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第 172 章
氣勢磅礴的巍峨皇城內燈火通明,耳畔的絲竹聲似九天仙音幽幽傳來,席間觥籌交錯,共賞天上明月,儼然一副金迷紙醉的場景。
坐在陸知杭身側的另一位郡王突然聽到他讚賞起了月亮來,下意識跟着抬頭觀賞了一會,樂呵呵道:“北陵郡王好雅興,適才被那耍雜技的迷了眼,還沒瞧見今晚的月亮圓如白玉盤,彷彿觸手可及。”
“良辰美景不可多得,永安郡王當倍感珍惜才是。”陸知杭漫不經心地回著對方的話,視線看似飄忽,實則都在那萬眾矚目,風華無雙的宸王身上,就連身後輝煌的燈火都模糊了幾分。
無視那些暗送秋波的王侯家眷,雲祈摩挲着光滑的杯沿,不着痕迹地朝陸知杭那頭示意,而後一飲而盡,那得了暗示的人不由會心一笑,不擅飲酒只能淺淺抿了一口。
見陸知杭酒量一如既往的淺,雲祈挑釁似的又替自己滿上一杯,在高朋滿座的宴席上尋着旁人體會不到的樂趣,而陸知杭自然是沒轍地攤攤手,看着雲祈戲謔的笑容,彷彿被對方蠱惑得心神蕩漾。
那獨自賞月的永安郡王尚不知自己錯過了什麼,他收回目光端詳起了陸知杭來,見他面上笑容溫柔繾綣,下意識被晃了眼,順着他的視線望去,卻只見一位相貌清秀的宮女畢恭畢敬地端着菜肴,無甚出奇,他嘟囔幾句,心下生起一絲古怪來。
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永安郡王只好端起酒水飲下,回味着鼎新酒樓上貢的葡萄酒,餘光瞥見最近備受恩寵的宸王,那陰冷疏離的眸子相較往日好似含了情,總覺得哪兒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怪哉,怪哉。”永安郡王砸吧了幾下嘴,想着定是喝酒誤事,才會覺得宸王那等矜貴淡漠之人眉眼含情,甚至隱隱與陸知杭聯繫到一起,要知道這二人可是鬧了個指婚烏龍后就互不對付的。
晏都誰人不知,宸王最忌諱的就是旁人提起這樁醜事,二人心照不宣,除了避不開的場景,都盡量不出現再同一場合,倒叫那些原本以為陸知杭天生就跟宸王一條船的人猜疑不斷。
“永安郡王何出此言。”陸知杭眉頭一挑,堪堪把目光從雲祈身上挪開,只覺得今日盛裝出席的媳婦光彩照人,害得他流連忘返,偏偏身份不同以往,不好明目張胆的調情。
“咳咳……沒什麼,就是有些醉了。”永安郡王訕訕道,總不好當面把心裏話說出來,那不得把兩邊都得罪了,要知道傳聞這兩位皆不好男色。
陸知杭定睛看了眼,見他臉色果真浮現了酡紅,勸道:“這酒雖美,卻也要適量。”
“北陵郡王所言極是。”永安郡王略顯心虛地躲開了陸知杭關懷的眼神,隨口敷衍,抬眸間意外撞見了雲祈投來的視線,那晦暗的眼神看得人有些寒顫,他趕忙低下頭狀若鵪鶉,直到那目光挪開,他才小心翼翼地偷摸着瞧了眼。
撇開別的不談,這北陵郡王與宸王的樣貌着實出挑,遍尋晏都都找不出第二個這般俊俏的人來。
永安郡王還記得,當初雲祈扮做女兒身時,他遠遠瞧過一眼,還覺得二人佳偶天成,雖說現在兩人都是男子,但站在一起還是讓人覺得賞心悅目,甚至他越看越覺得座位相隔一段距離的二人氛圍莫名的旖旎。
不過,現在再說這話,就裏外不是人了,都是家養的好男兒,自己這樣想有些不得當。
