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第 175 章

第175章 第 175 章

寧漳縣街巷鬧哄成一片,行人指指點點和竊竊私語隔着好幾處攤位都能瞧見,幾個膀大腰圓的男子將王老漢團團圍住,凶煞的氣勢嚇得圍觀的人悚然。

陸知杭身上的青衫面料上佳,乾淨整潔得與麵攤格格不入,一雙從容淡定的眸子向前看去,除了抵死不從的王老漢外,還有一位花容失色的姑娘戰戰兢兢被人摟在懷裏。

他發現站在那幾位男子身後的另一位大漢才是主事人,懷中抱着位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愜意地看着手底下的人欺壓百姓,隨意向旁邊看去,那些湊熱鬧的寧漳縣百姓紛紛低下頭不敢多言。

“這些都是什麼人?”陸知杭站起身來,朝身後的青年輕聲詢問。

那上前圍觀的青年被他問得一愣,見他態度平易近人,也不好拒絕,只得壓低了聲音小聲解釋:“你是外城來的人吧?這些人都是瘟疫后從府城過來的,橫行霸道慣了,王老漢前幾日衝撞了為首的龍爺,被追着要了幾日的銀子賠罪。”

“他們不怕官府嗎?”陸知杭餘光端詳着被威脅恐嚇的王老漢,眉頭微微蹙起。

聽着陸知杭這一番‘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言論,那青年嚇得臉色一白,就差上手捂嘴了。

他叫苦不迭道:“那龍爺與府城的官老爺有舊,咱這些老實本分的人家哪裏惹得起,你說話小聲些,這龍爺還創了個什麼幫派,後頭幾十個同夥,個個如同悍匪。”

“這麼說,在這寧漳縣沒人懲戒得了他們,官府也不作為?”陸知杭淡色的唇緊抿,往日溫和的眸子浸染了冷意。

瞥見陸知杭溢於言表的慍色,那青年何嘗不感同身受,但他這等無權無勢的人哪裏敢聲張正義,偷摸瞧着氣焰囂張的幾人,壓低聲音道:“就是縣令大人親至都管不了。”

聞言,陸知杭眉頭皺得愈發緊,側過臉就往風波的中心看去,映入眼帘的就是幾個面貌猙獰的大漢勒着王老漢的衣襟揮起拳頭就要朝他骨瘦如柴的身子落下,嘴裏大喊:“我看你是沒吃過苦頭,等爺的拳頭砸下去,你看看你是不是就有銀子上貢了。”

“慢着!”陸知杭見到這一幕驚呼出聲,瞳孔猛地一沉,不假思索地朝周護衛那邊示意。

那青筋鼓起的拳頭眼瞅着就要落下,幾個大漢對陸知杭的話置若未聞,甚至嘴角還帶着肆意的笑容,只是他們的得意還沒持續多久,手腕就被一道不容撼動的力道鉗制住,厚實的皮肉被掐得生疼。

見周護衛及時攔了下來,陸知杭懸着的心才鬆懈了幾分,他這突兀的舉動自然被圍觀的百姓盡收眼底,紛紛不可置信地打量着他,目光欽佩中帶着憐憫。

“你……你這是不要命了?”適才被問話的青年瞪大了眼睛,想規勸陸知杭不要惹火上身,又怕龍爺把自己也記恨上了,囁囁嘴唇無聲道。

不止周遭的百姓驚訝,就連被救下的王老漢都怔了好半響,似乎沒想到萍水相逢的人會替他解圍,聯想剛剛和陸知杭的談話,這才想起來對方剛來彧陰城不久就被困在親戚家中,想必不知道龍幫的厲害。

“你還是快逃吧,能藏到哪裏就藏到哪裏。”王老漢紅着眼眶哽咽着說,他不是不懂知恩圖報之人,不能眼睜睜看着恩人被活活折磨。

王老漢的好意讓陸知杭生出了些許欣慰,這等欺壓百姓之徒,他身為彧陰城的知府怎能坐視不理,必然是要把這背後的靠山一網打盡,讓城中百姓不至於在受瘟疫侵害的同時還得擔憂龍幫。

