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在長淮縣的萍水相逢雖未讓二人產生情愫,卻也互相留下了或深刻或模糊的印象,於陸知杭而言,便是雲祈曾與張楚裳待在一個茶樓都是不能忍受的事,萬一出點差錯看對眼了,哪怕此時的男主明面上還是一個不受寵的“公主”,動一動自己這籍籍無名的小童生還是輕而易舉的。
陸知杭無奈地搖了搖頭,拿起還在滴着水珠的青色油紙傘,款款往茶樓門口而去,不過須臾就出現在了主僕二人身後,輕咳一聲,朝雲祈拱了拱手,溫聲道:“兄台可是因這大雨在此躊躇,若是不嫌棄我這傘老舊,可先用着。”
聽到身後略微低沉的溫潤男音,雲祈回首上下打量了一番陸知杭,是個長得好看的書生,方才碰過面。
得出結論后,雲祈漆黑深邃的眸子又閃過一絲懷疑,他與這書生不過是個陌路人,這大雨一時半會是停不了,緣何會把傘讓給他?
在雲祈心中,從來都是無利不起早,把人當傻子,就是把自己當傻子,莫不是看他衣着不凡,想來攀交情?
不,若是想攀交情,第一次碰面就可以。
低頭沉吟半響,雲祈伸出纖細修長的手來,緩緩接過陸知杭手中的油紙傘,平靜道:“多謝。”
“不謝,二十兩。”陸知杭嘴角彎起,笑得春光明媚,朝着對方攤開掌心,一副要錢的姿勢。
“……”雲祈開傘的動作一滯。
“嗯?你莫不是不想給錢吧?這天底下哪有不要錢白給的道理。”陸知杭見對方不為所動,警惕道。
“二十兩,貴了。”雲祈淡淡道。
“錯過這村就沒這店了,這雨勢,沒兩三個時辰哪裏停得下來,我看你面善,銀子嘛,是可以商量的。”陸知杭面上的笑意不變。
雲祈聽完這話,半響不言,似乎是在權衡利弊,過了片刻才正色道:“五兩。”
“成交,先給錢。”陸知杭立馬拍板,似乎是擔心對方會反悔一般。
一旁的小廝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明顯是為陸知杭乘火打劫的行為不齒,不情不願的丟下一個錢袋子,接過雲祈手中的油紙傘撐起,護着對方出了茶樓。
直到看不清二人的身影,陸知杭才長嘆了口氣,他哪是貪圖幾兩銀子的賣傘錢,不過是破壞男女主的初遇罷了,只是冒然上前送傘,以雲祈的生性多疑,寧可錯殺,不放過一個,他指不定哪天就曝屍荒野,早早送走這尊大佛,才他有閒情逸緻讀下書來。
只是……過了這道坎,他還得防着張楚裳認親,好在認親的劇情是在院試過後,他還有時間備考,再着手阻止。
“誒,書生,你賣傘嗎?”一剛出茶樓的男子只看清了陸知杭在賣傘,卻未聽到價格,興沖沖的上前問道。
“賣,十兩銀子一把。”陸知杭立馬換上笑臉,說道。
“呸!你咋不去搶!”男子聞言臉色乍青。
另一邊本該轉頭往拐角去的雲祈不知何時站在了不遠處,端詳了片刻茶樓門口的場景,才示意小廝離開。
“此間事了,去查一下這位書生。”雲祈回想適才陸知杭的一舉一動,好笑之餘仍保留了一絲懷疑,眸中笑意漸漸淡去,又成了一片冷然。
“是。”
張楚裳目睹茶樓下發生的一切,素手鬆開了正本抓緊的傘柄,她剛才一時失神,思念弟弟過度,竟錯把他人認成了弟弟,這會弟弟年紀應該才十三歲,可念着那一時的誤認,張楚裳仍是不忍,想贈傘,倒是未曾想,傘還未送去,就來了陸知杭這個程咬金。
“這……這公子當真是別具一格,勤儉持家,不失為一種美德。”蓋因是美色惑人,綠瑾蠕動了幾下唇瓣,喃喃道。
“綠瑾,回府。”張楚裳沒來由說了一句,又瞥了眼陸知杭,心下想着,暫且讓你得意一陣吧,他日重回相府,她必不會讓這薄情寡義的負心人今世還能逍遙自在。
張楚裳這頭暗下決心,攜着婢女執傘回府,方才踏進門,就瞧見小廝朝自己點頭哈腰,洋溢着喜色。
“有什麼喜事嗎?”張楚裳秀眉微揚,詢問道。正好她今日出門觸了霉頭,居然在鎮陽茶樓內碰見了陸知杭,當真是晦氣至極,要是有什麼喜事,也能讓她開心開心。
“有的,有的,老爺今日買了幾板豆腐回來,這豆腐經廚娘烹煮,口感鮮美,味比珍饈,豆腐腦綿軟細膩,甘甜可口,豆漿也是一絕,老爺吩咐廚娘做了好大一桌,正等着小姐回來一同嘗嘗這豆腐宴。”小廝眉開眼笑道。
“你說什麼?豆腐?!”張楚裳心情本就鬱悶,一聽到豆腐,腦子都大了。
“對對對,就是豆腐,陸公子家賣的豆腐,老爺說婚事雖不成了,但仁義還在,便將陸家今早做的豆腐盡數包了下來。”小廝一五一十的稟報道。
張楚裳一口老血差點沒憋住,錘了錘胸口,哽着氣道:“快扶我進屋,我要見我舅舅!”
