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冥市06
和煦的陽光從窗戶透入，整間八坪大的小套房到處灑落金陽的碎片。
五光十色的人物在計算機屏幕上栩栩如生，喇叭則無時無刻播放出華麗的背景樂、戰法擊中敵人的罐頭特效音樂、**的口白、以及男優忘情的吶喊聲。除了謎樣的衛生紙團之外，桌上還擺了一碗已經吃完的泡麵，不管橫看豎看怎麼看，無庸置疑這是個宅男的房間。
男子伸手挪動一下滑落鼻頭的金邊鏡框，取得更清晰的視野之後，點擊鼠標的聲音開始喀喀作響，屏幕畫面也出現一些動靜。幾批鐵炮隊陸續離開城堡，迎擊前來進犯的騎兵隊伍……
你不是那麼的快樂
你的微笑只是你的保護色~
手機隆隆振動，輕薄的機殼內傳出流行歌曲。男子放下鼠標，拿起桌上的手機。
“干，偉智，我撞鬼了！”電話另一端傳來阿宗驚惶的聲音。
“我不懂你的意思。”
“就是……就是……昨天你有沒有做過一個我和你到陰間的夢？”
“你睡迷糊了，再去睡個回籠覺吧。”
“不是啦，偉智，你聽我說，我昨天晚上……”
嘟──
偉智切掉電話，拒絕再和阿宗交談。
視線又回到屏幕上。
織田信長、竹中重治、羽柴秀吉、明智光秀、蒲生氏鄉、鈴木重秀和黑田孝高……等織田家的名將一字排開，軍團平均統率力98、平均智力96，陣營華麗之程度，絲毫不遜於薪資總和動輒飆破兩億美金的洋基隊。
視線從標誌有紅底五木瓜家徽的鐵炮隊移開，轉到另一端的騎兵隊，雖然水藍旗海飛揚，可是連年爭戰已讓上杉家陣中的名將死的死、傷的傷，除了帶頭的家督上杉謙信還擁有破百的統率力之外，其他八名帶隊的將領全是統率力不足70、智力不足60的雜魚……
面對近乎犯規的夢幻明星隊，再蠢的人也知道，上杉騎兵隊肯定會被織田家的鐵炮射得人仰馬翻，最後連逃回家的機會都沒有，全部葬身在深志城。
屏幕前的偉智微微牽動嘴角，沒意外的話，勝利可說是已經握在手中。
不一會兒，衝鋒的騎兵隊就遭到鐵炮隊綿密的火網射擊。
在夢幻明星隊戰法連發的攻勢下，騎兵隊先是發生內訌，互相殘殺己軍，陷入動彈不得的混亂，接着鐵炮隊改變陣勢，轉眼間，海浪般更迭不息的波狀射擊包圍了上杉家的騎兵，還撐不過第一回合，上杉家就已覆滅一半兵力。
贏定了！
偉智露出潔白的牙齒，綻放勝利的笑容。
“看我的車輪！”
一個包着頭巾的虯髯客在屏幕上發出吶喊，原來是軍神上杉謙信發動了車輪戰法！才一發就打爆了織田家的羽柴秀吉隊，軍神果然霸道！
就在偉智讚歎敵人的強大時，頭皮忽然開始發麻，背脊升起一股寒意。
上杉謙信的頭像竟然起了變化！
像是殺紅了眼，上杉謙信猛然睜大雙眼，兩側嘴角裂到耳根，張牙舞爪的樣子像是要從屏幕中掙脫而出，以惡鬼之姿竄入現實的人間。
偉智嚇得向後一跳，計算機畫面雖已遠離，但是上杉謙信猙獰的影像卻依然追到眼前，昂然吐信的模樣似乎在向偉智示威。
不可能！
不相信妖魔鬼怪會變成計算機的數字位，然後再從屏幕跳出，偉智直覺只有一個可能。
他立刻伸手摘下眼鏡，赫然驚見鏡片上映着一個猙獰的般若鬼頭！
下一秒鐘，金邊眼鏡被偉智甩出，撞上牆壁的瞬間發出一聲脆響。
害怕再次目睹可怕的景象，偉智閉上眼睛，喘着氣坐在地上。或許是反覆進行的深呼吸發生作用，偉智逐漸恢復冷靜，可是像是憶起了什麼，他又是懊悔，又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記得從醫院醒來的時候，第一眼見到的是一雙飄浮在空中的腳。
