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第 178 章
秦侍衛死死地盯着陸知杭的一舉一動,卻見對方在看清信件內容后神色凝重,不由得暗暗着急起來,因為癘所內痊癒了數百位病人所帶來的喜悅都在此刻沖淡,好在沒讓他多等,信就被摺疊好重新放在了桌案上。
“本官有事上奏陛下,且先回府衙去。”陸知杭思慮片刻,蹙着眉頭說道。
“是。”秦侍衛料想他應該有了對策,就算心裏如螞蟻抓撓般好奇也不敢逾越多嘴,只能老老實實護送着陸知杭回府衙。
坐在馬車上的陸知杭長長嘆了口氣,劉同知與汝國那邊所通的信無非就是與邊關戰事有關,雲祈用兵有道,加之有溫將軍主持大局,晏國的韌性遠超汝國所料,雙方這場仗打得可謂是難捨難分。
身為男主的雲祈,有原著作者的偏愛,自然在兵法上頗有天賦,儘管澤化城的情況並不容樂觀,但這麼長時間以來還是守了下來,汝國耗費這麼大兵力久攻不下,怎可能坐以待斃,這不就從後勤上琢磨起了法子來。
汝國吃准了彧陰城瘟疫橫行,現今全城被鎖無法在物資上給予援助,直接指派起了劉同知等人探聽起了朝廷糧草運輸的路線。
俗話說得好,兵馬未到,糧草先行,汝國在這上邊斷了後路,猶如折了澤化城的雙臂,劉同知收到信的時間只能是七天之前,陸知杭就是有心送信提醒都來不及,只怕已經被得手了。
晏國就是再小心,耐不住邊境諸城在汝國幾十年的侵擾下已經潛伏了不少賣國求榮之輩。
“為今之計還是得想想該怎麼解澤化城之危。”陸知杭揉了揉發脹的眉心,沉聲道。
沒等他繼續細思,車軲轆就停在了府衙門口,左右兩側各有官兵巡視,陸知杭沒去多看圍在不遠處的百姓,三步並作兩步進了前堂就瞧見行色匆匆的方同知。
“方大人不是在監工燒瓷一事?”陸知杭驟然看見左右踱步的同僚,略顯詫異地問道。
自從彧陰城的瘟疫得以控制后,方同知就把一部分重心放在了燒瓷上,玲瓏瓷製作頗有些巧思,這會兒燒制出了不少精品,正是想法子把城門打開,好把這香餑餑換取真金白銀的時候。
方同知在府衙來回踱步,好似那熱鍋上的螞蟻,好不容易等來了陸知杭,彷彿見到了救星般險些落下淚來,連忙湊上前急切道:“陸大人!大事不好了,適才下官收到消息,前線糧草被截,澤化城傷亡慘重……怕是守不住了。”
乍一聽方同知的話,陸知杭猶如晴天霹靂,儘管澤化城淪陷是遲早的事,但一想到在戰場上衝鋒陷陣的雲祈,陸知杭仍是心口一緊,啞着聲問:“溫將軍與……宸王殿下可有大礙?”
“聽聞溫將軍受了不小的傷勢,宸王殿下暫無大礙,可經此一役,將士們傷亡慘重,朝廷糧草被截,一時半會押運不到澤化城,怕是撐不了多久了。”方同知說這話時明晃晃地抖着,他本來因為玲瓏瓷燒出一批好貨來府衙稟報,沒想到陸知杭外出了,自己反倒先撞上了來報信的士兵。
而一旦澤化城失守,就只剩下北陵城這最後一道險阻,汝國勢強的情況下,他們彧陰城焉有活路,自己上任同知沒多久,福沒享夠就要先一步淪為敵國的階下囚不成?