從目前已知的信息可以推測出,這龍幫只是近半年流竄到寧漳縣來,先前在府城等地興風作浪多年,不難想像整座彧陰城的百姓都飽受其害。

陸知杭和周護衛的出手在寧漳縣百姓眼裏,着實出了好大一出風頭,被落了面子的幾個大漢當然不淡定了。

“就是你這小白臉壞我龍幫好事?不知你這細皮嫩肉的扛得住多久。”孔大掙扎了幾下,沒能從周護衛手中掙脫開來,嘴上倒是不饒人。

“倒要問問你們進了地牢能扛得住幾道酷刑,強搶民女、欺壓百姓、燒殺搶掠,可謂是無惡不作,不處以極刑難以服眾。”陸知杭目光凜凜地迎上孔大,眸中殺意毫不掩藏。

陸知杭生得溫文爾雅,周身浸着書香氣,可這話說出時倒有幾分氣勢,尤其是那攝人的殺意聽得人心底一涼,龍幫的幾個大漢有那麼瞬間被唬住,愣了半響才頗感丟人地漲紅了臉。

“你莫不是想報官,讓官府來捉拿我等?”孔大平復下心裏的不詳感,反問道。

“自然。”陸知杭面上淡然一笑,他自個就掌管着整座彧陰城,哪能像龍幫那樣知法犯法,當然是要走正經的程序辦事了。

陸知杭溫玉般的嗓音剛剛落下,嘈雜的街巷頓時鴉雀無聲,孔大和身邊的同夥相互對視一眼,隨即心照不宣地捂着肚子仰天大笑起來,像是在恥笑着面前人的不自量力,就連一直獨坐高台的龍爺也忍不住笑了幾聲。

“你是不知道這彧陰城的刑曹是我家龍爺的兄長,自尋死路。”孔大冷哼一聲,還以為真有幾分本事,原來是個腦子不靈光的,憑着一腔熱血就想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孔大在那自吹自擂,龍爺適時地挺了挺胸脯,像是要承接四面八方投來的艷羨目光,等着陸知杭跪地求饒,可惜等了半響也沒等到意料之中的反應。

“爾等現在伏誅還能從輕發落。”陸知杭對他們的嘲笑不以為意,挺秀修長的身影穿着青色長衫,與幾位彪形大漢比較起來就顯得單薄了,要不是周身氣度非凡,極容易讓人輕視。

陸知杭說出的每句話都是經過深思熟慮,認真考慮過的,奈何落在旁人耳朵里就成了笑話,就連天然站在他這邊的寧漳縣百姓都無奈地搖了搖頭,在他們看來,陸知杭二人勢單力薄,哪裏是龍幫的對手。

“行了,休要與這乳臭未乾的小子多言,今日不讓他在我跟前磕一百個響頭,就不要妄想能站着出寧漳縣。”龍爺熱鬧也看完了,見陸知杭沒有如他料想的那般痛哭流涕,不虞地下了道命令,卻不知每日例行的事,今天碰上硬茬不好使了。

一行幾人得了令就提起膀子,孔大惋惜地看着陸知杭那張堪稱仙人之姿的臉,嘖嘖道:“要怪就怪你多管閑事,我可不是姑娘家,會憐惜你這張臉。”

“公子,你愣着作甚,快逃啊!”王老漢看着幾人湊上前來,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催促道。

“無事。”陸知杭氣定神閑地望向龍爺身後趕來的士兵,個個都是在戰場上沾過血,驍勇善戰之輩。

孔大的耳邊除了百姓的議論聲,注意力都在陸知杭這頭了,哪裏清楚後邊即將到來的危險,他們幾人力都使在了一處,恬不知恥地圍攻起了周護衛,打算先把對方放倒再對付陸知杭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無奈周護衛不是他們一時半會能拿下的,小小的麵攤經過這一出被掀了個七零八落,攤主話都不敢說一句,孔大無處下手,神色隱隱有些焦急,他眼珠子轉悠了一圈,看着長身玉立的陸知杭,眸光大亮。