彼時的永安郡王哪裏能知道,自己因為對二人關係的齷齪想法心生愧疚,宴席散去沒多久,陸知杭沐浴更衣后就趁着夜黑風高,連夜翻進了宸王府的後院門牆,有雲祈打點好一切,倒輕鬆得很。
寂靜的宸王府後院除了樹影婆娑,就僅剩下風聲吹動枝葉時發出的陣陣窸窣聲,晚風徐徐,在燥熱的盛夏中吹得人心曠神怡。
“還好最近沒有疏於鍛煉。”陸知杭輕輕拍去身上的灰塵,就着月光走在鵝卵石小徑上,四周如往常一般沒有家丁、侍女伺候在旁,想來雲祈心領神會,早早就在這一片遣散了人。
順勢溜進雲祈居住的主卧,木門輕輕虛掩着,陸知杭指尖稍稍碰了一下就輕而易舉地推開了,匆匆瞥了一眼燭台上搖曳的燈火,陸知杭在看見床榻上穿着素白裏衣,手中翻閱着兵書的雲祈,神色瞬間就柔和了下來。
“承修。”陸知杭有意地放輕聲音,順手把房門關緊,走到床榻邊上坐下。
雲祈早在他來時就聽到了動靜,視線與對方撞了個正着,順道將手中的兵書合上,這才打量了一眼已經褪下外袍的心上人,隱隱可見肌理輪廓不似外表那般文雅,他眸色微深,掀開一旁的被子,低聲道:“……進來。”
“路途奔波,勞累得很,今晚在這過夜可好?”陸知杭聽話的躺在他身邊,感受着對方滾燙的體溫,還有那砰砰直跳的心,如猶在耳,順勢把人攬入懷中,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他這一個月來翻牆到王府的機會並不多,每次都顧及明日早朝,在卧房內逗留了會就離開了,像這般躺在同一張床上,聽着彼此的呼吸心跳尚是頭一回。
雲祈面上氣定神閑,但被陸知杭這麼抱着,所處的地方又極為適合深入交流,身上不由得發麻,不知是被對方的體溫燙到,還是被窩過於暖和,呼吸略略急促了幾分,道:“好。”
北陵郡王府到宸王府的距離一盞茶的功夫就走到了,哪裏稱得上勞累二字,兩人皆是心照不宣的絕口不提。
“你今日可瞧見三皇子了?”陸知杭暗暗打量着雲祈青澀彆扭的反應,主動轉移話題。
“問他作甚。”雲祈眉間掠過一絲不屑,淡淡道。
比起從未被自己放在眼裏的三皇子,雲祈此時此刻更在意的是陸知杭放在他腰上的手,帶着薄繭覆在那稍顯粗糙,熾熱的溫度隔着薄薄的裏衣清晰異常,說不出是在享受還是擔憂,他晦澀的丹鳳眼在陸知杭的唇上頓了頓,想起宴席上對方抿酒的動作。
“前陣子到聞箏府上才知曉,他還有個生了怪病的胞妹,對三皇子一腔痴情,聞箏大抵是為了自己的胞妹才選擇扶持三皇子。”陸知杭回憶着這幾日在聞府上,從溫清涵口中打探來的消息,說道。
“這怪病是眼盲還是心盲,能瞧得上雲邵。”雲祈嗤笑一聲,雖覺得三皇子靠着女子的愛企圖奪嫡有些可笑,但倘若換作他在那個位置上,會怎麼做也說不準
當然,前提是他不曾遇到陸知杭。
雲祈會如此想,在陸知杭的意料之內,對方與三皇子雖差了些歲數,但也是一同在皇宮中長大的,自然清楚雲邵背後是副什麼面孔。
可憐溫清涵自小因為出身就卑微怯弱,後面更是得了怪病,堂堂皇子願意對你說些甜言蜜語,怎能不被蒙蔽呢,好在她到底是和聞箏一母同胞的妹妹,哪怕涉世未深都有幾分聰慧在,在加上陸知杭循循善誘,已經隱隱察覺到不對勁。