比起方同知的惶恐,陸知杭在聽到雲祈沒有出事時,微不可覺地鬆了口氣,他不知現在已經變得面無全非,男主光環是否還存在,但與其寄希望於這些,不如自己想法子助雲祈一臂之力來得現實些。
在兵馬上他愛莫能助,且現在的澤化城最需要的僅僅是足量的糧草,否則唯有困守在城中等待朝廷的援助,等不來就只有在匱乏的資源中等死。
想到此處,陸知杭心中不免起了絲急切,他環視一圈惴惴不安的府衙官吏,彷彿定了心神般,擲地有聲地揚聲道:“邊關戰事事關晏國存亡,澤化城與彧陰城相聚不過幾十里,既然朝廷送不來,就由彧陰城送。”
陸知杭這話說得不似他外表那般文雅,初聽那氣勢磅礴的豪言壯語,在場的人有瞬間湧上了一絲熱血,被他的魄力所惑,恨不得為國拋頭顱,灑熱血,渾然不記得彧陰城自身難保,直到方同知出來潑了盆涼水。
“衣物、草藥那些暫且不提,可彧陰城自瘟疫后,能下地種田的百姓十不存一,存糧更是都落在商賈手中,就是現在痊癒的那幾百人即刻種地,也得幾個月後啊。”方同知斟字酌句地說道,儘管現在正是春耕的好時候,但這糧食不是說種下就能馬上長出來的。
“你不是燒了不少的玲瓏瓷?”陸知杭明白他的顧慮,倒不藏着掖着,直接攤開說明了。
“知府大人的意思是,拿玲瓏瓷換物資?”方同知撓了撓臉頰,試探性地詢問。
“嗯,彧陰城現在的情況離開城不久了,但凡有點遠見的地主鄉紳都該看出來玲瓏瓷的價值,他們要是能奪得先機,必然能賺上一筆。”陸知杭深知商人逐利的本性,不奢望費口舌讓他們拿出大批物資,還不如以利誘之來得方便。
玲瓏瓷一直是方同知在負責,他雖比不得世家貴族,但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對玲瓏瓷的精巧絕妙甚為喜愛,深信只要能流通到市面上,必然能大賺一筆,可惜彧陰城暫時被封,還得等朝廷下令才有可能牟利。
可如今經陸知杭這麼一提醒,他才猛然想起來,除了能互通商貿外,又何嘗不能用玲瓏瓷與彧陰城的鄉紳巨賈換取物資。
“那這件事又該派何人前去商談?”方同知對自己一手操辦的項目頗為看好,唯一擔心的就是這些商人趁着玲瓏瓷的價值沒上來前,把價格壓到最低,都是些只追逐利益的人,他們官府不以勢壓人的話,怕是不好佔到便宜。
陸知杭淡淡地看着猶豫的方同知,氣定神閑地回道:“本官親自去。”
“大、大人親自去?”
不止方同知被這話驚得瞪大眼睛,就連一旁守在這裏的官吏同樣詫異地望向陸知杭,這知府大人初來乍到,出身寒門又這般年輕,可別被那些商人騙得骨頭都不剩。
他們怎麼瞧都覺得陸知杭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面相看着溫和清雋,是個好說話的溫潤公子,對此都心存懷疑。
不論眾多官吏心中如何想,在勸說無用后也只能照令行事,請來彧陰城中有名有姓的本地豪紳到府衙做客。
穿着簡樸,體態圓潤的彧陰城豪紳們戰戰兢兢地環視四周的官兵,好不容易等來新任知府將城中的混亂治理得井井有條,他們還沒開始想法子斂財,就被告知知府大人想要接見他們。
能聚攏龐大財富的背後,必然不會幹凈到哪兒去,何況陸知杭的名聲在短短時日內早就傳遍整座彧陰城,他們也明白這從京城中過來的知府年輕氣盛,為官清廉,是位剛正不阿的好官。
這樣一位百姓愛戴的清官在初步平定瘟疫后,突然將他們請到府衙來,往壞處想怕是準備清算了,亦或者就是想着彧陰城百廢待興,讓他們出錢出力。
左右都不是什麼好事,諸位地主鄉紳相互對視一眼,心中皆是瞭然,奈何他們昔日的後台已經倒了,在彧陰城這塊地上暫時沒人治得了手握實權的陸知杭,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眾位豪紳們的想法,外人自然不得而知,陸知杭在親自去了一趟瓷窯拿了好些上等的精品后,姍姍來遲。
