多冷血,連自己親舅舅的死活也不顧!”
校門口人來人往,確實是個撒潑的好地方,錢慧琳的愈來愈大的嗓門已經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雲熹藏在校服袖子裏的手攥得發緊,氣得連身體都隱隱有些發抖。
深呼口氣后,她吐出兩個字,“隨便。”
然後轉身抬腿就走。
沒成想錢慧琳見她要走,口中邊大喊着她的名字,邊追來抓她的手。
這一喊,就把等在另一側的周正彥給吸引了過來。
到底是要體面的生意人,周正彥隨口問了幾句后,就引着人往附近的咖啡館走。
聽完許丘山兩口子的講述后,抬頭意有所指地看向雲熹,“是這麼回事嗎熹熹?”
雲熹完全不配合,“你要幫他們那就是你們之間的事,我先走了。”
她冷着臉走出咖啡館,低着頭自顧自地走。
卻在經過分岔路口的時候,手腕被人捉住。
平日裏稍顯淡漠的嗓音此刻多了分波瀾起伏,“紅綠燈你也敢闖?”
雲熹抬頭,果不其然看見了單手拎着校服外套的陸祉年。
他領口扣子鬆了兩三顆,露出小片肩頸皮膚,是她最熟悉的散漫模樣。
沒由來地鬆了口氣,雲熹道謝后小聲問了句,“你怎麼來了?”
“不是說好了最近不一起回家了嗎?”
“忘了。”
陸祉年輕描淡寫地扯了扯嘴角,旋即問起了她,“倒是你——”
“說說,為什麼從咖啡館裏出來。”
他在校門口沒看見她,順着一中學校的道路走,反而透過商場的落地玻璃窗瞧見了她。
雲熹抿了抿唇,好半晌后才說道,“沒什麼大事。”
“那就是有事。”
陸祉年挑了下漆黑眉骨,敏銳地捕捉到她話中的字眼。
雲熹卻仍是搖頭,“沒事。”
她輕聲道,“陸祉年,你別問了。”
他對她已經足夠好,說句仁至義盡也不為過,在他為保送忙碌的時間裏,她實在沒道理再麻煩他,沒道理誤人前途。
兩人一前一後的距離,她在前,陸祉年在後。
在雲熹沒能看見的地方,細碎的黑髮遮擋住了少年鋒利眉眼,輪廓明晰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來。
他伸出手順着她手腕往下,掰開她自從見到許丘山兩口子后,就一直緊攥着的掌心。
然後淡聲回了個“好”。
不問就不問。
……
那天過後,雲熹過了幾天安寧日子。
直到周正彥的電話再度響起,這次他一反常態地沒有兜圈子,將話說得很明白。
“熹熹,你要做的不過是配合我在爺爺面前盡孝,然後你就可以從我這拿到一筆屬於你的財產,甚至連你舅舅那邊的錢我也可以替你給了。”
“你還年輕,我希望你不要逞一時之快。”
雲熹收拾着桌面,輕聲反問道,“是嗎?”
“可我不需要你的財產,至於舅舅欠的錢,他一個成年人有手有腳,還輪不到我管,你要錢多願意發善心,那是你的事。”
她說了見到周正彥這個父親后最長的一通話,“別再來找我,不然我不介意到醫院,在你的親戚家人面前說說你當年是如何拋棄妻女的。”
到時候別說是他所覬覦的遺產得不到,就連他最在乎的顏面也都得掃地。
說完,雲熹將電話掛斷,也不管電話那邊的周正彥是何反應。
只是……
看着手裏多出的賀卡明信片,雲熹眉心倏而微微皺了起來。
明信片是剛才在她手機鈴聲響起,正準備接電話的時候,隔壁班女同學遞給她的。
那女同學極會看眼色,在雲熹拒絕之前,飛速開口撒嬌道,“雲同學麻煩你了,幫我把這個轉交給陸祉年好嗎,我知道你們放學經常一起回家,謝謝你了。”
在鈴聲又響了一遍的時候,女同學將包裝好的信封摁在了雲熹手上,“那我就不打擾你先走了,改天請你喝奶茶。”
淡粉色的信封,由不得她不多想。
雲熹輕輕嘆了口氣。
……
放學時候,雲熹比平常晚了些時間出教室,因為他們班班長請她幫忙清點班上同學上次月考的成績單。
走出教學樓的時候,班長拍了下自己後腦勺,“我請你喝點東西吧,奶茶怎麼樣,總不能叫你白忙活。”
“不,不用。”短時間之內兩次聽到奶茶這兩個字,雲熹趕忙搖頭拒絕。
“跟我客氣什麼?”