“三皇子自個沒什麼本事,但背後的聞箏卻不容小覷,最後還是想法子離間了他們妥帖些。”陸知杭蹭了蹭雲祈溫熱的脖頸,懷中人不出意料的僵直片刻,他最樂意看到的就是雲祈過大的反應,眉梢不由揚起了笑意。
“記着了,今夜中秋,不談這些掃興的。”雲祈心神微亂,啞着嗓子回話,腦子卻不由自主想起前陣子搬遷時,不知從哪裏搜刮來的春宮圖,繪得全是兩個男子如何親昵。
嗅着那熟悉的氣息,陸知杭有些受不住起了反應,但又剋制不住想和雲祈耳鬢廝磨,只好狀若沒事人般,從床榻上三步並做兩步打開窗欞,清了清嗓子道:“那咱們說說別的,我記得兩年前在符府時,你還答應來年到鳳濮城與我一同賞月呢。”
“然後我失約了……是嗎?”雲祈方才平復下心裏的漣漪,就聽到陸知杭略顯惆悵的嗓音,連忙替他披上外衣,倚靠在他身上,眺望中天上那一輪明月,神色莫名。
“日後陪着就好了。”陸知杭搖了搖頭,無奈地笑道,“我那時說要給你做點吃食,你就陪着我一塊到了冰窖,沒成想被關在裏頭,等被救過來,醒來時早就沒月亮可賞了。”
“聽着有些離奇,可搜刮遍了腦子都沒能想起點什麼來。”雲祈聽得蹙起眉頭,看着陸知杭露出追憶的神色,心裏不由得生出幾分急躁,迫切想和對方談起過去,可腦子的空白讓他有些融入不進去,甚至起了點嫉妒之心。
嫉妒那個曾讓陸知杭心心念念,付諸終生的自己。
陸知杭感慨着說完便低下了眉眼,一打眼就瞧見雲祈面上些許的陰沉,心下有些訝異,細想過後又像是想到了緣由,忙把人抱緊在懷裏,在他蹙起的眉頭上輕輕落下一吻,溫熱的氣息噴洒在肌膚,激起一陣陣戰慄。
“記得現在的就好,想不起來便不強求了。”
雲祈眸光微動,還不待他回話,一個帶着侵襲意味的吻就落了下來,分明是極近溫柔,雲祈卻沒來由地覺得讓人窒息,憋着氣任由對方掠奪他口中的津液,耳尖猛地泛起緋紅。
“可以嗎?”陸知杭緩緩扯開他鬆散着的衣襟,吻着那看似涼薄,實則溫軟至極的唇,心裏的□□被勾連起來,清明的雙眼在瞥見雲祈衣襟下的風光時,逐漸染上欲色,喉結不由覺得乾渴。
對上那雙蘊含著侵略意味的眼睛,雲祈呼吸一亂,對陸知杭的渴望蠢蠢欲動,又有些抗拒春宮圖上兩個男子行的魚水之歡,半響才低低地應道:“……可以。”
陸知杭在聽到他的許可時險些失控,差點就要抱着人往床榻上去,伸出手想替他解衣裳,清晰地感受到指尖觸碰到的身體肌肉結實,細不可查地顫了一下,頓時就把他的神智回攏了。
“下次吧,乏了。”陸知杭笑了笑,轉頭就在床榻上乖乖躺着了,餘光在雲祈肌理分明的腹肌上頓了頓,有些不好意思來。
“……???”雲祈嘴角一抽,心裏說不出的失望。
他這段時間可沒少費心學習兩個男子怎麼行歡,大體怎麼做他在新婚夜有幸試過一回,但到底過去一段時間了,除了讓人戰慄的快感和痛楚外,旁的記憶都模糊了。
這裏頭的門門道道可不僅是他們那夜彆扭青澀的合歡,看得雲祈既噁心又驚愕,倘若是陸知杭的話,仔細想想也沒那麼難受了,甚至暗暗期盼起來。
可惜,這一夜還真就這麼相安無事過去了,就是睡着時也不知是誰的東西抵着誰,擾得雲祈輾轉反側,奈何以他的性子也沒法舔着臉求歡,只能憋着一肚子的□□。
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中一片旖旎。
自中秋晚宴過後,陸知杭就把重心放在了治療溫清涵身上,幾個月的時間過去,五官肉眼可見的恢復正常,連帶着溫清涵自己都把三皇子忘在了腦後。