他身上穿着緋色官袍,仍抵不住眉宇間的溫和儒雅,在座的眾人早聽聞知府的龍章鳳姿,乍一看還是倒吸了口氣,連帶着心裏的惴惴不安都平息了些許,實在是陸知杭瞧着實在賞心悅目,溫良謙讓。
“草民見過知府大人。”
“免禮,諸位且先坐下吧。”陸知杭隨和地說道,順勢坐到了府衙待客廳的主位上,身側秦侍衛手持錦盒,神態謹慎。
那些個被請來的商賈無不是身價難以估量的富商,早在陸知杭上任前,他們就與府城的官員有些勾結,見過不少官,但此時初見陸知杭,仍不免為他通身的氣度所撼,又錯愕於對方親和的態度來。
“不知大人請我等來此,所為何事?”為首的中年人小心翼翼地望向主位上氣定神閑的陸知杭,遲疑道。
看着底下不知所措的商賈,陸知杭上下打量起他們不約而同的簡樸穿着,霎時間就明白這些人的意思了,對這些小心思他不以為意,反倒吩咐起下人替他們斟茶,隨後才道:“本官請諸位來此,確實有事與爾等相談。”
見陸知杭直奔主題,幾人就算定對方這是衝著銀子來了,連忙用着自己那粗布織成的袖子輕掩淚水,哽咽道:“大人的事,就是彧陰城百姓的事,草民是發自肺腑想幫上一手,可……這瘟疫鬧了半年之久,大半輩子攢的銀子都打水漂了,怕是有心無力。”
“大人不知我等這半年來過的是什麼苦日子,分文不進,先前談好的生意賠了不說,還要養着一家老小,前個月來的欽差又要我們施粥,這是一粒米都拿不出來了啊!”又一人捶着胸口哭天喊地。
陸知杭面色平淡地看着十來位商賈在那哭窮賣慘,慢條斯理地接過侍女遞來的熱茶,輕輕抿了一口,靜靜看着他們扭捏的作態。
見陸知杭對他們演的戲不為所動,這番感人肺腑的表演全都做了空,眾人愣在原地,耳根莫名有些燥熱,收斂起故意賣弄慘狀的心思,訕訕坐在木椅上等着主位上的人發話。
“本官請爾等來,非是想着剝削,而是想與你們談樁互惠互利的生意,就是不知你們意下如何?”陸知杭放下手中的杯盞,唇邊掀起淡淡的笑意。
談生意?
陸知杭這話一出,頓時就抓住了在座眾人的注意,他們能富甲一方都是祖祖輩輩行商積攢得來的,要說做生意那可就是老本行了,唯一讓他們擔心的就是,與官府做生意能否佔到好處。
在心裏權衡利弊半響,下首坐着的富態老者斟字酌句道:“知府大人是想與我等做樁什麼生意?”
從他們的語氣中就能聽出幾分擔憂來,陸知杭急於促成這樁合作,唯有如此才可在短時間內解決澤化城的糧草危機,因此並不打算吊人胃口,他一言不發,側過臉朝身側手捧錦盒的秦侍衛示意。
秦侍衛來之前就知曉了知府大人此行的目的,得了令后就連忙邁開步子走到坐下的商賈面前,瞧着那溢滿不解的商人們,他鎮定自若地將手裏的錦盒打開,大大方方地向在座之人展示着錦盒裏靈巧剔透的瓷器。
“諸位覺得此物如何?”陸知杭明凈如止水的眸子清晰地倒映着眾人詫異的面容,不疾不徐地詢問。
在錦盒裏的瓷器露面的那一刻,哪怕是自詡見多識廣的彧陰城商賈們都有剎那的出神,他們下意識伸手想撫摸那巧奪天工的玲瓏瓷,手探到半空中了才想起來這非是他們胡作非為的地方,又慌忙止住動作。
“這……可否讓草民親手碰一碰?”富態老者顯然是一行人的主心骨,他瞧着那幽雅的瓷器如獲至寶,晏國人對瓷器的喜愛是刻入骨子裏的,更別說是這樣精巧的物件了。
既然陸知杭說了是想與他們做生意,肉眼看着再心喜都得過了手才能落定主意,他們能在彧陰城攢下家業,都是有些商業頭腦的,早在看到玲瓏瓷的瞬間就明白了這東西的價值。
一時之間,待客廳內原本誠惶誠恐的商賈們呼吸都粗重了不少,要不是陸知杭坐於主位上,只怕他們早就上手了。
“嗯。”陸知杭微微頷首,面對老者有些逾越的要求並不惱怒,周身透着的謙和書卷氣讓十幾位拘束的商人們不自覺都放鬆了不少。