班長卻一個勁拉着她往校外奶茶店走。
她掙脫不開,兩個人的距離一下就拉得極近,看上去甚至有些親密。
而幾步遠的地方,站着等了有些時間的陸祉年。
這一幕毫不意外地落進他眼裏,幾乎是同一時刻,他走上前將雲熹扯至自己的身後。
“同,同學你可能誤會了,我就是請喝個奶茶。”
見來人似乎面色不善,班長開口解釋道。
陸祉年眼皮掀起,在看見雲熹點頭后,不咸不淡地“嗯”了聲,然後面無表情地說了句,“下次不要動手動腳。”
……
班長離開后,雲熹跟在陸祉年後邊往家的方向走。
誰都沒有先說話,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雲熹慢慢吞吞地從包里將那張淡粉色的信封拿了出來,朝陸祉年遞去,在他抬眼的時候,小聲補充了句,“別人托我給你的。”
陸祉年低頭辨認着明信片上的字跡,一言不發。
等待的瞬間,雲熹總覺得他身上有層不大高興的情緒,可她又說不上來是什麼。
直到耳邊響起聲很輕的嗤笑,“別人讓你給你就給?”
“以後這種事,少干。”
這天後,雲熹同陸祉年兩天都沒再說過話,往常好好的聯繫像忽然中斷了樣。
她唯一能確定的是,他確實不高興。
但每晚的橘子汽水卻又不曾少,按時按點的放在桌上。
雲熹忽然覺得自己有些不明白他,都不高興了為什麼還要給她送……
……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離高考還剩不到半個月的時間。
陸祉年的保送資格已經下來了。
與此同時,雲熹將所有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了這場即將到來的考試上。
每天三點一線,比上了發條的時鐘還要更為精準。
只是她沒想到,去許丘山家追債的人找來了學校。
走在路上,雲熹手中的書猛然被人抽走,一抬頭就看見張凶神惡煞的臉。
“許丘山說你手上有他的一份錢,那就交出來吧,別讓我難做。”
男人惡聲威脅,“我這拳頭可不講理。”
說不緊張害怕是不可能的。
雲熹在心裏估算着逃跑的可能性,指尖因為過於用力隱隱有些發白。
正當男人不懷好意地湊過來的時候,一隻手拉開了雲熹和男人之間的距離。
雲熹轉頭就看見陸祉年拎着路邊撿的長棍站在她身側,她恍惚間意識到,原來他每個放學后其實還在和她一起上下學。
“你誰啊,少他媽多管閑事!”
男人被擋了這麼一下,不滿地大聲喊道。
陸祉年面色冷淡,沒多廢話,在看出男人想偷襲后,直接握住長棍回擊了回去。
他動作乾淨又利落,那股往常匿於淡漠氣質下的狠戾全然冒了出來,儘管那個男人膀大腰圓,體格遠勝於他,也沒討着好。
這也是雲熹第一次見陸祉年動真格的,打到最後臉頰處還有手上都有血跡存在。
在男人罵罵咧咧地跑遠后,她趕忙上去扶住了他,“你怎麼樣,我們現在去醫院好不好?”
陸祉年隨手擦了下嘴角血跡,瞥了眼雲熹,發現她一副快哭了的樣子,輕扯了嘴角道,“我贏了,哭什麼?”
雲熹想也不想地反駁,“但你也受傷了。”
不知道是不是此時事關緊急的緣故,她情緒很外露,以至於陸祉年輕易就在她臉上看到了焦急和擔憂的神色。
毫無理由地,他心情好了起來。
明明身上傷口在痛,臉上卻雲淡風輕,“那就聽你的,去醫院。”
……
之後的時間陸祉年都待在醫院裏,反正他本來也用不着參加高考。
除了陪他去醫院那次,雲熹隔三差五就會去看她,但隨着離高考日期越來越近,陸祉年也就不讓她去了。
等到高考最後一門英語考完,雲熹才又接到了某人的電話。
他這電話湊巧又準時,幾乎是踩着高考鈴聲結束的點打來的,“感覺怎麼樣?”
“還不錯。”
雲熹微微彎起唇角,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是嗎?”
電話那端傳來聲輕笑,她聽見他說,“那是不是可以繼續來探望病號了?”