端詳着至寶齋出品的銀鏡,溫清涵瞪大了眼睛,臉上溢滿了不可思議,她小心謹慎地摸了摸自己嬌柔的臉,與站定在旁的聞箏足足有七分相似。
溫清涵鼻尖一酸,恨不得當場跪下來給陸知杭謝恩,哽咽道:“真的好了,陸大人。”
“可喜可賀。”陸知杭攏了攏身上的大氅,淡然笑道。
聞箏略顯訝異地打量着溫清涵,沒想到二十多年過去還能再次見到胞妹正常的臉,他看了半響方才把視線挪到陸知杭身上,神色動容。
對方在滄溟客棧就於自己有救命之恩,如今又治好了溫清涵的病症,按理說自己應該投桃報李才是,奈何溫清涵在容貌有損時被三皇子的甜言蜜語所惑,聞箏對溫清涵的愧疚是二十幾年來日積月累的,幾乎對她有求必應,儘管三皇子並非良人。
孤身寡人的三皇子哪怕登上帝位,又哪裏能逃脫得了聞家的挾持,只是想要扶持這麼一位不成事的皇子上位,道阻且長罷了。
“知杭的恩情聞某記在心裏了,他日若有難處儘管與我說。”聞箏暫且放下心裏的盤算,朝着陸知杭作揖道。
“替溫姑娘治病本就是為了感謝聞大人昔年提攜之恩,何需聞大人再報答些什麼呢?”陸知杭擺了擺手,看着喜難自勝的溫清涵,就是不知對方恢復樣貌后,能否不再因為外貌上的缺陷而自卑。
聞箏一手背過身後,幽深的眸子定定地看了會陸知杭,語氣不容置疑:“我先前就說過了,哪怕沒有我,你也不過是晚一年考上罷了,怎能與你的大恩相提並論。”
陸知杭被聞箏認真的眼神看得一愣,隨即笑道:“那就請聞大人好生照料溫姑娘吧。”
溫清涵抱着鏡子愛不釋手,恨不得時時刻刻盯着鏡中的自己看,沒想到兄長與陸知杭的談話突然提起了自己,登時被陸知杭這話感動得眼淚差點就掉了下來,急忙道:“陸大人不要與他客氣,此時當挾恩圖報才是。”
“……”聞箏被溫清涵這話說得嘴角直抽抽,什麼叫挾恩圖報,不過相識幾個月就能毫不猶豫的出賣自己血脈至親的兄長嗎。
“治病不過是順手為之的事,真要報恩怕是……我也不缺什麼,日後再說吧。”陸知杭被溫清涵逗得一樂,仔細思索,除了讓聞箏轉投到雲祈陣營上,別的東西他還真不缺。
“怕是什麼?”溫清涵敏銳地捕捉到重點,遂追問。
她現在心裏除了自己那張如花似玉的臉,就滿心滿眼都是救自己於水火中的陸知杭了,哪怕是對方提出再過分的要求,她十有八九都會答應。
“這事我來與陸大人說便好,你的臉剛痊癒,氣色差了些,不如讓喜鵲替你塗抹點胭脂。”聞箏抬眸朝陸知杭那邊望去,眼底閃過一絲瞭然,對於那句話的弦外之音心知肚明。
兩人間的那些門道,溫清涵自然不懂,她秀眉皺起,不滿地將聞箏推到門外去,嘟囔道:“定是你在這害陸大人放不開,讓我來問問。”
“……”聞箏無語凝噎,縱容着胞妹把自己趕到門口,在木門關上之際與陸知杭匆匆對視了一眼,面上若有所思,隱約明白了陸知杭的算計。
說是算計有些過激了,兩方都得利的事情,他心裏並不反感。
溫清涵在相貌恢復后,連帶着性子都開朗了不少,她趕完了人,回首時臉上洋溢着笑容,說道:“總算把這礙事的人給請走了,我還有些事與你說呢。”
“溫姑娘請講。”陸知杭伸手示意,做出傾聽的動作。
見狀,溫清涵清了清嗓子,略顯扭捏地勾着手指低聲道:“我幾個月不曾見過黃公子了,要是我以如今的模樣出現在他面前,他可會將娶我?”