得了主人家的許可,眾人不再藏着掖着,紛紛圍到富態老者身邊目不轉睛地打量起那鏤空白釉玲瓏瓷,佈滿褶皺的蒼老大手捧着一盞鏤花精密的瓷器。
瓷器通身釉質輕薄細膩,器身遍佈素雅清新的青花紋,雕琢着排列整齊的鏤花,那些鏤空的玲瓏眼又被糊上一層瑩潤的透明釉,在窗欞微光打落下來時,映照着斑駁的光暈,靜立在手中就已遮不住瓷器的高雅秀潔。
親手摸過那明澈透亮的玲瓏瓷后,富態老者臉上難掩喜愛,一雙手流連在器身上戀戀不捨,就連一旁湊上看觀察的商人們也是同樣的神情,愛瓷器者是為它的雅而動容,其餘對雅俗無所謂者,又何嘗不是看出了其中的商機,從而渴望起了那盞玲瓏瓷。
“老夫行商幾十載,浸淫瓷器多年,竟是從未見過這等精品瓷器,實在是巧奪天工。”富態老者雖恨不得把手裏的瓷器揣懷裏,但到底理智尚存,他清了清嗓子,朝陸知杭那邊毫不吝嗇地誇讚起了玲瓏瓷來。
座下之人的神情盡收陸知杭眼底,他笑笑過後並不戳破,溫聲問道:“此物名喚玲瓏瓷,想必爾等也有所聽聞,乃是官府近日才燒制而成,是彧陰城獨有的產物。”
在最後幾個字上,陸知杭原先輕柔溫和的語氣莫名加重了幾分,就是他不提醒,在場之人又哪裏不明白什麼意思,俗話說得好,物以稀為貴,何況是這等能稱得上絕佳,聞所未聞的精品,只要他們運作得當,賺到手裏的銀子數之不盡。
東西是好東西,可玲瓏瓷越得他們心意,付出的代價就越重,天底下哪有願意做虧本生意的人,十來位商賈面色露出了些許為難。
“這門生意,大人想怎麼做呢?”富態老者壓住心底對瓷器的渴望,正色道。
澤化城的情況,陸知杭了解得還不夠透徹,但從前線的兵馬來看,所需的物資必然是海量的,這些商賈願意掏出來的糧食至多只能緩個兩三月,而陸知杭需要的正是這些時間,好讓朝廷從其他地方撥來糧草,為雲祈爭取時間。
陸知杭暗暗在心裏盤算着,指尖輕輕點着實心的木桌,俊逸的臉龐神色淡淡讓旁人看不出情緒來,他巡視一圈提心弔膽的商賈們,半響才輕笑一聲:“像這樣的瓷器,官府還有不少,一件用兩萬石米換。”
“兩、兩萬石?”待客廳內的商賈們面面相覷,對於這個價格都有些咋舌,下意識就想反駁。
要是換做之前晏國糧食富足時的糧價,兩萬石也就千兩銀子的事,不說玲瓏瓷不值千兩,就說眼下邊關正行戰事,彧陰城又因為瘟疫耽擱了部分百姓的農耕,要不是朝廷極力控制,糧價早就被他們炒起來了。
玲瓏瓷雖好,但他們以這樣的價格來換根本就是虧本買賣,就算賣出去了也是賺個名聲,賺個人脈,說不準日後糧食急缺,價格還要再上漲。
“大人,彧陰城這會還閉着城,拿活命的東西換一盞瓷器,不是本末倒置。”富態老者臉上的笑容消失殆盡,試圖討價還價。
他們的反對在陸知杭的意料之內,要是就這麼同意下來,他才覺得古怪。
“彧陰城的瘟疫之危已解,待本官上報朝廷,城門就能向臨城通行,屆時你們便可繼續在晏國各地行商,先不說諸位家中存了不少糧,城中百姓痊癒者早早下地耕田了,又能與臨城互通,糧食怎會緊俏到有錢難求的地步。
且市面上還未有玲瓏瓷,賣個新奇都能賣不少銀子了。”陸知杭不為所動,雲淡風輕道。
“知府大人,實不相瞞,玲瓏瓷確實是奇珍,可這兩萬石糧食的價格也的的確確貴了,不如您再重新估個價?”富態老者見他油鹽不進,繼續勸說著。
陸知杭自己估算過價格,富態老者說有些貴了,這話着實委婉了些,別說是貴,換他來說簡直是獅子大開口,想歸這麼想,但為了大局為重,他也得儘力讓這些商賈謀奪的利益最小化。
“貴嗎?”陸知杭好似並不明白旁人的為難,漫不經心地朝那些愁眉苦臉的商賈們反問。
