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雪中一夢
少年看着她,嘴角微微一彎,不易被察覺的淡淡笑意,轉瞬即逝。
燈籠燃燒的燭忽閃了下。
兩目對視,漆黑寂靜的夜裏。
蠟燭的燈芯“噼里啪啦”的爆了一聲,無數小火花像瀕死的螢火蟲,只亮了一瞬。
照亮平整厚實的雪面和少年挺直的鼻骨,白皙的膚色隱隱透着一股溫暖的光亮,眸子映着黃燭,是星星點點的暖意。
他真好看,玉微移不開目光的瞧着他。
久久,直到少年察覺到她許久未動的眼神。
“在看什麼?”
眼神忽的一動,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他,胡亂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說什麼。
最後只道:“沒…沒什麼。”
“是嗎?”
似是而非的語氣,明顯有些不信,夾着淡淡的戲謔。
玉微轉頭不看他,盯着傘檐外飄的大雪。
餘光里,少年一直看着她,唇角淺淺勾起,眉眼泛着愉悅。
漫不經心的語氣。
“想看便看吧,看在你陪我的份上,我吃點虧,不收你錢。”
“你!”
玉微惱羞瞪他,他卻一副笑吟吟的模樣,心情像是不錯,她抿了抿唇,沒說什麼。
這人真是,好端端的一個翩翩少年郎,偏生長了一張毒舌的嘴。
風雪簌簌,一股冷風帶着無數霜雪襲來。
冰冷刺骨,玉微縮了縮脖子,又冷又餓又困,眼睛有些睜不開。
身邊哈欠連天,聽的少年彎了唇,眉眼染了笑意。
漸漸的,呼吸平穩了,他轉眸看她,少女已闔上了眼,低着頭,搖頭晃腦,身子前後不穩的搖晃。
大手有些遲疑的從狐裘內側伸了出來,從虛握的五指里接過傘柄,右手握着少女的手臂,輕輕往身邊一帶。
頃刻,毫無察覺的人兒攜着軟香,倒在了少年的懷裏。
還動了動,自己找了個舒適的地方枕着。
兩隻細臂撥開狐裘鑽了進去,攬住精瘦的腰身,臉蛋埋進他懷裏。
姜郁一動不敢動,他忽然有些後悔…
“好…好冷,別推我…”
不知她夢見了什麼,細弱的呢喃悶悶傳來。
“誰在推你?”他問。
“別…推…”
“是誰?”少年俯下身去聽,輕聲問。
離得近了,幾乎能聞到少女呼出的帶着甜膩的軟糯香氣,鼻尖縈繞的似乎都是她身上好聞的體香。
可少女翻來覆去就這一句話,睡的很不安穩。
從未和女子如此親密過的少年,玉色的耳廓泛着紅。
嘗試着大手輕輕拍少女的後背。
似乎並沒有什麼用,少女夢話不斷,一直重複着。
“別推我,冷。”
姜郁渾身沒有一處不僵硬。
猶豫了許久,換了種方式,學着母妃哄他入睡的樣子,掌心貼着瘦弱的脊背,上下輕撫。
效果顯著,少女哼哼了幾聲,便再沒了夢話,呼吸平穩。
姜郁好奇她做了什麼夢,是誰推了她,為什麼一直在喊冷。
——
數年前,沈家後院。
蜜蜂繞着香氣撲鼻的桂花,牡丹,芍藥,白菊。
沈父在和林侍郎喝茶,林侍郎身邊領着個跟她似乎同歲的女孩。
見她來了,沈父便牽着她,跟她說:“她叫林茹,和你同歲,你們可以一起玩。”
林侍郎看着她,滿眼笑意的點頭。
於是,她將視線投向一言不發的女孩。
玉微主動走上前去,問道:“我剛畫了一幅畫,你想看嗎。”
林茹搖了搖頭,一臉抗拒,她撓了撓頭,有些不知所措。
林侍郎臉色一凝,俯身同女孩說了幾句,女孩怯懦的牽起她的手。
“我想看看你的畫。”
“好!”她很開心拉着林茹往後院走。
沈父在後面笑的大聲,同林侍郎說她:“這孩子,府里只要一來人,她便拉着人,去看她新畫的畫。”
“想聽旁人誇她。”
身後是兩個大人開懷的大笑。
玉微撅了撅嘴,才沒有呢。
將早上畫好的白菊圖展開給林茹看。
林茹只看了一眼,便皺着眉道:“醜死了。”
一雙杏眼還未完全張開,有些稚嫩,眼裏盛滿了厭惡。
對她來說,這是完全陌生的,她有些不知所措。
玉微慌亂的將畫收起。
女孩指着她屋裏的擺設,指指點點的,嘴裏不停吐出難聽的話語。
“什麼品味,這麼丑的花瓶。”
“這是誰的畫,真丑。”
“你這衣服…叫花子都不穿。”
玉微頭越來越低,像一隻鴕鳥埋在了沙子裏。
“你會騎馬嗎?”林茹問。
“不會。”她搖了搖頭。
“我教你。”
“好啊!”
院子裏,下人從馬廄里牽出了最溫順的小母馬。
林茹屏退了下人,教她上馬,怎麼騎。
那日,她從馬背上摔了下來,被馬踩斷了腿,還好並沒有踩在她頭上,只在床上將養了半年。
沈父急急忙忙的來看她。
林茹哭着說:“她說她會騎馬,要騎給我看,我攔都攔不住,嗚嗚嗚嗚。”
可明明是…你說要教我的…
沈父怒斥了她:“你何時竟學會了撒謊!”
她百口莫辯,貼身的侍婢並不在身側,被林茹屏退了,在房中說教她騎馬時,身邊並沒有旁人。
從此,她不敢騎馬,一坐在馬背上就渾身止不住的顫慄,止不住的害怕。
高高揚起的馬蹄,不受控制的馬,踏斷她腿骨的畫面,揮散不去。
從那時,她隱隱約約的明白,林茹不是善類。
所以那日六公主生辰宴,撞見了林茹跟在公主身側,她便想打道回府。
可公主喊住了她。
“你就是沈玉微?”
“是。”
“來人,把她扔進太液池裏,用宮中的水好好清洗她那骯髒的心肝”
跟着她的嬤嬤嚇壞了,跪倒在地,“公主,如今是冬季,會沒命的。”
公主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穿着綉着金絲的華服。
“不過是一個郡主,死在皇宮的太液池,也算是她的福氣了。”
“再吵鬧,我就割了你的舌頭。”
她轉身就跑,輕而易舉的,被太監抓住了
被帶走時,她看了一眼公主身側的林茹,她正在笑。
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了太液池,孤零零的亭子在湖中央,湖面結了厚厚的冰層。
“來人,把這冰鑿開。”
凍結的冰面,鑿開了一個口子。
小孩被扔進去只激起了一點水花。
剎那,身處黑暗,四周的水朝她涌了過來,鼻子口腔嗆着冷水,耳邊咕嚕響着,灌滿了水。
什麼都聽不到了。
掙扎的手臂揮過冰冷刺骨的水,什麼都抓不到,失去了着力點,越來越多的水嗆進鼻子,酸澀難忍。
她身處完全陌生的世界,頻臨死亡的邊緣,那時,她真的以為她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