溫清涵這幾個月為了治病,加之三皇子確實沒把她放在心上,兩人已經許久不曾見過,相思成疾的女子只能把這些話偷偷說給陸知杭聽,在他的循循善誘下進一步吐露心聲。
以往聞箏願意為她兜底,沒人會在溫清涵面前說些什麼,可陸知杭本就抱着離間的心態來的,沒少用看似無意的話試圖點醒溫清涵,可三皇子畢竟是她毀容時唯一願意與她談心的男子,心裏難免存着一絲僥倖。
“若是因為你臉恢復如初而想要娶你,豈不是以貌取人,貪圖美色而已。”陸知杭無奈地扶額,直白地打碎溫清涵的妄想,從三皇子幾個月不曾來尋她,至多派些下人問候就能看出來,對方那是連表面功夫都不願做。
聞言,溫清涵眉心一跳,陸知杭幾個月來說的那些話在腦子裏竄了個遍,她臉色閃過些許焦急,忙否認道:“不會的,我之前丑的時候,他都說過等他……咳,等他功成身就便娶我。”
溫清涵刻意瞞下的事,哪怕不直說,陸知杭都清楚是什麼,他被對方這有幾分可笑的話噎到,垂下眼眸,字斟句酌地說道:“他現在都不能娶你,更何況功成身就后,屆時身邊紅顏知己不計其數,你也年老色衰了。”
這話聽着有些傷人,溫清涵與聞箏乃是雙生子,哪怕她嬌養在深閨中,眼神還帶着不諳世事的純真,可到底年紀擺在那兒,年近三十還不娶,推脫功成名就后,什麼意思不言而喻。
聞箏的心態大抵是覺得三皇子在他手心裏翻不出水花來,縱使登基為帝都是個傀儡皇帝罷了,到時生殺予奪都是聞家說了算,三皇子真心與否又有什麼干係。
可陸知杭哪怕不是為了雲祈,也不覺得溫清涵把自己的終身託付給三皇子是什麼幸事,還不如早點勘破鏡花水月,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男子。
“……”溫清涵囁了囁嘴唇,張口就想三皇子辯駁,奈何腦子裏轉了一圈想到的全是對方心不在焉,敷衍至極的模樣,她曾經提過想出席他的生辰,只是三皇子借口推脫了,不正是嫌她見不得人嗎?
“你生得花容月貌,天底下的男子又有幾個配不得的。”陸知杭深深地看着溫清涵,輕聲道。
溫清涵先前是礙於身份和相貌才把自己看低了,覺得與三皇子患難見真情,多年來成了習慣罷了,倘若就連那份真心都是假的,雲邵又有什麼值得留戀的。
對於雲邵不願娶她的理由心中有數,可溫清涵那時因為外貌天生就低了別人一頭,一再的忍讓,要說多愛三皇子倒未可知,想清楚歸想清楚,她的內心還是有些許不甘,底氣不足道:“我去問問他,他看到我現在的樣子,說不準就回心轉意了。”
“……”這話直接把陸知杭噎住了,有着聞箏這樣的兄長做榜樣,是如何看得上雲邵這等貨色的。
不說文采談吐,就連相貌都是雲泥之別,皇帝幾個皇子也就雲祈的模樣稱得上仙姿玉色,甚至因為太出挑時常被皇帝懷疑不是親生的。
“你是不是覺得我沒骨氣?”溫清涵見他閉口不言,緊張地揪着衣角,泫然欲泣。
她其實不是非三皇子不可,幾個月和陸知杭的朝夕相處漸漸明白,三皇子似乎只是這偌大晏都中不起眼的一員,要不是年歲差得有些多,宸王就挺好的,溫清涵曾經戴着冪籬看過一次,只一眼就驚艷了她許久,自慚形穢。
奈何彼時的她心有所屬,而宸王年十九。
“嗯。”陸知杭想了想,還是沒有礙於面子說些客套話。
溫清涵知道自己這樣死乞白賴的在旁人看來失了風度,可當陸知杭真這麼直白地說出來時,不免還是有些難堪地低下頭。
“病治好了,我便先回府了,告辭。”陸知杭眸光微閃,沒繼續往下刺激對方,選擇先行告退,讓溫清涵自己把問題想清楚,像溫清涵這樣的女子,越逼迫反倒讓她更難以舌下三皇子。
對方感激自己的恩情,要是聞箏並不是真心輔佐三皇子,自會出言規勸,到時溫清涵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就會有決斷,要是聞箏為了扶持一個傀儡皇帝,自己手握權勢,那他在溫清涵這裏下功夫也沒用。