看他一副完全不覺得這天價有何問題的模樣,直接把眾人氣得有些心梗,礙於身份又不好發火,只得苦着臉道:“大人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以往半年來彧陰城封城,這生意想做也做不出去,就倚仗着家裏那點存糧餬口,這兩萬石的糧食是萬萬拿不來啊。”
陸知杭聽着底下的商賈抱怨糧食不夠,臉上露出一絲恍然,狀若體貼地退讓一步,誠懇道:“爾等若是手裏沒有足夠的存糧,每家可用布匹、藥材和草料等物按價格補差價。”
“大、大人,草民不是這個意思,是……是這瓷器實在不值這個價錢啊,倘若舉世僅這一盞玲瓏瓷,價格也就哄抬上去了,可咱們既然與您談生意,就必然不可能只做這一次買賣。”富態老者被陸知杭這裝傻的行徑噎到,只能敞開天窗說亮話。
對於玲瓏瓷,他們勢在必得,但兩萬石的糧食可不是小數目,這生意他們要是接下了,怕是老底都得賠個精光,只能試着與官府講講價,日後有個人情在,多條財路任誰都不會不樂意。
“那依你們看,定什麼價合適?”陸知杭眉頭微微一挑,把問題拋給了對方。
十來位商賈聽他這話,哪裏不明白還有講價的餘地,視線在轉瞬間交錯,像是達成了共識般,由富態老者揚聲道:“如今邊關正行戰事,糧食緊缺,我等可出價八千石。”
“八千石?”陸知杭輕聲呢喃了一句,斜眼看向底下一副虛心的商人們,旋即冷笑道,“既如此,本官在京城也有不少相熟的商人,想必京城地大物博,出的價比之諸位要闊綽不少,倒少了讓爾等為難了。”
說罷,不等眾人討價還價,他像是下定了決心般,半點不想多聽就下令:“秦侍衛,送這些商人們出府衙吧。”
在座被請來的皆是在生意場上縱橫多年的,本以為會在兩方拉鋸下把價格談到一個合適的節點,哪成想陸知杭根本不給他們這個機會,直接就要送客,富態老者頓時坐不住了,趕忙後退抗拒着秦侍衛的靠近,訕訕道:“知府大人,這價格還能再商量商量,實在不行八千五百石如何?”
“知府大人想要與草民做這場生意,我等大抵猜到是為了邊關的戰事,這京城哪有彧陰城來得方便?”富態老者身後的另一位長須男子上前勸說,他們也擔心陸知杭年紀輕輕的不聽勸,偏要一意孤行。
這玲瓏瓷於他們的意義可不僅僅是賺錢這麼簡單,拿去攀附權貴,打開人脈都成,只要他們能與陸知杭談下來,舉國上下就僅有他們與彧陰城官府手握此等奇珍,佔得了先機。
“爾等既然知道是為了邊關戰事,事關晏國生死存亡,國家大義面前怎還權衡自己的得失?再者本官也沒虧待了你們。”陸知杭臉上的笑意全無,冷聲道,“朝廷撥給澤化城的糧草尚有餘,就是與京城中的商人做買賣,送來也不出半個月,本官也不是非得與你們談。”
澤化城糧草被截乃是軍事機密,除了臨近幾個城池品階不低的官員,像那些富甲一方的商賈在短時間內是絕無可能得到消息的,陸知杭忽悠起來臉不紅心不跳。
“草民是想出一份力,可這不是有心無力?”富態老者被他這一頂帽子扣得猝不及防,連忙擦了擦額間的冷汗。
“澤化城臨近彧陰城,一旦城破焉有完卵,你們在彧陰城經營數百年,重新換塊地東山再起非是易事,你們若是願意做了這趟買賣,官府還可再宣揚爾等義舉,受百姓敬仰愛戴之餘談下玲瓏瓷的生意,何樂而不為?”陸知杭循循善誘,看似平和的語氣中卻透着些許的誘惑,彷彿他們佔了天大的便宜般。
道理他們都懂,但兩萬石的糧食堪稱天價,富態老者何嘗不知,一旦他們為了牟利棄百姓於不顧的事被宣揚出去,彧陰城百姓又敬重陸知杭這位新任知府,極有可能也會跟着唾棄他們,且官府並非空手套白狼,用大義逼迫他們捐糧,而是誠意十足拿出玲瓏瓷交換。
像玲瓏瓷這樣精巧的上等瓷器,他們幾乎能遇見在權貴階層風靡的場景,連帶着他們十來位最先販賣的商人恐怕都會隨着玲瓏瓷的名聲在全國各地水漲船高,縱而影響他們其他生意,這可不是單單銀子能估量的。
“可否讓我等再商議商議?”富態老者有些拿不定主意,與身邊的同伴示意了幾番,朝着陸知杭詢問。