“可以。”
雲熹沒理由不答應,再怎麼說人家這傷都是因她而起。
……
雲熹很快就到了醫院,提着籃探病專用的果籃,見到陸祉年第一眼,特別有眼力見地說了句,“我削個蘋果給你吃吧。”
陸祉年擺弄着果籃自帶的賀卡,比起蘋果像是更對賀卡感興趣些,冷不丁問道,“上面怎麼沒寫東西?”
“你需要嗎?”
雲熹倏然間愣住了,那張淡粉色的信封一下晃至眼前,她不由自主道,“你不是不喜歡這些嗎?”
“不喜歡?”
陸祉年重複道,他手指修長,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着賀卡,硬紙殼發出“嘭嘭”聲來,“我什麼時候說過我不喜歡?”
“就那次我幫人轉交的……”
見她還不明白,陸祉年乾脆挑明,“賀卡這東西要看是誰寫的。”
“我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願意等你,陪你看煙花,你說是為什麼?”
陸祉年頓了下,注視着雲熹眼睛,毫無顧忌地坦白了自己心意,“還不是因為喜歡你。”
“你,你說什麼?”
雲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言語,削蘋果的手突然不穩,停了下來。
陸祉年卻混不在意,連臉色都沒變化一下,替她檢查完右手手指后,不緊不慢地重複道,“我喜歡你。”
他咬字分明很輕,雲熹卻仍是覺得這寥寥幾個字平添了重量,在一下一下地敲擊着她的耳膜,讓她四肢百骸像是有電流經過,甚至間接地擾亂了思緒。
“你是第一次,第一次……”
雲熹面上現出無措,連話都有些說得不清不楚。
陸祉年挑了下眉,“第一次什麼?”
“第一次跟人說這種話,告告白嗎……”
那幾個字彷彿燙嘴,雲熹刻意避開不談,旋即又不自覺低下頭,評判起了別的細枝末節,“你說這話,感覺好像很淡定。”
似乎還有些熟稔,聽起來不太像第一次……
想到這,雲熹亂成麻的心頭倏然湧上那麼點不明不白的酸澀,彷彿早秋的橘子擠出汁淋了一層在上邊。
偏偏這個時候頭頂響起句,“不是。”
“不是?”
雲熹沒想到他答得這麼利落,更沒想到自己隨口所說的猜測竟然是真的。
她稍稍瞪大了眼,澄澈的眼底藏不住絲毫情緒,裏頭訝異與小小的失落失望混合在一起,一覽無遺。
見狀,陸祉年沒急着解釋,反而低聲追問了句,“你這語氣,怎麼聽起來有些失望?”
雲熹別過臉去,抿着唇沒說話。
陸祉年卻開始不依不撓,“我不是第一次你很失望?”
他狹長的眼尾撩起,唇邊漾起絲不易察覺的笑容,以閑聊似的口吻說起,“確實不是第一次說這話,我記得我上次說的時候……”
“那人好像壓根兒沒聽清。”
他不急不緩地補充了句。
雲熹疑惑地抬起頭,一句“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麼”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陸祉年賭了回去。
“不過,那天背景音太嘈雜,聽不清好像也不能全怪她。”
陸祉年揚了下頭,修長脖頸上喉結頓顯,他輕笑道,“她以為我說的是新年快樂,但還真不是。”
“我說的,是我喜歡你。”
他從始至終想說的,不過一句我喜歡你。
說這句話的瞬間,陸祉年忽然俯下身來,薄唇湊在雲熹耳畔,像是生怕她這次也錯過一樣。
兩人距離一下拉近,連彼此呼吸也聽得清晰。
而感受着這突如其來的好聞氣息,雲熹不可避免地回想起那個只他和她兩個人的除夕夜,想起那漫天綻放的璀璨煙花和手中的仙女棒,還有那句她誤以為的“新年快樂”。
記憶潮水般湧來,連衣角都未曾褪色,輕易拼湊出少年的模樣。
她甚至記得,她當時看着陸祉年不甚清楚的唇形,還傻乎乎地也回了句新年快樂。
“不好意思啊……”
雲熹紅着臉慢慢吞吞地抬起頭,為自己的耳背道歉。
“沒關係。”
陸祉年輕描淡寫地將此揭過,他尾音微揚,問了句別的,“雲熹——”
“那這次,你聽清了嗎?”
聽清了嗎?
我說,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