“先捉住他!”孔大說罷,不等同夥反應就衝著陸知杭一腳踢去,卻沒想到一陣天旋地轉后,腹部鈍痛剛起,身子就直直地摔倒在了地面,他瞪着雲淡風輕拍着衣物灰塵的陸知杭,怎麼都沒想到還沒回神,自己就被這人撂倒了。

誰讓陸知杭的外貌太過具有欺騙性,讓人忽略了他自穿越后就時常練習拳腳的事實,對付居流這樣的高手是螳臂當車,但揍揍街頭混混還是不在話下的。

孔大渾身痛得發顫,沒等他起身後撤,視線就被陸知杭身後越來越近的軍隊吸引了目光,他

們身披胄甲,腰間懸挂着兵器,想必是了解到這裏的情況,幾十人的軍隊氣勢洶洶地朝陸知杭這邊跑來。

孔大的眼裏閃過一絲茫然,連忙回首朝龍爺那邊看去,果不其然也出現了士兵的身影。

“你愣着作甚?”龍爺咬着牙呵斥,被一介書生輕而易舉制服已經夠丟臉了,還賴在地上起不來更是讓龍爺氣得胸口起伏。

“龍爺……怎、怎麼有軍……”孔大哆哆嗦嗦指着四面八方湧來的人群,話還沒說完,圍觀的眾人順着他指着的方向也發現了異常。

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逼近,遠遠一瞧就能感受到衝天的肅殺之氣,直接讓在場的眾人雙膝酸軟,險些跪了下來,雙眼愣愣地看着幾十位將士把人圍住,為首之人小跑着到陸知杭跟前,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之下單膝下跪。

“大人恕罪,末將來遲了。”秦侍衛語氣中難掩自責,懺悔似的低下頭喊道。

他是允王雲岫的人,儘管這支護送的隊伍是皇帝指派,但滲透兵營的雲岫想安插些人手並不難,秦侍衛此行的重中之重就是護佑陸知杭的安危,雖說郡王殿下還未受點什麼傷,但想必在他們趕來的途中也受到驚嚇了,算是他們的失職。

“大人?我怎麼聽着將軍稱呼這書生為大人,莫不是聽錯了?”湊熱鬧的人群中突兀地傳出一聲,還沒意識到趕來的將士是為陸知杭而來。

隨着這人的聲音響起,失神的人群總算回魂了,如夢初醒般七嘴八舌地回應着,無數道目光投射而來。

“你沒聽錯,這態度恭恭敬敬的,想必身份尊貴非凡,怪不得敢管龍幫的閑事。”

“怎會有這樣年輕的官員,瞧着還不到二十。”

“說不準是家世不俗,就是不知這位大人與府城的刑曹誰地位高一些了……”

百姓們滔滔不絕的討論聲無時無刻不在折磨着龍爺等人,他們失了魂一樣死死盯着陸知杭,喉嚨彷彿被人摁住,怎麼想都想不明白,就這樣一個年輕得過分的小白臉會是哪門子的官員。

對方在聽了孔大自報家門后還敢出手阻攔,想必不會懼了他身後的刑曹大人,何況身邊還有軍隊護佑,身份絕對不低,他們這是狐假虎威,碰上了真虎啊!

想到這裏,龍爺呼吸頓時就急促了起來,沒等他想好怎麼把這件事揭過,好好給陸知杭等人賠罪,周護衛就大聲呵斥道:“大膽!見到彧陰城知府大人,還不快跪下參見!”

“知、知府?”龍爺倒吸一口涼氣,和身邊的幾位大漢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驚。

周遭的百姓和龍幫幾人不敢耽擱,齊齊跪下喊道:“草民拜見知府大人。”

“虛禮就免了,本官此行是為彧陰城的百姓討公道而來。”陸知杭並不喜這等陣仗,在語氣平和地讓跪下的百姓們起身後,對着龍幫幾人話鋒一轉,“爾等可知罪?”