目送陸知杭翩然而去,溫清涵伸出手下意識想要阻攔,可臨到頭了又畏縮着垂了下來,心情猶如一亂理不清的亂麻,不知該不該去找三皇子好。
正在這時,貼身的侍女與陸知杭擦肩而過,邁着碎步走到溫清涵身側,小聲附耳道:“溫姑娘,黃公子來了。”
“來找我的?”溫清涵心跳不自覺加速,艱澀地問道,隱含着期待。
“是來拜訪聞大人的。”那侍女猶豫了會,如實回答。
聽清楚侍女的話,溫清涵方才的期待就落了個空,看着門口與陸知杭寒暄的聞箏,她有些不知所措,片刻后才定了定心,小聲吩咐道:“他在哪,你帶我去見。”
“那聞大人那邊……”
“聞箏那邊自有我去說,有本小姐頂着,還能治你的罪不成。”溫清涵好不容易鼓足勇氣,被侍女這麼一打岔直接就卸了大半的氣,皺着眉頭呵斥道。
“是。”
侍女面露尷尬,連忙領着溫清涵往待客廳走去,許是剛被陸知杭說了幾句,溫清涵在離開時還有意避開了聞箏和陸知杭的視線,從小道繞到待客廳。
眼看着離三皇子越來越近,她沉悶的心情才好上不少,溫清涵提着裙擺正想往屋內走去,步子剛邁出去就想到了陸知杭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來,遲疑了會還是讓侍女給自己拿了冪籬,這才歡歡喜喜地走了進去。
“殿下,要不還是去見見溫姑娘吧,奴才打聽到近日北陵郡王時常到聞府上來,萬一溫姑娘變心了……”
渾厚的聲音低聲規勸着,溫清涵在聽到這聲屬於三皇子心腹的嗓音時,腳下的步子下意識停在了木門邊,她摸了摸有些紊亂的心跳,不知自己在懷疑些什麼,搖了搖頭就要重新進屋去見自己的情郎,可沒等她邁開腳,三皇子就緊接着開口。
“她生得歪瓜裂棗的,陸知杭那種人怎麼可能看得上,待本宮與聞大人商議完事情還得趕回府上去,你就別在這說掃興的話,萬一被聞箏聽到了容易壞事。”雲邵手裏捧着暖爐,語氣里溢滿了嫌棄。
雲邵什麼心思,聞箏自然一清二楚,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好的,免得唯一的靠山都沒了,他還拿什麼跟雲祈爭皇位。
“小姐?”跟在身側的侍女顯然也聽到了三皇子的話,壓低了聲音詢問。
溫清涵姣好的容顏上青白交加,伸手攔住侍女示意她在原地等候,隨後一雙美眸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木柱子,努力平復着憤懣的心情。
溫清涵攥緊手心,等着屋內的人再說些什麼話來,奈何那小廝得了令后就不敢再多言了,待客廳內一片靜謐,差不多過了一刻鐘,等到裏頭的三皇子嘟囔着聞箏為何還不來見時,溫清涵才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
三皇子漫不經心地飲着熱茶,聽到動靜后餘光就往門外看去,瞧見戴着冪籬,身段婀娜的女子,頓時就知道是溫清涵來了,他臉色有瞬間的抗拒,起身訕訕道:“涵兒怎地來了,不是說在休養身體?”
溫清涵在聽到那聲親昵的稱呼時,步子一頓,片刻后又恢復正常,把適才的滿腹委屈都回憶了個遍,顫抖着的唇儘力把話說得平淡些:“年後娶我可好?”
她雙眼隔着輕紗凝望三皇子,突然覺得有幾分失望,不是因為對方剛才的話,而是眼前的人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般好,他品貌平凡,就連那顆心都是髒的,與自己現在的樣貌相比可謂是天壤之別。
到底為什麼以前會覺得他是世間難尋的好男兒?
