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那晚派出所發生的事,就像雲熹平淡生活里陡然生出的意外,且這個意外很快被陸祉年一力撫平。
她沒操半點心。
只是後來偶然從齊盛嘴裏得知,陸祉年在她去之前為什麼遲遲不肯答應和解。
警官當時指着錢志強身上被揍得比較狠的地方,問陸祉年,“是不是你打的?”
他供認不諱,懶懶應了,“是。”
“你為什麼打他?”警官又問。
為什麼?
陸祉年還沒來得及說什麼,縮在角落的錢志強就趕忙哆嗦着開口道,“我就罵了,罵了幾句而已。”
錢志強說完,陸祉年朝他冷冷瞥了一眼,唇角極輕極淡地扯起,“他活該。”
……
折騰好一番后,見再問也問不出別的什麼來,警官看着他倆,最後決定將事情定義為普通的打架事件,簽個保證書到此為止得了。
卻沒想到在調解的時候碰到了個釘子。
“沒可能道歉。”
陸祉年漆黑又銳利的眼越過錢志強,落在桌案的白紙上,嗓音淡漠聽不出情緒,“再有下次,我還是會動手。”
就連經驗豐富,據說處理過大大小小的案子足有上千件的派出所所長,親自出馬調解,也還是失敗了。
出派出所的時候,陸祉年保證金交了雙倍,但口頭的敷衍硬是一句也沒有。
……
雲熹記得派出所門口,錢志強梗着脖子,被所長壓着說了句,“對不起,我以後不會再犯了。”
這之後所長看向陸祉年,想讓他多少也說兩句,最後握個手,最好事情能兩全其美地結束掉。
“人都跟你道歉了,這位同學你好歹表個態吧。”
可陸祉年掀了掀眼皮,對錢志強的話恍若未聞,也並不打算就此和解。
他冷淡點頭,反手牽過雲熹手腕往外走。
“誒怎麼就走了,你還沒給人道歉呢——”
驚詫過後,所長的呼喊聲順着風聲隱約傳來。
“沒什麼好抱歉的。”
他腳步未停,高高瘦瘦的背影輪廓就此融入夜色,將喧嚷聲盡數拋之身後。
卻抓着雲熹的右手沒松過,從頭到尾。
這個世界上和稀泥的人太多,人們彷彿見不得劍拔弩張之勢,總想着勸人和好甚至原諒。
可道歉和解就意味着承認錢志強之前對雲熹的辱罵與傷害。
所以沒什麼好道歉的。
真要有事……
陸祉年心頭輕哂,大不了他一人做事一人當。
……
晚風裏,雲熹緊張得手指都在微微顫動。
連前邊的人倏然停下都沒注意到,冷不丁撞上前邊少年寬闊的肩背。
雲熹摸着鼻子小聲道,“你怎麼忽然停下來了……”
陸祉年回頭就看見她怔愣在原地,平日裏扎的高馬尾此刻披散在肩,細軟的黑髮被風吹得微微有些亂。
但他沒多看,視線很快從雲熹的臉移至她的腳上。
路燈光線下,女孩纖白的腳胡亂套了雙室內拖鞋,看着就不那麼合時宜。
一看就是急着跑出來,連鞋也沒好好換。
難怪剛剛身後響起的踢踏聲跟往日裏不同,陸祉年眸中神色暗了暗,嗓音低沉道,“腳疼嗎?”
風聲太大,雲熹有些沒能聽清,“什麼?”
“我背你。”
陸祉年沒再重複,而是稍俯下身,坦露出大片肩背淡聲道,“上來。”
雲熹有些猶豫,畢竟他才跟人打了架,雖然模樣不像錢志強那樣鼻青臉腫、盡顯狼狽,但保不準身上哪裏有傷。
她站在原地沒動,“沒關係,我能走……”
但話還沒說完,就被陸祉年打橫抱起,天旋地轉中,雲熹聽見有人在她耳畔念了句,“又不是抱不起你。”
低低的氣音,伴着溫熱的呼吸,徐徐籠罩在她周身,恍然間有種酥麻的感覺經久不散。
少年臂膀清瘦卻有力,雲熹感受着那股蓬勃力道,悄然臉熱起來。
他說,他抱得起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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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過後,雲熹的生活好像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她照常上課,過着家裏學校三點一線的生活,一切都沒什麼不同,除了……
除了看向陸祉年時,腦海中常常迴響起那晚他貼在她耳邊說過的話。
——以後不會了,
——我會保護你。
沒人跟雲熹說過這個,哪怕是戲語,也足夠勾起她心中漣漪片片。
教室里正值下課時間,聊天說話的人很多,喧鬧的背景音下,雲熹坐在課桌前,出神地看着自己才複習過一遍的錯題集。
從枯燥乏味的學習中抬頭,她手裏握着筆,無知無覺地在本子上的空白處寫下了點什麼。
定睛一看,才發現那黑色水性筆的痕迹是陸祉年三個大字。
她鬼使神差般寫下的,是他的名字。
這個認知讓雲熹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當背後傳來呼喊時,她更是做賊心虛般,伸出手擋在了紙上。
動作像極了她欲蓋彌彰的心跳聲。
“熹熹,你,你還在學習嗎?”
雲熹回頭望了眼,才發現喊住自己的,是從辦公室回來的同桌劉曉曼。
聞言,她輕搖了搖頭,“沒在學習了,有什麼事嗎?”