“草民知罪,還望大人恕罪,是這王老漢欠了我等銀錢,追了幾日都要不回來,這才出此下策。”龍爺最是識時務的人,當下就磕起了響頭來,哀呼道。

到了這地步還敢污衊自己,王老漢氣得張口就要辯駁,卻被陸知杭伸手示意稍安勿躁,本着相信對方為人的念頭,王老漢雙眼恨恨地瞪着滿口胡話的龍爺。

彧陰城的知府前陣子才被革職調查,他們稍稍思索一下就能得知,陸知杭這是新調任過來的,不過二十歲的年紀就能坐到正四品大員的官位,說出去都駭然,說不準背後還有更大的靠山,哪裏是龍爺等人得罪得起的。

“真相如何,本官自會調查,你們既是向老漢追債,那這麵攤又是何故?”陸知杭居高臨下地看着一改囂張氣焰的龍幫等人,寒聲道。

許是身份地位有了不同,龍爺如今聽着陸知杭的每一個字都覺得心驚肉跳,

見他追問起這事來,想也不想就掏出錢袋裏的銀子丟給麵攤老闆,心虛道:“草民這就賠,這就賠。”

那麵攤老闆原本都認栽了,沒想到峰迴路轉還得了筆銀子,手疾眼快地把地方的賠償金揣到兜里,對着陸知杭止不住地謝道:“多謝大人為小的討回公道,好官,好官啊!”

他不懂那些彎彎繞繞的道,只知道前任知府斷不會為他們這些百姓做事,說不定還會合起伙來欺壓,陸知杭坐到這樣的地步已經讓他感激涕零了。

不止是麵攤老闆受寵若驚,就連事不關己的百姓們都錯愕地看着陸知杭,他們起初就是看個熱鬧,再後來就是沒見過知府這麼大官,沒想到還能看到這出,個個都恨不得把肚子裏的冤屈一吐為快。

尤其是對龍幫的怨恨最甚,先前礙於對方的淫威不敢多言,現在看新來的知府願意為他們做主,八成是個為民的清官,直接就壓不住了。

“知府大人可要為我等做主啊,上個月這龍幫的人才闖入我家中搶了祖傳的鐲子。”

“草民八十歲的老父被這幫惡賊打得下不來床,光是每月買葯的錢就花光了家底。”

龍幫的惡行三言兩語難以闡盡,陸知杭是越聽眉頭皺得越緊,深刻明白了前任知府的不作為,對這幫魚肉百姓之人更加深惡痛絕,等他趕往府城少不得一番清算。

而那被眾人審判的龍爺卻是縮成一團,深怕多動一下人頭就落地了,他越聽越是膽顫,換做平常早就出言恐嚇了,如今看着那些手持兵刃的士兵,卻只能盼着陸知杭能一筆帶過。

“秦侍衛。”陸知杭清雋的眉眼隱含冷意,沉聲喚道。

“大人請吩咐。”秦侍衛握着手裏的佩劍,恭聲地問。

陸知杭身上的長衫在涼風下徐徐拂動,負手而立,淡漠地看着他們一字一頓地說著,而龍爺等人嘴上哭喊着求饒,隨着陸知杭的命令落下,臉色瞬間轉為了煞白。

“將他們全都關押入府城的大牢,徹查彧陰城官員可有與之勾結。”

龍幫被新任知府徹查一事經過短短几日傳遍彧陰城,除了瘟疫最為嚴重的彧和縣,其他幾個縣紛紛奔走相告,龍爺仗着有府城刑曹當後台,這幾年在彧陰城可謂是無惡不作,被懲治的消息一出,可謂是大快人心。

除了在麵攤被抓獲的幾人,龍幫其餘人手都被盡數捉拿歸案,就連那遠在寧池縣享着齊人之福的刑曹都被落了大獄。

可以說,托這一趟的福,陸知杭還沒赴任就被彧陰城的百姓恭迎了個遍,苦了這麼多年總算出了個明事理的好官。

“這就是寧漳樹?”陸知杭捻了捻手裏的形狀奇特的枝葉,對着彎腰駝背的王老漢問道。

處理完龍幫等雜事後,天色已經晚了下來,陸知杭連晚膳都來不及吃就先請了王老漢過來,就為了追問寧漳樹的事。

“回大人話,正是此樹。”王老漢僵着身子回話,少了在麵攤時的熱絡,哪怕知道面前是個心善的好官,他也沒忘了身份上的天差地別,不能人家給他個好臉色,他就不知分寸了。

從王老漢那得到了肯定的答覆,陸知杭將手中的枝葉湊到鼻尖輕輕嗅了嗅,聞着那濃郁的香味,思索着這東西能不能入葯。

“要想治療瘧疾的話,還是用黃花蒿保險些。”陸知杭隨手將寧漳樹的枝葉放在桌案上,喃喃自語了一聲。

不過,除了入葯外,寧漳樹有可能預防瘧疾的原因還有什麼呢?

