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聽到張懷仁的話,小廝愣了會,忐忑不安道:“小姐……小姐今早就出門去了。”他不敢說張楚裳不僅出門了,還是着男裝出的門。
“這孩子,怎麼自月初從張家村回來就成日不歸家,傳出去成何體統。”張懷仁嘴上雖是抱怨,倒也沒見多少怒氣,他這侄女是姐姐託付給他的遺孤,他自個膝下無兒無女,自然是樂意慣着她,唯一讓張懷仁擔憂的就是張楚裳性情大變一事了,外人看不出,他這個把她養到大的人還能感覺不出嗎?
思索的片刻時間,張懷仁已是乘着涼轎與小廝到了陸家豆腐鋪前,縱目四望,瞧見店鋪前排起了小長隊,不由苦笑道:“看來他是不需要我照看生意了。”
“老爺,那我們先去鎮陽茶樓坐坐?”小廝提議。
張懷仁趕緊擺手笑道:“罷了,都到此處了,還是買些豆腐回去吧。”
說完就拿了一串銅錢給小廝,朝他示意。到底是跟在張懷仁身邊幾年的人,立馬就會了意,小跑着到隊伍的最前列,拍了拍排在第一位的男子,直截了當道:“這位兄台,可否換個位?”
那男子辛辛苦苦排了兩刻鐘的隊,一聽居然有人如此蠻不講理,居然要換位,火氣立馬就壓不下來,正準備破口大罵,誰料一回首就瞥見小廝手裏的一串銅錢,話鋒一轉,諂笑道:“瞧您說的,這必須得換啊!下次若是還需要小的,我立刻趕早來此處排隊,大爺大氣,大爺大氣,吃了豆腐延年益壽啊!”
男子這態度轉變之大,看得身後的人倒吸氣,卻也理解,甚至恨不得小廝找的是自個,都眼巴巴的朝小廝望去。
“替我將這些豆腐都包下來。”張懷仁掀開輕紗帷幕下了轎子,一上前就聞到了陣陣豆香氣,陡然有些胃口大開,指了指板上的豆腐和一旁的豆漿,就連豆腐腦都不放過。
“等等,你們都買走了,我們買什麼呀?”身後的人見張懷仁財大氣粗,竟是要將店內所有的豆腐都買下來,自己在這排了將近兩刻鐘的隊,卻要空手而歸,不由心生不滿。
“這不是講究先來後到嗎?你們自是下次再買,早些來便是。”小廝丟了一錢袋子給張鐵樹,挑起豆腐護在張懷仁身前。
那白白排了隊,末了卻是什麼便宜也沒得,有了男子得了一串錢的範例在前,眾人當然是不服,可這主僕二人乘着轎子來的,看着非富即貴,有認出張懷仁的已是自認倒霉離去了,只剩下幾人在那躊躇着想討點好處,可惜天公不作美,就在幾人猶豫間,剛還晴空萬里的天就陰雲密佈,嘩得一聲,竟是半分預兆也無,下起了瓢盆大雨,弄得幾人討好處的念頭也無,趕忙四散離去。
張懷仁這邊也是匆忙上了轎攆,幾個奴僕抬着轎子淋着雨穩步往街頭走去,待幾人身影朦朧,側間內目睹事情經過的陸知杭才捧書出來。
“公子,可是裏屋悶熱了?”張鐵樹見甚少到前堂來的陸知杭露面,不解地問道,思來想去應是有什麼事才對。
“我出趟門,這傘我先拿着了。”陸知杭左手執傘,右手捧書,朝張鐵樹笑言道。
“這……若是有什麼急事,讓我去跑趟腿也行,這雨勢約莫着一時半會停不了。”張鐵樹瞅了瞅屋外嘩啦啦直響的大雨,擔憂道。
“不用,我去去便回。”陸知杭搖頭,仍是開了傘,踏着青石板往街上走去。
他這幾日閑在家中溫習,練好了一手楷體,策問、經義也略有小成,可偏偏詩賦一題難住了他,若不是有感而發,寫出來的詩皆是辭藻堆砌,內容空泛,言之無物,為了平仄工整硬寫出來的,陸知杭苦惱之餘也無甚辦法可解,方才陡然靈光一閃,想到從古至今的大詩人哪個不是遊歷途中,靈感激發而來?他成天蝸居在家中,如何能寫出靈氣逼人的詩詞呢?
