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丟臉的時候總是會被很多人看到
左卿月住在天元客棧多日,跟天機閣的弟子們都熟絡了起來。天機閣的弟子們也很喜歡這位左姑娘,因為她在,所以能見到很多好吃、好玩的物件,還有好笑的傅九曜。
這段日子裏,紀九暄、瀲灧也對她極好,衣食住行,無不關心,活像左卿月的爹娘一般。左卿月有時候甚至在想:這群人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份了,想用這種方式,好讓我樂不思蜀。
轉眼已到了英雄大會舉辦的前夕。
紀九暄帶着一眾弟子才從訓練場歸來,又被長老叫去交代了幾句后,這才有時間歇下。歇下的功夫不過片刻,傅九曜連水也來不及喝,即刻回了房,卻未見左卿月。
他剛奪門而出,卻發現左卿月恰好在門外。
瞧見傅九曜后,她慌張地將前不久託付自家鐵匠鋪鑄的劍藏在身後,眼神飄忽地問道:“你怎麼突然回來了?不是還有很多事要處理嗎?”
“我看看你……有沒有給我惹什麼麻煩。”傅九曜幾步走上前去,發覺她似乎在遮掩什麼。
左卿月退了幾步。
“你藏什麼呢?”
“沒什麼啊,哈哈。”左卿月乾笑着又退了好幾步。
傅九曜腳步緊逼,左卿月只覺得自己渾身都冒着冷汗。
好在一個弟子突然上樓喊他下去,左卿月這才鬆了口氣,笑道:“想必是要緊的事,你快去處理吧。”
“嗯。”傅九曜也不想逼她太緊,便離開了。
左卿月望着傅九曜的背影,竄進了房內,將身後的劍拿了出來,嘆了口氣道:“呼,差點被發現,劍穗還沒掛上呢。”
左卿月輕輕撫着劍鞘,雕刻的花紋古樸卻又不失鋒芒,內斂着一股霸氣。她抱着劍,越看越覺得自己的品味真不錯,就是這劍還是抵不過家裏鑄的好。
待到傅九曜回房間已然是入夜了。
他剛進屋,左卿月就從門后蹦出來,滿面歡喜,將劍遞給他,道:“快看看趁不趁手。”
“這是送我的?”傅九曜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喜沖得腦子暈暈的,接過劍后,並未急着試兵器,而是問道,“怎麼會想着送我一把劍?”
“唔,之前在村子裏,瞧你都是用的匕首,此番比武發現你帶了劍,可你那劍都有好幾個缺口了,萬一遇到幾個靈力深厚的,肯定得震折了,我怕你在大會上沒有趁手的兵器,就讓人鑄了把。”左卿月抬着下巴,像是在說著“快誇我”一樣。
“沒想到你還挺貼心的嘛,多謝,”傅九曜抽出劍,比劃了幾下,道,“還算趁手,眼光不錯。不過,你這錢是從哪來的呢?”
“唔,”左卿月撓了撓頭,這劍是她以少主的名義,從自家店裏搞來的,壓根就沒付帳,她一時扯不出謊,撅起小嘴,佯裝生氣的模樣,道,“送你就不錯了,問東問西的,不要就還給我。”
說罷,她就作勢要撲上前把劍奪回來。
“不問了不問了,反正肯定是從我這裏誆去的。”傅九曜將劍護在懷裏,笑得春風滿面地打量着那邊劍。
“好了,別看得那麼入迷了,我等你許久,現在餓得很,我們下樓去吃點東西吧。”左卿月推開門正要走,傅九曜即刻跟了上來,二人一同下了樓。
樓下的天機閣弟子們正熱熱鬧鬧地吃着飯,傅九曜一來,卻不由得安靜了幾分。
紀九暄瞧見傅九曜,上前問道:“九曜,來這邊。”
傅九曜與左卿月並肩走了過去。
紀九暄打量着傅九曜手中的新劍,問道:“九曜,你的劍?”
“哦,換了。”傅九曜淡淡地說道。
“換了?!”紀九暄瞪圓了眼睛,道,“師弟你最是珍惜那把劍,怎麼突然換了?”