“驅蚊?”陸知杭腦中靈光一閃,環視四周確實沒見到什麼蚊蟲。

不過鑒於這處下榻的地方是寧漳縣知縣備給自己的,不具有參考性,他還是先問起了王老漢,“你們這兒一年四季都不見蚊蟲嗎?”

彧陰城的氣候相較晏都要濕熱不少,除了最寒冷的那個月好

一些,平時哪怕是冬季都有不少的蚊蟲,現在正值二月底,從陸知杭在晏都都是裹着大氅,到了這兒只穿着長衫足可見得。

王老漢被陸知杭這問題問得一愣,這樣的司空見慣的情況早被他們潛意識忽略,如今有人聞起來,他才略微思考了下,如實道:“我們寧漳縣受神樹庇佑,自然是沒有的。”

“這樣嗎……”陸知杭面上若有所思,隨即溫聲道,“這會兒天色不早了,你先下去吧。”

“是。”王老漢點了點頭,身後走來一位差役準備帶他下去,他想了想,覺得這輩子大抵就見陸知杭這一回了,還是沒克制住閃着淚光,“陸大人,你是個好官,救了老頭我,救了彧陰城百姓的命。”

“……”陸知杭神色微動,在京中待久了,還是頭一回接觸地方上的平民百姓,他沉吟半響,輕笑着說,“多謝。”

送別了王老漢,陸知杭就馬不停蹄地尋了處植物茂密的地方想試試寧漳樹的效用,可惜逛了大半個地方,遍地都栽種了寧漳樹,半隻母蚊子都沒見着。

在陸知杭原先的打算中,是準備用驅蚊草、薄荷等物來驅蚊的,但現在見到了寧漳縣的情況,想法就變了。

這寧漳樹要真能驅蚊,恐怕效果會比薄荷來得兇猛,更直觀更有效,且有大量的現貨能即刻送往彧陰城各地,由不得他不重視。

“大人,這兒有幾隻蚊子。”周護衛提着燈小聲道。

聞言,陸知杭回首朝他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見那茂密的草叢盤旋着幾隻蚊子,他下意識觀察起了四周來,果然見到了這兒沒有栽種寧漳樹,陸知杭心下微定,小心翼翼地走到那處草叢。

原本安靜棲息在綠茵上的蚊子在陸知杭靠近后,逐漸飛的雜亂無章起來,肉眼可見的不寧,陸知杭歪了歪頭,試探性地將手裏香氣濃郁的枝葉朝那處探去,僅剩的幾隻蚊子頓時飛竄出去,像是聞到了讓人驚恐的味道,片刻都不願多留。

“果然如此……”陸知杭唇邊掀起淺淡的笑意,打量着手裏翠綠的枝葉甚是滿意,輕聲吩咐道,“你且去與寧漳縣知府相談,將這寧漳樹都折下來些葉子來,送往各縣。”

“是。”周護衛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行事。

陸知杭在寧漳縣不過是途徑,不會在這兒過多的停留,在翌日天剛蒙蒙亮就上了馬車準備前往府城,只有到了那兒,正式上任后才好接管如今成了爛攤子的彧陰城,因此他片刻都不願多留。

