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新月
三年前的夏天,夕陽照耀下的陽台。鄭夕躺在搖椅上悠閑地聽着音樂,眼睛時不時望向身旁的妹妹。
“月兒,在看什麼呢?”他取下了耳機,好奇地問道。
“在看我應屆的畢業紀念相簿,”鞦韆上的鄭新月微笑着說道,“你也想看看嗎,哥,那時我班上的同學?”
他湊近了過去,打趣地看着相簿上一幅幅陌生的面孔。
“這不是萬萬嘛,”他指了指其中一張相片,“好像就認識她。畢竟就她在假期來過我們家。”
“是呀,她是我那時在學校最好的朋友,”新月目光柔和,“我們約好了等我這次考完,一起去南海那邊玩玩呢。”
“你啊,還沒考完就想這些。”鄭夕笑着說道。
“哥你還不是,沒考完就在陽台上養生來了。”
“你.......”鄭夕無可奈何,“好吧,下一個。這個帥哥是誰啊?”
“這個是我們班長,”新月繼續悅然地說道,“......這個,是我們勞動委員。還有這個,是我們班的氣氛擔當。這個,是我們班那名贏得過國際數學競賽的學霸......”
“那這個呢?”鄭夕指着一張穿着隨意,看起來十分普通的男生的照片,“這位一看就是個存在感不強的男生吧?”
“他是......”新月的聲音越來越小,“我同桌。”
“哦?‘尹言暮’?真是個奇怪的名字呢,”鄭夕打趣地說道,“怎麼樣,他好處嗎?”
“好......好處。”新月的聲音快聽不見了,“嗯,好處。”
在前往蔚藍中學的路上,鄭夕一直心想着這些往事。沒想到他最後竟真見到了妹妹的這位同桌,雖然他並沒有和他談太多話。
因為妹妹的事情,是鄭夕心中永遠的傷痕。他不願意過多提及相關的話題,甚至不願過多想起妹妹的事情。只是此時,在前往蔚藍中學的路上,在一年一度地來到事發地為妹妹撫靈的時候,往事還是會湧入鄭夕的心頭。
妹妹是一個生性剛強的人。從小到大,一旦她自己決定了的事情,誰也攔不住她去做。她很固執,很任性,但她又很天真,充滿了不切實際的幻想——那恰恰是鄭夕最為欣賞她的一點。他們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十幾年的時光,那裏屋的陽台承載着他們無數的童年往事和美好記憶。待到鄭夕去讀大學那年,剛初中畢業的妹妹為他縫了一個小福袋,祝他一路順風。那之後,由於遠在外地讀書,而妹妹亦念了高中,他們的交流便只限於每年短短的寒暑假了。
那四年來,經歷了高中三年加復讀的她,究竟走過了怎樣的心路歷程,鄭夕幾乎一無所知。一想到這,他就充滿了自責與遺憾。他的步伐越來越急促。他快步走過街角的奶茶店,然後是那條小巷,然後是那個校園——
蔚藍中學。他和妹妹的母校。一般不允許外來人員進入。他繞着校園走了半圈,來到了一處隱匿的矮牆旁。那是只有學生們才知道的學校的“另一進出口”。他翻過了矮牆,快步穿過校園,直到來到東區的鶯歌樓邊。它曾是蔚藍中學每屆高三年級學生學習的地方,由於年代過久,樓內大部分設施老化,許多班級已經陸續轉移到了西區的新樓中,現在僅剩下幾個班級和一些辦公人員在裏面運作了。
他一口氣爬上了六樓樓頂。“通往天台的小鐵門永遠不會上鎖”。他常慶幸道這條“校規”在如今的鶯歌樓依然適用。
他推開了鐵門,映入眼帘的是——
“......你,你是?”鄭夕驚訝地發現有個女人正站在那裏。
女人轉過了頭來。
“是你啊,”她用輕柔的聲音說道,“新月的哥哥?”
“所以說,你每年的這天也會來這裏看看新月嗎。”鄭夕趴在護欄上,輕聲問道。
“是啊,畢竟她是我......當時最好的朋友呢。”萬萬的聲音帶着感傷。
“那真是......替新月感謝你了。”
兩人沉默了很久。
“她真是個,”萬萬打破了沉寂,“很好的女孩呢。”
“是啊。一個很率真的......女孩子,”鄭夕望着蒼穹,“就是有那麼一些衝動。”
“......那年暑假和你們一起去水上樂園的時候,”萬萬的眼角閃着淚光,“真是開心啊。”
“是啊。我記得那時候你還帶着你弟弟呢,”鄭夕將紙巾遞給她,“對了,你現在怎麼樣了?還在念書嗎?”
“去年大學畢業了。現在接替姑姑經營她的奶茶店。”她擦着眼淚,輕聲說道,“就是小巷轉角的那家。”
“好像越做越大了呢。生意很不錯吧。”
“一般般吧。”
“......”
兩人又沉默了許久。他們閉上眼睛,靜靜地聽着天台的風聲。
“對了,之前從沒在這裏碰到過你呢。”鄭夕微笑着說道。
“以前都是早上來的。今天白天有事,只好晚上來了。”萬萬回應道。
“不過我知道,在這天除了我,一定還有人會來到這兒祝福她呢。”鄭夕繼續說道。
“是看到那束桔梗花了嗎?”
“是啊。她最喜歡的,桔梗花......”鄭夕望向那些花束,“不過,應該是兩束呢。都是你帶來的嗎?”
“......嗯?”萬萬似乎有些疑惑,-“兩束......花嗎?我好像每次只獻了一束呢。”
“哦?可我每年的這天晚上來到這裏的時候,都看到了兩束花呢。”
“......難道是,”萬萬有些驚訝地說道,“還有人來為新月獻花嗎?”
“......這樣看來,應該是吧,”鄭夕略有些好奇,“只是今天,這個人好像沒來呢。不然的話,今天應該會有兩束花吧。他會是誰呢?”
“......不知道,”萬萬一邊思考着,一邊說道,“是其他高中同學嗎?還是她以前的朋友或親戚?今天又為什麼沒來了呢?”
鄭夕攤手搖了搖頭。他似乎也沒有心思去仔細思考這些事情。
兩人在那之後又聊了許久的往事。等到已是晚上十點過的時候,他們才從矮牆翻出來,一起走過小巷,在街角仍在營業的奶茶店旁依依惜別。
“以後保持聯繫哦,新月哥哥,”萬萬笑着說道,“想喝奶茶的時候來就來我這兒吧。我會時常歡迎你的到來的。”
“好的。我叫鄭夕,以後叫我夕哥就行了,”鄭夕亦笑着說道,“等以後有空一定會來這裏的。那再見了。”
“再見。”
他轉過身,沿着街道漸漸遠去。大概走了一百米的樣子,他聽到身旁傳來了摩托車的聲音。
一個戴着頭盔的人與他擦肩而過。他的腳步放緩,然後不自覺地停了下來。
他遲疑了一下,然後驀然回首。
那人已然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