溫清涵的所有情緒都掩藏在薄紗中,雲邵哪裏能知她此時的心境是為了下定決心一刀兩斷,還照往常那般對待,一聽對方要和自己成親,連忙牽起溫清涵的手就要裝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只是這手卻落了個空。
雲邵詫異地看了眼溫清涵主動避開的手,而後連忙皺着眉頭做出一副愁苦的模樣,喟然道:“不是我不想娶你,倘若奪嫡失敗,我豈不是連累你了。”
“可我年後就三十了,你卻還不曾碰過我,你想和我有個孩子嗎?等到你成功了我還能不能懷有身孕都是個問題。”溫清涵面上難掩失望,越說腦子彷彿就越通透般,不斷迴響着陸知杭幾個月來和她說的那些話,苦笑道,“你要真是害怕牽連我,就不會來找聞箏了。”
她與聞箏都是聞家人,一旦聞箏站隊三皇子失利,樹倒猢猻散時,自己又怎可能不被清算,她以前不是不明白這些道理,可心裏的怯弱總是替三皇子找好了借口。
雲邵被溫清涵說得一怔,意識到對方這回是真的有些失望,趕忙把人攬在懷中,忍着噁心苦口婆心道:“就這幾年了,父皇年歲大了,等我登基必封你為後。”
“我等不了了。”溫清涵長長嘆了口氣,離得近時清清楚楚看到了雲邵神情上細微的厭惡,將人推開轉身就要離開。
“涵兒,你怎麼就不知我的苦心呢?”雲邵見他都忍痛抱着對方了,溫清涵還不知足,語氣上就多了些責備。
只是溫清涵並不願理會他,許是怕自己的骨氣是一時的,離開時的步伐都稍顯急促,一路暢通無阻到長廊外,沒等到雲邵的阻攔,心裏霎時間就像壓了千斤重的秤砣般。
“你一刻鐘內來尋我……我就再給你一次機會吧,我溫清涵也不是任人踐踏的性子,等不來我就徹底死心了。”溫清涵坐在竹林間的石凳上,漫無目的地扯着枯枝。
可惜她最終還是沒能等來雲邵,望着站在面前儀錶堂堂的人,溫清涵的淚水順着眼淚淌了下來。
“兄長。”
“我有話與你說。”聞箏替她拭去眼尾的淚珠,輕聲道。
聞箏與溫清涵的長談外人不得而知,而這一日的三皇子云邵趕着大雪紛飛的天氣到聞府,卻沒能見到聞箏。
初時他還不以為意,以為是自己傷了溫清涵的心,對方晾着自己幾天,誰料這一晾就是永遠,哪怕他費盡心思去討好溫清涵都沒能得到聞家的施捨,沒了聞箏牽頭,剩下的芝麻小官就不成氣候了。
這些后話暫且不提,翌日天剛蒙蒙亮,陸知杭就換了身官服前往金鑾殿赴朝會,皇帝估摸着是為雲祈鋪路,在宋元洲一黨的起頭下給了個實權官職,因此也是需要跟着一起上朝的。
如今年關將至,晏都大大小小的街巷都覆蓋上了一層新雪,正是天寒地凍的時候,家家戶戶操持營生,籌備着不久到來的除夕夜。
晏國年假統一為七日,過了今日早朝陸知杭方能回府上休息休息,他盤算好了與雲祈偷摸着去瞧瞧走馬燈,撫琴對弈,還能在後院堆雪人、打雪仗都成。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太監尖銳刺耳的聲音在偌大的金鑾殿回蕩。
陸知杭聽到這一聲熟悉的嗓音,連忙收回隱晦打量着雲祈背影的目光,把腦子裏有關的計劃都驅除了個一乾二淨,正了正色聽着百官上奏。
“啟稟陛下,彧陰城大疫,初時僅在村落中流竄,可當地官員辦事不力,使得疫病逐漸傳染至臨縣,死者足有兩千餘人,還望陛下定奪。”朝堂上的一位官員出列,率先把要事上報。
“兩千餘人?”陸知杭低聲呢喃了句,眉心一跳,顯然被這個數字驚到了。
“出了這等大事,怎地等到如今才上奏?”皇帝額頭上青筋臌脹,疫病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就是整座城池都淪陷,而彧陰城臨近北陵城,是供給邊境的要地,哪怕現在天下太平,但彧陰城出了問題,汝國還能不趁虛而入?