左卿月剛落座,傅九曜就給她準備好了碗筷,她正啃着傅九曜給她夾的大雞腿,含糊地說道:“九暄師兄,你是沒瞧見那把劍都磨損成什麼樣了,我看着再用個幾次就斷了,就買了把新的給他。”
“原來是阿月送的,我就說師弟怎麼會換了。”
紀九暄看着左卿月的眼神,頗有種“父親看女兒”的模樣,滿臉慈愛。這些日子他對左卿月也確實像個老父親一般,無微不至,更貼切地說,像岳母看女婿,越看越順眼。
左卿月看向傅九曜,邊塞着雞腿,邊說道:“我不知你如此珍惜舊劍,舊劍情深,也挺好的,不如過段日子我尋個巧匠,看看能不能幫你修好。”
“嗯,都聽你的。”傅九曜飲下一碗酒,覺得身體都暖和了起來,跟着左卿月大快朵頤起來,一旁的師弟們瞧着他吃得歡快,便上前跟他搭話。
傅九曜這三年來冷淡慣了。
可他身邊的左卿月可是個愛熱鬧的話癆,就跟着他們火熱地聊起來,還連連灌下幾碗酒。
傅九曜就靜靜地幫她夾菜,勸她別喝多了。
她聊的興起,還拍了拍傅九曜的肩膀,醉意上頭,也上臉,她的臉頰已經通紅,卻還一臉驕傲地說道:“哼,你們別不信,嗝,我跟你們說,英雄大會的魁首肯定是傅九曜!嗝,他啊,嗝,他可不比,嗝,你們大師兄差!”
傅九曜瞧她醉的不行,便橫抱着她上了樓,左卿月不肯,不停地在他懷裏撲騰着。
瀲灧正巧路過,問道:“卿月這是怎麼了?”
“喝多了。”傅九曜一腳踢開了房門,將滿身酒氣的左卿月放在了床榻上,幫她把鞋子脫掉,聽着她滿嘴胡話,還打着嗝,瞧上去,唯有“慘不忍睹”可以形容。
“我去叫店家準備些醒酒茶,還有熱水。”瀲灧擔憂地走出了門,傅九曜來不及和她多說一句。
傅九曜眼下,實在是頭疼着眼前這個撒着酒瘋的左卿月。
她睜開眼睛,凝視着眼前的傅九曜,眼中迷濛,泛起淚花,軟糯地說道:“傅九曜,我頭疼……”
“誰叫你喝那麼多酒?好好躺着,別亂動。”傅九曜扶着她。
可左卿月猛地扎進他懷裏,悶聲道:“那你別走。”
“我不走。”
“真的?”左卿月抬起頭滿臉淚痕。
“不會的。”
左卿月坐不穩,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道:“會,你遲早會甩開我的。”
傅九曜撫着她的背,像是在哄一隻炸了毛的貓一樣,輕輕地撫着,好讓她靜下心來,柔聲道:“我說不會就是不會。”
左卿月挺起身來,直勾勾地盯着傅九曜,傅九曜揉了揉她的腦袋,堅定地點了頭。
左卿月這才安心下來,軟糯糯的腔調說道,“我頭疼。”
“我給你揉揉?”傅九曜細緻地揉着她的太陽穴,左卿月這才覺得舒服了一點。
房門打開,瀲灧幾步上前,正要喂左卿月醒酒湯,傅九曜接過碗勺,道:“我來就行。”
瀲灧的手懸在空中,眼神也呆愣了許久,似是為了緩解眼前的尷尬,說道:“好在店家心細,瞧見左姑娘的模樣,便早早備好了醒酒湯。”
左卿月正被喂着醒酒湯,猛地打了個酒嗝,一下嗆住,咳得臉又紅了幾分,瀲灧即刻上前去輕柔拍着她的背,這才緩過神來。
此時,店小二也備好了熱水,瀲灧見況,忙道:“你先出去一下,我來幫卿月擦下身子。”
“嗯,也好。”傅九曜出了門,瞧着師弟們一個個還精神得很,想着左卿月那副模樣,便上前,不許他們再多喝酒,以免明日身體不適。
師弟們也便失魂落魄地回了房間,嘟囔着:“我們也沒多喝啊,都是左姑娘一個人喝的。”
紀九暄笑着問道:“小卿月可還好?”