“自無不可。”陸知杭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兩萬石的天價不過是給他們講價留的餘地,他自己都沒想過真能用這個價格拿下,除非底下的都是些慈善家才有可能做這賠本買賣。
得了許可,富態老者這才鬆了口氣,十來位錢財富足的商賈圍成一團,小聲商議着什麼,要不是顧忌人多眼雜,陸知杭瞧着那漲紅的臉色,怕是要當場吵起來了,他匆匆看了一眼就挪開了視線。
待客廳中的竊竊私語讓人聽得不真切,但其中的焦灼卻叫外人都直白的感受到了,他們穿着粗布麻衣本就不舒服,又為了這事爭執,更是累得滿頭大汗,好半響才勉強停下了議論。
“知府大人,我等商議出個結果了。”富態老者上上吁了口氣,上前鄭重地行了一禮。
陸知杭還以為他們會從早爭到晚,畢竟商人逐利,沒想到半個時辰的功夫就下好了定論,於是輕聲道:“哦?請講。”
“一萬石糧食,我們十三家皆想換取幾盞玲瓏瓷,差價就依大人的意思,用草藥、布匹、鐵器等抵,若是大人覺得不成,我等也出不起再高的價了。”富態老者說這話時頗有些破釜沉舟的意思。
官府哪裏會考慮他們這些商人的利益,從陸知杭張口就是兩萬石他們就看出來了,這是專門來剝削他們了,只是比之前任知府而言,面子上要好看太多了,一萬石的價格他們根本沒報希望官府能同意下來,可再貴就得不償失了。
他一口氣把話都說完,有些無力地垂下眼皮等着主位上的人宣判,已經做好了被請出府衙的準備。
“那就說定了。”陸知杭不近人情的臉色頃刻間破冰,在淡淡的陽光下柔和了面部線條,唇邊輕輕地翹起,一張清俊的臉流露出滿足的笑意,直接拍板定下了。
“???”不僅富態老者懵了,就連坐在身邊的十來位商賈也跟着滿頭霧水。
他們爭論許久才定下的價格,本以為會被堅決地否定,儘管是在他們預算範圍之外的高價,畢竟比之官府的報價足足少了一半,沒想到陸知杭答應得這般痛快,一時間不僅沒有欣喜的感覺,反倒覺得自己是不是上當了。
“這事就交由方同知去辦吧,本官必不會讓諸位後悔與官府談下這樁買賣。”陸知杭臉上洋溢的淺笑毫不掩飾,他來之前就了解了不少,一萬石的糧食恰恰好踩在了他們的底線上。
像秦侍衛手裏這樣精巧的玲瓏瓷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燒出來的,他需要海量的糧草就不可能把價格放低,何況燒瓷本就是他為彧陰城的崛起所造的路,退步是絕無可能退步的。
陸知杭本意是想報價一萬石的,奈何了解這些人的本性,就算有諸多外在因素促使他們答應,估計都要裝模作樣壓價,還不如乾脆就直接給一個不能接受的天價,讓他們費盡千辛萬苦講價,心裏好受些。
被陸知杭召來府衙的富商身家在整座彧陰城裏都是數一數二,要的玲瓏瓷數量不會少到哪去,只是數量龐大的糧草得給他們幾日的時間慢慢籌備,送往澤化城也得一段時間了。
遙望心裏頗有些不是滋味的商人離開,陸知杭臉上的笑意這才淡了下來,方同知剛得知一萬糧食一盞玲瓏瓷,沒來得及高興就又被陸知杭委以重任,後知後覺才想起來要把這事與同僚們說。
陸知杭去時,他們幾人還打賭,知府大人人生地不熟,年紀尚淺不知商人險惡,必然被騙得一乾二淨,沒想到直接就給他們談了個駭然的價格來,方同知到這會才覺得陸大人好似與一般及冠的男子大有不同,下次可不能想着在公務上矇混過關了,說不得就是下一個劉同知。
“替我研墨。”陸知杭出了府衙的待客廳后,徑直往平日裏辦公的地方走去,朝着一邊候着的侍者吩咐。
“是。”
待那侍者將硯台上的墨水研磨得烏黑勻稱時,陸知杭才屏退了屋內的下人,獨自一人提筆在奏摺上落下整潔端正的字跡,將這段時間彧陰城的情況盡數彙報。