只是,當他的馬車在軍隊的護送下往官道上走時,耳邊就傳來了喧天的嘈雜聲,馬車的行駛不知不覺也放緩了不少。

“怎麼了?”陸知杭急着前往府城,哪怕坐在車廂內都能直觀地感受到外邊的人山人海,旋即掀起帘布詢問。

“是寧漳縣的百姓特來送別陸大人。”周護衛低聲回話。

聽到這話,陸知杭明顯有些訝異,他方才露面,那些推搡着的百姓就迎來一陣高呼,嘴裏說著的無不是祝賀詞,談不上什麼文采,但卻真摯動人。

“讓他們快些回去吧,人群聚集在一起不安全。”陸知杭神色溫和地看着眼前的人聲鼎沸,沉穩舒緩的嗓音緩緩傳來,不忘叮囑。

周護衛得令后就照辦了,好在沒耽擱多久,一行數十人就出了寧漳縣的地盤,朝着府城而去,緊趕慢趕之下,總算在天黑之前到達了府城。

彧陰城的府城都是由青石板鋪就,繁華的地段一眼望過去儘是飛檐畫角,家家戶戶點着大紅燈籠。

令陸知杭意外的是,在入彧陰城府衙前,府城的百姓來得雖沒有寧漳縣的多,但也有不少人在那恭迎,手提着燈籠探頭探腦,想一睹信任知府的風華。

“聽說咱們新上任的知府是個清官,見過的人都以為是位光風霽月的書生,有冤屈的話儘管與他說。”

“你這是上哪聽來的?不求別的,只求快些把臨縣的瘟疫治好,我那姥爺還高熱不退,眼瞅着就要不行了。”

“你今早沒見到往日囂張跋扈的龍爺被官兵押送嗎?我打聽了才知道,就是被咱們這新任知府大人抓緊去的。”

陸知杭額角倚着窗邊,閑來無事聽起了百姓們的閑話,總算是從隻言片語中推測出了為何有好幾戶人家提着燈籠來迎他,這瘟疫在府城中的嚴重程度怕是比他聽來得還要甚。

陸知杭赴任彧陰城知府下的第一道文書就是通令全城都遵照寧漳縣的情況,將寧漳樹的枝葉隨身攜帶驅蚊,沐浴須浸泡此物,家中常備驅蚊之物,平日須穿着長袖長褲,能遮掩多少是多少,床榻都繫上帳幔。

初時,彧陰城的百姓還不明所以,陸知杭只好讓京中來的太醫宣揚瘟疫因蚊蟲而起,在這個還沒研究明白瘧疾病因的年代,太醫大多是不信服他的結論,陸知杭只好以寧漳縣為例解釋。

至於太醫們信不信,那就與他沒有多大關係了,自己的命令傳下來,百姓相信並依言照辦就得了。

“城中所有染病的人都隔離在癘所了?”陸知杭清俊的臉上掛着溫和的笑意,平易近人地向著面前幾位京中來的太醫詢問。

那幾位太醫知曉眼前的人不單單是一地知府,還是皇帝跟前的紅人,新封的異姓郡王,聽聞在醫術上略有涉及,儘管對陸知杭在醫道上指手畫腳有些不滿,但面子上還是做足了恭敬的姿態。

“遵陸大人在朝堂上提出的措施,都挨家挨戶搜過了,家家戶戶絕無私藏病人的可能。”萬太醫把自個裹得嚴嚴實實,瓮聲瓮氣回話。

“官府每日例行檢查,除了巡視驅蚊情況外,還得把染了病的人都送過來,一會兒爾等陪同一起,本官親自到癘所中看看情況。”陸知杭點了點頭,順口吩咐。

朝廷派到彧陰城來的官員有幾位都染上了瘧疾,沒撐多久就走了,見陸知杭還敢親自到癘所中,幾位太醫臉上露出些許驚訝。

“大人不如蒙上面罩,小心為上。”萬太醫倒沒有執意反對陸知杭到癘所的決定,聽聞他曾在南陽縣的洪澇上出過不少力,想是真心為百姓辦事,且對災后預防瘟疫有些獨特見解,心裏對陸知杭實施的措施少了些排斥。

他們相互對視一眼,到了這會才後知後覺起來,彧陰城年前瘟疫的情況比如今還要嚴重不少,死者沒趕上現在的數量,但染病的卻不計其數,緩和下趨勢的不正是因為朝堂上,陸知杭向皇帝上諫嗎?