他心底一涼，眼睛不聽使喚地朝上方仰望，可是不看還好，這一看卻發現吐着長舌的弔死鬼正在注視自己……
原來不是夢，這一切都是真的！
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心底雪亮的他先是若無其事地別過頭，裝作什麼也沒看到的樣子，偏偏這一回頭又和一個小孩四目相對。小孩滿身是血地蹲在牆角邊，看起來和一般的小孩沒什麼不同，只是不見了半邊的腦袋。
他想起網絡鬼版上曾經有陰陽眼的人分享過他們的經驗，若是看到鬼魂，絕對要當作沒看到，否則他們一旦知道你能看見他們，就會聚過來討血食、討功德、討香火，甚至會要求你為他們做事，弄得你精神耗弱，外人看你就會像是中邪的樣子。這是一場絕不能輸的躲貓貓，無論如何都不能被發現。
不過事與願違，雖然他強作鎮定，可是小孩像是發現他能看見自己，飛也似的朝他奔去，這一嚇差點把他的魂給嚇飛了。顧不得恐怖的小孩挨在床邊，也顧不得身上的疼痛，他先是起身，然後神色自然地對着身旁的母親說道：“媽，我昏迷了多久？”
“就一天吧。你怎麼樣，有沒有頭暈、會不會想吐？有那裏不舒服快說出來，媽叫醫生好好幫你檢查一下，看看有沒有腦震蕩還是……”
“媽，我會計課下星期要考試，再不準備就會當掉了，你快幫我辦出院。”
“可是醫生說……”
“我當掉的話，醫生並不會為我的人生負責啊，學分又不是他在修的。”
最後，母親還是為他辦了出院手續，他也因此能夠回到宿舍。
本以為醫院太多開腸剖肚的鬼魂，還是回宿舍安全，可是他很快就發現自己的推論錯了。雖然他強自鎮定，試圖無視路邊的鬼怪，可是他們不曉得從那裏判斷出自己能看到他們，竟然一窩蜂全跟來了……
偉智的思緒再度回到那個位在五樓的八坪小套房。
即使他假裝看不見，故意在通話中當阿宗在說夢話，卻還是騙不了他們，至少自己剛才被驚嚇的反應就已經破功了。
離開這裏，先到廟裏再說。
下定主意之後，偉智睜開眼睛，拿起桌上的手機和皮夾，腳步迅速地走向房門。就在他打開門，正打算跨出房間的時候，一具浮腫泡爛的水流屍緩緩飄過他的眼前，她的頭顱緩緩轉向偉智的方向，疑惑着偉智究竟能不能見到她。
天花板上有幾具被燒成焦炭的人形，姿態就像是爬牆的壁虎，所經之處都留下焦黑的足跡手印，即使相距十步的距離，也能感受到他們生前被活活焚燒的情境是何等慘烈。其中兩具焦屍像是發現到偉智的存在，隨即攀牆而來，偉智想轉身逃跑，可是兩隻腳僵硬得像是灌上水泥，怎麼樣也無法移動一步。
焦屍的動作驚擾了樓梯兩側的鬼魂，手腳反折的男子搖搖晃晃地上台階，眼框裏掉出粉碎的眼球，腦漿像黏糊的豆花掛在臉上，就像醉漢正準備要回家，他一步步地向五樓的房間走去。偉智不由得開始乾嘔，口中儘是從胃冒出來的酸氣。
幾乎是同一時間，病死、燒死、淹死、弔死、跳樓死、割腕死……各式各樣的鬼魂將樓梯擠得水泄不通。有的鬼怪匐匍前進、有的飛檐走壁、有的佇立不動、有的蹣跚而行，他們不約而同的前往五樓，目標只有一個，就是對着他們目不轉睛的偉智。
瞞不過，他們肯定發現我了！
偉智輕輕關上房門，然後走到計算機前，拿起桌上的手機，手指在按下通話鍵之後，手機另一端傳來熟悉的聲音。
“阿宗，是我。我明白你的狀況，什麼話也別說，你就到我宿舍吧。”
結束通話之後，偉智閉上眼睛，靜待阿宗的來臨，因為他心底明白，自己絕對過不了那座怨靈雲集的百魔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