除了上奏天聽,請求皇帝解封外,陸知杭沉默了半響,還是將請願前往澤化城的要求寫了下來,他帶來彧陰城的酒精並不多,但附近的遼戌城盛產酒水,只要他把處理外傷、消毒之法告知皇帝,對方聽得進去就極有可能下令。
戰場上最怕的不是刀劍留下的傷痕,而是數不盡的病菌在傷口恣意生長,多少將士都是死於感染,以晏國現在的醫療手段,酒精是最好的選擇,一旦他能在戰場上培養一批合格的戰地醫生,邊關戰事出現的死亡定然能夠緩和。
效果多大陸知杭不能保證,但為了雲祈,為了晏國的將士他也得儘力試一試。
“這份奏摺,請務必加急送到陛下手中。”陸知杭密封完送往晏都的奏摺后,慎而又是地將其交給朝廷送來的信使手中,反覆叮囑一定要儘快送達。
至那日接到雲祈送來的第一封信后,陸知杭就再未有過對方的消息,不用揣測都知道澤化城的情況勢必不容樂觀,他不願再多耽擱一刻,幾個月的分離讓他恨不得即刻前往前線。
“知府大人放心,小的定晝夜不息送往晏都。”那信使接過信件,從陸知杭的神情也看得出來這份奏摺的重要性,連忙保證道。
“那就勞煩了。”陸知杭蹙着的眉頭舒展開來,溫聲謝道。
那信使不敢多做耽擱,騎上快馬就往晏都的方向而去,從彧陰城到京城足有兩千餘里的距離,日夜兼程跑死幾匹馬至少也得四天的時間,這短短的四日不知得犧牲多少邊關的將士。
“居流,若是我現在寫信的話,你可能替我送往承修手中。”陸知杭在桌案旁負手而立,低聲呢喃一句,而此時四下寂靜。
“陛下禁令不解,屬下也無法隻身從彧陰城到達澤化城。”居流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陸知杭的身後,冷冷道:“屬下孤身逃出彧陰城倒是可以,可在沒有馬匹的情況下到達澤化城估計得步行幾十里,屆時精疲力盡絕無悄無聲息翻進殿下營帳的可能。”
“罷了,只希望陛下能將奏摺上的話聽進去,否則我怕是得另想他法了。”陸知杭一手翻動着桌案上的公文,沉聲道。
居流這條路行不通,就只能在那位前來報信前線糧草被劫的信使身上下手了,對方此時正在彧陰城外的驛站休憩。
畢竟是外人,陸知杭不敢說些什麼對雲祈訴衷腸的話,公事公辦地讓信使回到澤化城報信,彧陰城已籌集到了近三十萬石的糧草,還請邊關主將溫將軍能派人運走這批糧草,以解澤化城之危。
翌日。
在陸知杭憂心能不能獲得皇帝特許,前往邊關時,澤化城的情況已經深陷水火之中,未免動搖軍心,糧草被截的消息知曉的人並不多。
朝廷明白這場仗的重要性,以往送來的糧草都有富餘,可以現在情況至多能撐七日,而溫將軍才剛剛向朝廷和臨城求援,遼戌城在糧食上實在籌集不出什麼來,等待朝廷來援,至少得半個月後,可謂是進退兩難。
雲祈解開身上燦金色的甲胄,殷紅色的外袍在灰撲撲的營帳中格外的顯眼,那張俊美得近乎妖冶的面容,在近三個月的廝殺下早已溢滿了殺氣,讓先前心存輕視的人為之膽寒。
“為何午膳這般豐盛。”雲祈居高臨下地睨了一眼木桌上整齊擺着的菜肴,一雙飛挑的長眉微微蹙起,聲音不自覺提高了幾度。
剛剛端好飯菜的小兵聽到他略帶質問的話,身子不着痕迹地抖了抖,顫聲道:“回殿下話,這些菜式都是照着往日規格來的。”
“你不知如今城中糧食匱乏,還這般鋪張浪費?”雲祈垂下眼皮,淡漠地看着跪俯在營帳內的炊事兵,語氣聽不出情緒來。
城中蓄養的牲畜所剩不多,除了身上有傷者,其餘人連吃上一口都成了奢望,雲祈記得自己昨日就吩咐過在糧草富餘前,全軍的吃穿用度皆要削減。
“可……”那端菜的小兵一怔,下意識就想解釋自己這樣做的原因,雲祈怎麼說都是備受皇帝寵愛的皇子,就是彈盡糧絕也不能讓人跟着一起吃粗糧,但他張了張嘴,莫名覺得自己這樣說會惹他不喜,只好老老實實地道,“殿下恕罪,屬下這回記住了,絕不會再鋪張浪費。”
“是誰惹得殿下氣惱了?”