彧陰城的癘所內人滿為患,躺在床榻上的病人虛脫無力,一副等着閻王爺來收屍的模樣。

自從彧陰城內瘧疾橫行后,就沒有人能或者走出癘所,以至於家中誰染了病都躲躲藏藏,深怕被抓到癘所中等死,只是彧陰城內的醫者都自身難保,上哪去救治患者,不過是換個地方等死,沒多久又被官兵抓到了癘所。

“聽守在門外的差爺說,咱們彧陰城好像換了位知府。”癘所中一位癥狀還算輕的男子嘟囔着。

“換了又如何,還能治咱們的病不成?”那人冷笑一聲,朝廷派了多少官員、大夫過來,根本沒有一個能救治他們的。

那人的話音還未落下,癘所的門就從外頭敞開,緊接着幾位官兵領着為首的陸知杭以及身後的太醫步履匆匆,環境一眼望過去就覺得悶得很,哪怕矇著面罩,都能嗅到古怪的味道。

陸知杭看着全部塞在一起的病人,餘光在瞥見正在撒着寧漳樹浸泡過的水的官兵,臉色才好了些許。

“大人,染病的百姓太多,這癘所已經容不下了,這才將他們都擠在一塊。”彧陰城同知瞅見陸知杭一閃而逝的不虞,連忙上前解釋。

“那就將他們都放回家中吧。”陸知杭雲淡風輕地說道,全然不知這

話給身邊眾人造成怎樣的震撼。

“可是……”

“既然是瘧疾的話,就無須擔憂傳染給他人了,先前本想將他們統一在癘所治療,不過數千人容納在這塊小小的地方,反倒容易憋出病來。”陸知杭慢條斯理地說著,一步步往那些精神不振的病人走去。

晏國人的醫書並未記載瘧疾具體傳染的媒介是什麼,甚至人與人之間是不是真的沒有傳染性都無法確保,乍一聽陸知杭的決定,直接在那愣住了。

“陛下既讓本官到這裏治理,你們只管聽命便是,若是不經蚊蟲叮咬而染病,自有本官兜底。”陸知杭知他們心中為何猶豫,直接替身後的官員兜底。

“是。”跟隨在側的官員不好反駁陸知杭的決定,左右受苦的都是百姓,皇帝治罪有知府大人頂着,他們還怕什麼。

叮囑完了些微末小事,陸知杭又和幾位負責此事的官員再三強調了防治的重要性,尤其是滅蚊更是重中之重,癘所內染病人數足有六千餘人,不儘快醫治,根本撐不了多久。

“大人,救救我們吧。”口唇發紺的女子哆哆嗦嗦地拉着陸知杭的衣擺,懷中還抱着一位熟睡過去的嬰兒,眼中充滿了希望。

“你們是怎麼辦事的,讓染了病的人污了知府大人的衣物,還不快拖下去。”方同知心頭一跳,深怕驚擾了這京城來的達官貴人,讓他討不得好果子吃,趕忙呵斥一旁的官兵。

“不得無禮”陸知杭伸手阻擋了官兵上前的步伐,語氣微微有些責備。

陸知杭正與身邊的彧陰城官員和太醫巡視癘所情況,途徑這對母子時卻被抓住了衣擺,許是他生得足夠迷惑他人,那婦人壯着膽子就上來了,聽到方同知的呵斥臉色直接白了幾個度,沒想到陸知杭直接制止了他們的行為。

“救救我的孩子,民婦病癒了定為您做牛做馬。”婦人淚眼婆娑,想是被逼到了絕境,以彧陰城現在實行的措施,固然不會蔓延到其他府城,但被關在城中的病人卻絕對是死路一條。

陸知杭放眼望去,看着一片畏畏縮縮的目光,心裏不免生出些感慨來,自他穿越以來還沒見過這樣的陣仗,不由起了悵然。

初到寧漳縣時他還不能感同身受,可邁入府城后,那包含瘟疫摧折的絕望感就撲面而來,讓人真真切切感受到,彧陰城的百姓需要他。

“承修,戰場上定然比這裏更要讓人惶恐。”陸知杭深深地凝望看不到盡頭的病人,無聲地說著什麼。

他沒有多餘的時間去傷春悲秋,陸知杭彎下腰俯視着跟前的婦人,溫柔的嗓音說著再平常不過的話:“好,我救你們。”