這噩耗是接二連三的來,她一下有些沒抗住。本以為出門碰見渣男就夠晦氣,誰料回家才知道,她那不差錢的舅舅不僅買了她視為命中一大仇敵的人賣的豆腐,還一次買好幾板,將他們家一早上的貨都給包了下來。
張楚裳氣沖沖的質問她舅舅為何要買陸家的豆腐,天下美食何其多,缺那一樣吃食嗎?卻被張懷仁訓斥她怎可因為婚事吹了就記恨起陸家呢?畢竟陸淮生前與他交情不錯,他照顧一下晚輩也是應該的。
張懷仁哪裏知曉她與陸止上一世的情仇,重生而歸的張楚裳也不可能將差點失身的事告訴舅舅,只得把這口氣噎在肚子裏,一口豆腐也不願意碰。
當然,若是她知道因為她不願吃這豆腐宴,便宜了剛好來張家的縣令大人,定是腸子都悔青了,這長淮縣的縣令平日一大愛好就是美食,對豆腐雖有耳聞,卻還沒親口吃過,這一嘗就是驚為天人,盛讚一番,使得豆腐在士族的內也流傳了開來,又帶動起了陸家的生意。
訂單數量的驟然增長是陸知杭始料未及的,張鐵樹和張氏二人馬不停歇的日夜趕工才堪堪完成,累壞的張氏這才同意到牙行買個奴僕的建議。
第二次來牙行,與頭次不同的大概是他此時孤身一人吧,張氏抽不出空來牙行,陸知杭便自告奮勇來了,以防他耽擱學習,出門前還被塞了本《大學》的註釋本路上瞧。
來接待他的是上次那個身材肥碩的牙人,一瞅見他就興高采烈地迎了上來,一副護食的模樣,其他牙人見他們好像是熟客,就打消了上前的念頭。
“公子,不知這次是有何需求啊?儘管跟我說,我定讓您滿意。”牙人拍了怕胸脯保證道。
“你們這有沒有能幹粗活,力氣大的僕人?”陸知杭不假思索道。
“有的,有的,您跟我來。”牙人連連點頭,領着陸知杭就往裏走,指了指牙行內幾個面黃肌瘦的男男女女道:“便是這幾個了,您看看可有滿意的。”
這世道能吃得起飯的哪會給人為奴為仆,見着這幾人瘦得臉上沒二兩肉,陸知杭也覺得是常理之中,走花觀花的瞧了瞧,他正要指向那身材還算壯實的青年,就察覺到衣角被人拉扯了幾下。
陸知杭循着方向看去,是一雙沾着灰的白嫩小手,他先是有些奇怪這小孩的手怎如此柔軟,半點不像是吃不起飯為奴的人,隨後扯開了被對方抓緊的衣角,在那少年眸光暗下去的時候蹲下身,朝他溫聲道:“你為何抓着我的衣擺?”
少年年歲約莫十三歲,臉上雖泥濘不堪,但五官細看也瞧得出來生得不錯,見陸知杭問他話,暗淡下去的眸子又亮了起來,他怯怯的低聲道:“您能把我買了嗎?”
“可我是買來干粗活的,你年紀尚小。”陸知杭摸了摸他的頭頂,輕聲道。
“力氣活我也能幹,你讓我做啥我就做啥,給口飽飯吃就行。”少年眸光濕潤,哀求道。
陸知杭沉默了片刻,他身上就帶了十兩銀子,賣傘得來的,還有賣話本得來的,要是把這少年也買下,銀子肯定是不夠的,他估摸了一下,要是買個細皮嫩肉的小孩子回去,他老娘會不會追着他打,平衡了一下,應是不會的,至多叨叨幾句。
少年見陸知杭不言不語,以為他不肯,帶着哭腔道:“我會識字,帶我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