“當地官員只當是小病,等到管不過來了才上報,膽敢欺上瞞下,還請陛下徹查彧陰城官員,派遣官員到城中賑災,救難民於水火中。”那官員繼續回話,語氣中可謂是義憤填膺,恨不得把那些貪官污吏都凌遲泄憤。
皇帝黑沉着臉坐於主位上,心裏對彧陰城那群膽大妄為的官員恨得牙痒痒,可也明白當務之急是現把情況穩住,再想着怎麼處罰,他深深吸了口氣,沉聲詢問:“愛卿說得在理,諸位以為如何?”
彧陰城離晏都甚遠,稱得上一句天高皇帝遠,知府可謂是當地的土皇帝,到了評定時上頭又有人護着,自然敢胡作非為,貪污民脂民膏。
“臣以為得先將整座彧陰城封住去路,再派專門的醫者問診治病。”宋元洲略作思索,上前稟報。
張景煥橫了他一眼,也跟着往前邊跨了一步,朗聲道:“臣覺得除了宋大人所提及的措施外,還得由陛下親自到廟宇中替彧陰城百姓祈福,得天子龍氣庇佑,再將死者的屍身掩埋,以絕後患,最後再由朝廷施粥送葯。”
“其餘人呢?”皇帝聽到二人根據前朝治理疫病總結出的經驗,面不改色地巡視底下的官員,冷聲道。
“臣斗膽上諫……”
底下被掃視過的官員瑟縮了一下,紛紛上前說起了建議來,多是些皇帝聽膩了的話,因此到了後邊他臉上已經逐漸泛起了幾分不耐。
“不知這疫病是何癥狀?”身邊的官員七嘴八舌都說了個遍,陸知杭沉吟片刻后提出了個不同於旁人的問題來。
其他官員的意見大同小異,針對傳染性極強的大疫都有些效果,但陸知杭更想知道的是,彧陰城究竟是染了什麼疫病,這樣才好對症下藥。
面對陸知杭突如其來的提問,眾人皆是一愣,隨後最初上奏的官員才回道:“這疫病來得兇猛,只知道染了后寒戰,高熱,回頭還得派醫者問診方可知。”
聞言,陸知杭在腦子裏過了一遍,鑒於對方說得過於籠統,這世界還有解憂這等奇毒,不曉得有沒有他沒見識過的怪病,因此陸知杭只敢保守的建議,按照適應這個時代的法子來說。
“臣認為要阻斷疫病繼續流竄,當從三個方面下手。”陸知杭的餘光和雲祈在半空交錯,他垂下眼眸正色道。
“哦?哪三個方面。”皇帝記得他懂些醫術的事,隨即問道。
“這其一就如諸位大人所言,要從疫病傳播的源頭上控制,其二是疫病傳染給百姓的途徑,最後則是從百姓身上入手,調理好其身體,防止受邪再由朝廷時刻關注容易接觸到疫病的人。
從魏大人言及的癥狀來看,彧陰城百姓凡入口之物皆煮熟煮沸食用,以免病從口入,再用石灰、艾草等物驅逐穢物。
限制彧陰城百姓外出,凡途徑者皆須暫留確定沒有染病才可離開,患病者皆要上報由官府統一到癘所,未防有染病不報者,還需官兵挨家挨戶搜查,朝廷派遣醫者診治,諸多手段與當年南陽縣洪澇有些相似,若是當年經手過南陽縣洪災的官員來辦,更為妥當。
其餘過多的便不多贅述,臣下朝後可將其中事項盡數寫下,呈與陛下。”
“不錯!”皇帝聽完陸知杭的話,緊繃著的臉總算緩和了幾分,咧開嘴朗聲大笑,看得底下的官員面色各異。
正在此時,金鑾殿外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一位神色慌張的官員踉蹌着跑來。
“此時正是朝會,何人如此無禮?”張景煥側過頭呵斥了一句,皇帝雖沒有開口,但意思與張景煥一般無二,隱隱有幾分不虞,誰料那官員一來就給他們莫大的驚嚇。
“陛下,汝國打過來了!打過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