“大人……”異口同聲的輕呼響起,紛紛不解地看向陸知杭,就連那死馬當活馬醫的婦人都沒想到會得到這麼個回答。

可陸知杭生得芝蘭玉樹,與他們這些陷在淤泥里的人格格不入,輕聲細語說著話時,無端讓人生出信任來,癘所的病人不自覺就想相信對方說得是真的,不約而同地朝這處望來。

“我先替你診治一番,待會問話時只管把心裏的感受說出來即可。”陸知杭沒有架子地蹲下身,手背輕輕碰了碰婦人懷中的嬰兒,滾燙的溫度燙得手背一熱。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婦人眼瞅着來了希望,止不住地謝道。

“大人,不如由下官來診治?”萬太醫先行一步,將那準備磕頭的婦人扶起,擔心陸知杭對瘧疾一知半解,主動請纓道。

陸知杭細細端詳着萬太醫擔憂的神情,眉頭微微一挑,算是明白萬太醫的心思了,這是怕自己誇下海口做不到,在百姓面前損了威信。

不過,萬太醫這純屬是多慮了,陸知杭輕笑着搖了搖頭,溫聲婉拒道:“不用,本官親自來就好。”

瘧疾也分種類、病程,陸知杭唯有

自己診斷好了才能對症下藥,他來時帶了不少酒精過來,順便調查過彧陰城的地理環境,野外就有不少的黃花蒿,屆時黃花蒿一握,這困擾晏國多年的疑難雜症多半是被解了。

萬太醫見自己的好意被拒絕了,嘴角抽了抽沒再多言,站在那就等着陸知杭束手無策時向自己求救,他雙手揣在袖子裏,漫不經心地看着他眼中醫道的門外漢熟門熟路的望聞問切,一雙眼睛直接看直了。

“這、這……”萬太醫看得直咋舌,算是徹底信了陸知杭醫術精湛的傳聞,開始思索起今早對方交代的事情是不是該認真對待了,說不定宣傳驅蚊、消毒等概念,讓百姓重視起來真的有用呢?

陸知杭診治完婦人及其懷中嬰兒的病情后,心裏有了個底,好在沒到病入膏肓,救不回來的程度,他起身拍了拍外袍,斟酌道:“你這病情不算嚴重,還有的治,晚些時候我讓人送些葯過來。”

“真的能治好嗎?大人,要是治好了,我曹家世世代代也得把你供在牌位上啊。”婦人恍如夢中,不可置信地追問起來,就連身邊的其他病人也圍了過來。

“大人……慎言啊。”萬太醫眼皮一跳,湊到陸知杭耳邊,壓低聲音規勸道。

這萬一沒治好,給了人家希望又親手掐滅,整座彧陰城不得亂套了。

“供奉牌位就不必了,本官先行一步,你們在這兒等着便是。”陸知杭腦補了一通自己的牌位被人插上香火祭拜的畫面,不假思索地連連拒絕。

有了陸知杭這一句承諾,不僅是婦人不淡定了,整座癘所的病人聽聞后無不心懷希望,掰着手指頭盼望陸知杭快些送葯過來,自從被送入癘所后就心如死灰,這一番話的激勵作用之大非常人能想像。

拜別了癘所,陸知杭點了數十位隨行的士兵和彧陰城官兵,馬不停蹄地趕往野外搜尋起了黃花蒿來,這黃花蒿在晏國只當是野草,遍地都是,卻是治療瘧疾的聖葯。

萬太醫半信半疑地跟在陸知杭身邊,離開癘所時,郡王殿下就跟他說一塊到郊外尋什麼治療瘧疾的特效藥,不說能全部救過來,但大多數人的性命還是能保全下來的。

瘧疾是公認的不治之症,除了相信陸知杭口中的特效藥外,萬太醫別無辦法,只能懷揣着一絲希望跟來,只是當他看到陸知杭摘下野外的雜草時,萬太醫直接裂開了。

“這就是陸大人向下官再三保證的秘葯?!”萬太醫指着那株平平無奇的野草,險些氣昏頭。

若要問萬太醫此時的心情,那叫一個後悔。

他是被豬血蒙了心,才會相信對方能治癒瘧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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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娶了男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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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第 17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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