不等雲祈發話,營帳外就傳來一陣笑聲,緊接着手臂纏着白布的溫將軍就樂呵呵地從外頭走了進來,古怪的是,他的身邊還跟着一位身穿布甲的清麗姑娘,眾人對此卻見怪不怪。
“小事罷了,不知溫將軍為何事這般欣喜。”雲祈朝那進了營帳的溫將軍行禮,隨後指節動了幾下,示意那炊事的小兵退下,視線自始至終都沒在那女子身上停留。
溫將軍大搖大擺地坐在一旁的木椅上,聽雲祈這茬就樂不可支,瞥見對方不解的面容,這才想起來還沒把來此的正事說出,便連忙朗聲笑道:“大好事啊!殿下,適才有信使來報,彧陰城籌集到了近三十萬石的糧草,只等着我們派人去運送了。”
“彧陰城?”雲祈眉心一動,在聽到這三個字時異常的敏感,只因陸知杭如今身處此城中,連帶着這三個字都被賦予了不同的意義。
“是啊,據聞陸大人赴任后,不僅城中染瘟疫者寥寥無幾,那些染病的百姓也好了大半,原本向彧陰城求援就是順路,沒想到還真給老夫一個驚喜了。”溫將軍先前為了糧草愁得鬢髮皆白,這會終於有着落了,可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彧陰城的情況,府庫中有餘糧?”雲祈薄唇輕啟,惑人的丹鳳眼暗流涌動。
不同於溫將軍,因為陸知杭的緣故,他對彧陰城的關注遠遠不是其他府城能夠比擬的,對於城中缺糧的事實猶如明鏡般清楚。
“聽聞是官府出手與城中商賈做了什麼買賣換來的。”沉默許久的張楚裳冷不丁地出聲。
聽到這話,雲祈方才抬眸瞥了她一眼,他尚記得對方與陸知杭的那些恩怨,下意識認為張楚裳與他一般也關注着彧陰城的情況,漆黑的長眉不由皺起。
“對,對對,那信使好像是這樣說的。”溫將軍經張楚裳這麼一提醒,拍着大腿連說了幾個對字,他險些就把這事忘了,朗聲道,“這陸大人還真有一手,居然讓這些唯利是圖的商人出了血本,實在令溫某佩服。”
“這樣……”雲祈眼裏晦暗的殺意在溫將軍的附和下轉瞬即逝,轉而泛起了淡淡的笑意。
他的知杭不僅在仕途上頗有天賦,就能經商一道里也有巧思。
不過,這麼多的糧草能籌集出來,其中花費的氣力想必不少,雲祈多少能猜出來陸知杭這般賣力的用意,在廝殺中逐漸麻木的心彷彿浸在了溫泉中,終於有了絲暖意。
雲祈的轉變旁人難以察覺,心思細膩的張楚裳卻隱隱有所感,她清透的杏眼轉溜一圈,還是沒理清楚面具大俠、宸王殿下和陸止三人間錯綜複雜的關係。
“說來,楚裳在前幾日的戰役中也算是立功了,要不是你□□有方,這批弓箭手準頭都不錯,這澤化城險些守不住了。”溫將軍報完了喜,又感慨了起來。
“……”雲祈扯了扯嘴角,這事在短短三日的時間裏被溫將軍反覆提及了十來遍,着實讓人有些無語。
就連當事人張楚裳一聽他這話也有些尷尬,側過頭輕聲細語道:“不過是分內之事,溫將軍過譽了,這仗能險勝還是宸王殿下的計謀出奇制勝。”
“都是有功之臣,依我看,咱晏國怕是又要出一位名垂千古的女將軍了。”溫將軍撫着長須笑道。
按晏國律令,張楚裳參軍是在合乎法理的事情,雲祈並未注意過茫茫新軍中出現的這麼一位女子,而溫將軍與張丞相有些交情,聽聞這事後就把人調到了弓箭營專門訓練弓箭手去了。
張楚裳身為一方世界的女主,在射箭上的天賦確實出挑,馴服了不少營中的刺頭,前幾日與汝國驚險的一戰中弓箭營出力頗多,說她有功不假,溫將軍自然順勢提拔張楚裳到他身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