“我剛剛在辦公室聽陳老師說,這次全市聯考的成績排名已經出來了。”
徐曉曼覷了眼四周,附在雲熹耳邊悄悄說道,“我還聽說你這次考得好像很不錯。”
雲熹“嗯”了聲,臉上表情沒有太大變化,點了下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然後拉過徐曉曼的手,讓她坐回座位,“下節就是數學課,你要不要再看眼昨天的家庭作業。”
“熹熹,你……”
徐曉曼一時語塞,想不出別的詞來描述,好半天才吐出句,“你好淡定啊。”
徐曉曼還是頭次看見聽說自己考得很好,還能這麼平靜的人,且這份平靜半點不像裝的。
“考試考察的是對知識的掌握能力,只要還不到高考,分數反而在其次。”
雲熹有些哭笑不得,不由自主地將某人講題時,跟她說過的話複述了遍,“一時的分數沒必要太放在心上的。”
過於計較,反而得不償失。
徐曉曼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像想起什麼似的突然問道,“對了熹熹,我們,我們學校那個宣傳片的拍攝,是,是什麼時候開始來着?”
這些天,學校關於這個的討論又起來了,不外乎是因為隔壁附中的拍攝人選已經選定,由陸祉年這個常年活在同學們口中的話題人物來擔任。
另一個人則是雲熹在日料店碰見過的女生鄭薇薇。
不少同學都在討論雲熹跟鄭薇薇到底誰更漂亮,總之拍攝還沒開始,本次宣傳片的話題度就已經先拉滿了。
……
下午時候班主任手裏拿着大摞答題卡走進教室,順便在課前講了下本次全市聯考的成績。
和徐曉曼在辦公室里聽到的一樣,雲熹考得很好。
“在這裏,我要重點表揚下雲熹同學,本次考試進步很大,且不是一般的大。”
班主任劉老師頓了下,賣了個關子才說道,“雲熹同學在本次聯考中全校排名前十,希望大家多多向她學習。”
老師話音剛落,底下不少同學發出了驚呼,“太厲害了吧,我記得她上次考試還是在年級兩百名的。”
“看着是挺努力的,但才半個學期啊,這進步速度真的絕了。”
“全校前十,牛啊牛啊。”
……
接收到不少偷偷瞥來的目光的雲熹,雖然對這個結果也有點意料之外,但面上沒有多餘的表情。
最多是在看向陸祉年給她寫下的那些數學解題步驟時,嘴角輕輕彎了下。
繼而自顧自寫起了今日份的卷子,置身於喋喋不休的喧鬧聲中,卻又視那些於無物。
因為雲熹一直覺得考試和成績是自己的事情,跟別人無關。
但放學時候無意中聽到的議論聲告訴她,還真不是。有的人就是閑得無聊,目光總愛放在別人身上。
南川一中高三教學樓進門口立了塊鮮紅的牌子,上邊是每次考試過後學生從高到低的成績排名。
學校在這方面速度很快,才出的成績,牌子就已經換上了。
雲熹下樓的時候就看見有人站在成績榜前指指點點。
“吳天祥,聽說你們班這次第一名換人了,好像還是個女孩子?”
“你不行啊,連個女的都考不過。”
被點名的男生聲音明顯地“切”了句,言語不屑,“誰知道她這個第一是怎麼來的?”
停在角落的雲熹倏地怔住,剛剛那個名字她只是覺得聽上去有幾分耳熟,但是想不起到底是誰。
這下男生一說話,她勉強記起他貌似是班上同學,一個天天霸佔着教室前排位置奮筆疾書的“學霸”。
再抬眼時,雲熹就看見那個叫“吳天祥”的學霸指着她在成績榜上的名字一通指點。
“她上次考試排名還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里,這次突飛猛進你就真的以為沒有一點貓膩?”
“你是說她作弊……”
吳天祥身邊站着的那個男生欲言又止。
“誰知道呢?”
吳天祥冷笑了聲,“她上次不是還被爆投票數作假嗎,這次故技重施了也說不定。”
他們說的話,角落裏站着的雲熹,一字不漏地全聽了進去。
她倒是沒想到男生小心眼起來,也能到這個地步,一次考試排名的失利,就能讓他們在背後顛倒黑白、搬弄是非。
雲熹反倒不覺得生氣,只覺得他們可憐又可笑,正想若無其事地走過去時,稍遠處倏而傳來道熟悉嗓音。
再次抬頭,雲熹就看見陸祉年鬆鬆垮垮地站在成績榜前,乾淨指節叩着她名字,懶洋洋問道,“你們是說她成績有貓膩?”
像遇到知音般,吳天祥忙不迭點頭,“誰說不是呢,不然成績能進步這麼快?”
“她當然可以。”陸祉年疏懶眉眼溢出笑意。
只是朝着男生說話時,笑意盡數斂去,語調冷了幾分,“但你這種背後嚼人舌根的,成績有幾分真假……”
“亦或是人品到底怎麼樣,那我還真不知道。”陸祉年面無表情,卻無端讓人覺出深深嘲弄。
吳天祥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終於反應過來面前的人說的話全是反諷,他就像只猴子,被人耍得團團轉。
陸祉年興緻缺缺地轉過臉去,往樓道角落招了招手,“站那幹什麼,過來。”
他一眼就看見了她,喊話時,姿態閑適,語氣透着股若有似無的親近。
樓道里沒別人,被指到的雲熹慢騰騰挪了過去,沒管杵在旁邊的兩個男生,徑直走向了陸祉年,輕聲問道,“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
陸祉年揚了揚眉,最後一個“你”字想了下,還是咽了回去。
他比別人更清楚,她有多容易臉紅害羞。
旋即,他指着成績榜上的分數誇了句,“厲害。”
“我聽別人說你考了聯考第一。”
雲熹覺得自己的分數在他面前是不夠看的,也擔不起他這一句厲害。
偏陸祉年唇角勾起,漆黑瞳孔里映照着落日最後的餘暉,說話時伴着低低氣音,“第一嗎?”
他若有所指道,“可我還是覺得,你最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