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消息
雒南縣大牢,外倉。
方平還是頭一回來。
衙役獄卒都很客氣,牢房也是最上等的,正南朝向,地板不像裏間那麼陰暗潮濕,就連干稻草都是新鋪的。
關了一日,伙食也還不錯,竟讓他有種賓至如歸的感覺。
但看看其它牢房,方平立馬就明白,自己這兒算是帝王包間了。
一則是他尚有秀才功名在身,更為關鍵的還是看在他爹的面子上。
方廉開倉賑災,救萬民於水火。這些衙役獄卒都有自己的家人朋友,自然也是感念方廉的恩惠。
「嚶嚶嚶......」
牢房深處又傳來了斷斷續續的哭泣聲,聽來應該是個女子,而且年紀不大,不知是犯了什麼罪?
又到了送飯時間,這回是牢頭,終於敢跟方平說話了。
「方公子,這年生動亂,什麼稀奇古怪的都有。要說裏邊那婦人,老頭說起來都臉紅......」
「方公子可聽過‘犬嬲"案?」
方平搖了搖頭,他平日裏也不怎麼出門閑逛。這古代人的生活無聊的髮指,大部分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難不成去看人種田?所以對市井之中的事,他關注的也不多。
牢頭便將犬嬲案娓娓道來,方平也是聽得面紅耳赤。
大體意思就是:
有個常客於外,經歲不歸的商賈,他家養了條大白狗。
他的妻子閨中寂寞難耐,便和這畜生產生了超越人倫的交流。
狗便習以為常了。
某日,她的丈夫回來睡在床上,白狗竟然竄上床,咬死了商賈......
「官府拷打她時,她還拒不認罪。前任老爺急中生智,令人將狗牽來。那狗見了婦人,便徑直跑去撕碎她的衣物,在身後作出那動作......」
牢頭說著還老不正經地用手勢比劃着,其中種種細節講的是活靈活現,就不便一一道出了。
「這無恥婦人本該被幽閉凌遲,前任老爺又是靈機一動,讓衙役不時領她遊街示眾,百姓都來圍觀,便有不少交錢看一人一狗熱鬧的......」
嘖嘖,玩得真野!神特么的靈機一動,那個前任縣令斂財無度,自己老爹一上任就把他給擼下去了。
「前任老爺下台後,這婦人便一直關押在牢中,現任老爺忙於災情,也無暇顧及此女。」
方平搖了搖頭,料想這牢中一年過去,再年輕美貌的少婦,恐怕也成了骯髒污穢的骷髏。
但正是自作孽不可活,這異類之交,實在是過於刷新他的三觀。
二人正聊着,忽有獄卒進來,對牢頭耳語了幾句。
牢頭聽后對方平拱手笑道:「恭喜方公子,即刻便能出去了。」
「這麼快?」方平也是頗為意外。
秦世祿居然就這麼輕易就放過自己了?難道是自己老爹在京城告狀成功了?看來皇帝老兒也還沒有完全昏庸啊!
出了牢門,方平便見方伯帶着馬車候在外邊兒。
「公子!」方伯神色間閃過一絲哀戚,抬頭卻又迅速收斂起來。
「方伯辛苦了!」方平作揖道。
「公子平安就好。」方伯躬身道,聲音微微有些發顫。
接着,便讓方平跨過火盆再上馬車,還特意選了大紅色的帘子,可以辟邪。
顛簸了一路,掀開帘子方平這才發現並不是回府的路。
「方伯,這是......」
「公子,張大人要見你一面。」
「哦,張大人,是該當面好好地謝謝他。」
方平心道,他這回能夠從獄中順利脫身,張大人肯定出了不少力。
張大人約他相見的地方,卻是在縣郊的官道上。
張介受立在馬車前,看樣子是要遠行了。
方平下了馬車,便向他問好。
「後生方平多謝張大人出手相助!」
張介受也沒拿姿態,一把將方平扶起,直接道:「方賢侄,令尊當年恩情不敢忘,既然你已安然無恙,我也該啟程回京了。」
「大人為何如此着急!」方平拱手道,「小子還未備酒酬謝大人......」
張介受揮手道:「來不及了!賢侄,山雨欲來風滿樓。令尊在萬壽節上獻畫,震驚朝野。皇上雖未明言,但顯有不悅之色。若非有位大人仗義執言,恐怕......現今已被下獄,皇上更是要三司會審......」
方平一個趔趄道:「請大人詳說!」
「這是令尊託人帶回來的信件。」張介受從袖中取出信封交到方平手中,又道,「賢侄放心,張大人為民請命,乃是我輩楷模。我這次急着回去,就是要助張大人一臂之力。」
話落,張介受便對方平、方伯道了聲「保重」,兀自上了馬車,奔走而去。
「方平吾兒,若見此家書,為父恐已身陷囹圄之中......」
方平坐在回府的馬車上,在顛簸中讀着家書,心中更是沉重。
原來,方廉上朝之前,便已做了最壞的打算。倘若皇上真是昏聵不堪,他便捨身成仁。只是放心不下獨子,便提前寫下這封家書,要方平勿要替他奔走,早早啟程前往蜀州投奔外祖父。
回到府中,見下人已在收拾打包行李,方平不禁怒中從來。
「方伯,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方伯點了點頭,看上去有些憔悴。
「好,好得很,你們都知道,就瞞着我,把我當成什麼人?」
方廉走之前,就已經跟方伯交代好了,萬一他有不測,就立刻帶着公子到蜀州去避難。
方伯從張大人那裏得知京城的消息后,更堅定了捲鋪蓋跑路的想法。
見方平怒不可遏,方伯只能解釋道:「是老爺不讓說的......」
「啪」的一聲,方平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我已經及冠!」
這時大乾王朝的男子二八年歲已能行及冠禮,也意味着可以成家立業了。
方伯深深嘆了口氣,並沒有回答。
方平靠在木椅上,沉下氣來。
望着來來去去的下人,忽地想起了什麼,急忙向方伯問道:「阿正呢?」
方伯的身體顫了一下,仍不言語。
一股不祥的預感襲向方平,他又着急地問了一遍:「阿正在哪裏?」
方伯仍不肯回答,只是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方平便朝大堂里喊道:「阿正,阿正,你在哪裏?」
方伯「撲通」跪倒在地上,聲淚俱下道:「公子,別喊了,阿正已經不在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
方平渾身一軟,難道說阿正他......
聽方伯說完,方正陷入了沉思。
阿正為了救他,在公堂上攬過了全部罪狀。有人站出來認罪,張大人又在一旁監察,秦世祿想公報私仇也沒任何借口了。
只是阿正,也被秦世祿押往洛城關押。畢竟這羊家滅門案,已經達到了刑部審察的標準。
「公子,算了。秦世祿一直想整死我們,如今老爺都出事了,我們更不可能斗得過他......」方伯絕望地說道。
「鬥不過?難道鬥不過就不鬥了嗎!」方平怒道,「方伯,阿正可是你的親生兒子啊!」
聽到這句話,方伯再也綳不住了,趴在地上大哭道:
「公子難道以為我不心痛嗎!沒有誰比我更難過,但阿正願意用自己的命來換公子的命,那是值得的——」
「因為公子你的命,比阿正的更金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