說來也是不趕巧,他剛想到出去散散心,看能否尋求點靈感,老天就下起了傾盆大雨。陸知杭無語歸無語,也不可能因這點小事就放棄,獨自一人在簾簾雨絲中執一柄青色油紙傘,漫無目的,款款往不知名的遠方走去。
自他出門起,雨勢就沒小過,雨水伴着涼風習習吹過,道旁叢生的野草隨風搖曳,青石板上水滴四濺,濺起一多多水花,連帶着那雙步履都沾染了水汽。
陸知杭走了會路,心境雖略有放鬆,寫詩卻仍無頭緒,雨水倒是沾襟了,定睛一看方察覺到自己不知何時走到了鎮陽茶樓來,想了想,不如先躲會雨,在樓內品茶聽曲,窗外濛濛細雨,指不定就有靈感了。
下了決定,他便走到茶樓大門收起油紙傘,水珠順着傘面滑落,料理好了,陸知杭轉身就要往裏走去,卻感覺那秀挺的鼻尖鈍痛,眼前一黑,下意識的就閉了上去。
須臾間,懷裏就有了道溫熱的體溫,不過片刻就脫離而去。
陸知杭睜開雙眼,立馬就端詳起是誰這般不小心,至上而下打量了一番眼前撞着自己的少年,若有所思,側了個身後退半步,拱手道:“兄台可還無礙?實在是失敬了。”
“無事。”那人回了一禮,舉止文雅,彬彬有禮,聲線卻是清冷中帶着些沙啞,如寒冰碎玉。
他身着玄色燙金鶴紋錦緞長袍,肩若削成,腰間束着的白玉腰帶鑲嵌金邊,頭戴斗笠,帽沿圍着黑紗遮面,身形清瘦,身量只比陸知杭矮上些許,料是陸知杭離他不過半步之遙,細看之下也不能一睹真容,不過戴着這玩意,加之他剛巧要往裏走去,撞到人也實屬正常。
這人穿的衣服面料和腰間的束帶他都不認識,但也看得出來非富即貴,價值不菲,不同尋常的着裝讓陸知杭心中有種莫名的熟悉感,百思不得其解后只能作罷,又瞥了一眼身後跟着的小廝,身形魁梧有力,但與張鐵樹身上的腱子肉也是有區別的,不像是干粗活,更像是經年累月習武得來的。
“無事便好,在下先到茶樓里佔佔位了。”陸知杭客套了一番,心下雖有些好奇那人的身份,但也明白,不該知道的事情少明白為妙。
那人負手而立,目送陸知杭離去,卻並未告知茶樓內人滿為患,早已沒有空位可坐的事實。
陸知杭轉身進了茶樓,可惜這會外面下着大雨,茶樓內也是人聲鼎沸,尋了半天也未見得一個空位,還是在求助了劉仲開后才得了一個雅座。
陸知杭倒是不知,在他左顧右盼在茶樓里找茶位時,二樓雅座內,一個扎着雙丫鬢,着翠綠色緞面長裙的清秀姑娘瞥了他一眼,雙頰飛上一抹紅暈,眸光瞬間亮住了,趕忙朝身旁的人欣喜道:“小姐,你快看,這兒有個公子生得好俊俏啊!”
聞言,張楚裳只是雲淡風輕的點了點頭,閉着眼專心的聽起了說書先生講話本。
丫鬟見張楚裳不為所動,自幼跟隨在她身邊一同長大,被慣得有些肆意了,不依不饒道:“小姐,你快來瞧上一眼,我還未曾見過如此俊美的公子,你怎地不信綠瑾呢?”
張楚裳被說得煩了,心中也明白她的貼身丫鬟綠瑾除了自己這位小姐,從來都看不上他人半分,能這般誇讚,必定是真生得風度翩翩,可上一世的悲慘經歷,讓她對長得越好的男人越是敬謝不敏,出於敷衍,張楚裳只得伸出纖細白皙的皓腕,輕輕掀起窗邊輕紗帷幕,往綠瑾指着的方向俯瞰,只一眼,她就愣住了。
綠瑾見自家小姐愣住了,只以為比自己還不矜持,喜上眉梢道:“我說得沒錯吧,這位公子可比那自詡長淮縣第一美男子的那隻花孔雀俊俏多了,就是不知可有婚配……”
“休要胡言亂語。”張楚裳冷然道。
“小姐……”綠瑾未曾想平日親和近人的小姐會無緣無故訓斥自己,小臉一白,話也不敢說了。
張楚裳死死地盯着茶樓大堂內的陸知杭,一種難言的痛苦與恨意在她眸中盛滿,上一世種種不堪歷歷在目,可憐她任勞任怨,相公金榜題名,她卻只得了一紙休書,只為了成全他當一回丞相府的姑爺。
陸知杭尚還未知女主也在鎮陽樓內,耳畔聽着說書先生講的西遊記,捧着從家中帶來的《詩賦》一書,左手倚着額前,深思起了如何作詩來,無奈腦袋空空,除了堆砌出一首來,還真無法吟誦出首有點靈氣的詩來,只得合上書卷往窗邊走去,憑高遠眺,視線略過街邊一排排平房和支着油紙傘步履匆匆的行人。
倏然,陸知杭低垂下眼眉,意外的瞧見那主僕二人竟還佇立在茶樓門口,那壯實的小廝身上濕透了大半,想來已是冒着雨跑了一趟,但這會滂沱大雨,又是在鎮陽茶樓附近,早就被其他百姓哄搶完了,哪還買得到傘?
望着自己倚靠在旁的油紙傘,又看了看樓下躲雨的二人和窗外的簾簾雨絲,此情此景,電光火石之間,陸知杭突然悟了,倒不是給他悟出首詩來了,而是他終於想起來為何會在撞見那少年時頓感熟悉。
原著里,男女主的初次相遇就是男主雲祈微服私訪,來到長淮縣內最大的鎮陽茶樓探聽情報時,卻下起了瓢盆大雨,恰巧女主女扮男裝,倚在窗邊,瞧見了樓下的雲祈,憶起遠在相府的弟弟,心軟之餘把手上的傘贈予雲祈。
當然,男主他是個滿心滿眼只有謀反大業的心機男,注意到女主和贈傘的舉動毫無關係,單純是因為女主着了身男裝,才有了點印象。
就在陸知杭思索的片刻功夫,因為原身這個負心漢憶起前塵往事的張楚裳也滿面愁容的走到窗邊,微蹙着眉頭,低首看向樓下,草草過了兩眼,卻在瞥見那席黑衣時定住,恍惚間像是見到了上一世孤苦無依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