“醉的已經開始說胡話了,瀲灧師妹正幫她擦身子。”傅九曜皺着眉。
紀九暄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別擔心,店家說了,這酒不烈,只不過是小卿月的酒量,不佳罷了。”
傅九曜點頭,紀九暄叫他早點休息,便也回房了。
他坐不住,便在客棧的後院裏舞起了劍,而腦海中皆是適才左卿月那醉酒後的模樣,和她所說的那些話。
“那你別走。”
他的腦海不斷回蕩着這句話。
情感就像是一株肆意生長的植物,它的根莖交織錯落,複雜。
或許是三年前,左卿月為了護他周全,被魔宗帶走的時候;又或許,是他們兩個偷摸着跑去山上看星星,他教着左卿月認星宿,回來的時候,左卿月看不清路,跌了一跤,他只好背着她回家的時候;又或許,是他們一起去抓螢火蟲,卻連一隻也沒抓到,左卿月喪氣時,他第一次施展了自己的法術的時候;又或許,是兩個人第一次偷偷摸摸地在家裏烤了只雞,卻點着了左神醫的珍貴藥材,一起被罰跪的時候;或者更早,顧家村的人第一次喊他“阿月的小夫君”,他沒有反駁,瞧着左卿月羞紅的臉,他滿心歡喜的時候。不知從哪一刻開始,他就想一直留在她身邊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可阿月,她怎麼從魔宗的手裏跑出了?難道左神醫真的如此厲害?又或者說,眼下她根本沒有逃出魔宗?
傅九曜不敢想,卻又忍不住去想。
他舞着劍,一套招式行雲流水,卻又不完全是天機閣傳統的招式了,劍一揮,那掛在劍柄上掛着的雕刻着祥雲紋的小小的玉璧,在月光下映出潔白無暇的光輝——
左卿月拿着一個綉工精細的荷包,一本正經地跟他解釋道:“這是祥雲紋,代表着吉祥如意,阿爺說過,吉祥如意就是我希望你事事順遂、天天開心。”
傅九曜將劍收入鞘,凝視着這把劍,他笑了,一身輕鬆地走回去:阿月就是阿月,不會變的。
“咚咚。”
傅九曜輕輕地敲了門,瀲灧遲遲打開了門,低聲說道:“卿月已然睡下了,傅師兄,我先回房了。”
“嗯,多謝瀲灧師妹。”傅九曜目送着瀲灧拐進走廊,便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小心翼翼地掩好了門,房內安靜得很,只有左卿月輕微的呼吸聲。
他將劍放下,走近床榻,將被子蓋得嚴實了些,左卿月睡得酣甜。
傅九曜瞧着她熟睡安靜的模樣,忍不住一笑,將她的髮絲撩到耳後,微不可察地張口,不知說著什麼。
他見左卿月睡得香甜,不忍打擾他,放下床邊的幕簾,然後如往常般走向了房間另一頭的榻,熟捻地將几案搬開,熟捻地搬出一床被子,也睡下了。
晨光剛穿過層層雲靄,照入屋內,左卿月竟沒有賴床,揉了揉眼睛,已然起了身,只覺得頭疼,記憶也像碎片一樣,只記得好像是傅九曜把自己抱回了房間,依稀看見了瀲灧給自己擦身子,似乎在說著一些什麼。她揉着太陽穴,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傅九曜端着熱騰騰的白米粥走了進去,瞧見左卿月醒了,看着她揉着腦袋,笑道:“酒量差,還喝那麼多酒,頭疼了吧?”
左卿月頭疼得很,懶得理睬他,傅九曜給她遞了一杯熱水,道:“來,慢慢喝。”
“嗯,”左卿月接過,呼呼地吹了吹,才緩緩喝下,然後將杯子遞迴給傅九曜,伸了伸懶腰,然後下床洗漱了一下。
剛坐在椅子上,傅九曜已然遞了一勺粥到她的嘴邊。
左卿月嫌棄地瞥了他一眼,嘴也不自覺地抿了起來,道:“我自己有手。”說罷,便從他手裏將碗奪了過來,也不用勺子了,捧着就喝。
“也不知道是誰昨天,哭唧唧地叫我別走,一個勁兒抱緊了我,不肯我走。”傅九曜將勺子扔到碗裏,一臉壞笑地凝視着左卿月。
左卿月皺了皺眉頭,道:“都是些醉話,不作數。”然後埋頭苦喝着那碗白米粥,像是要將那羞紅的臉埋進碗裏。
傅九曜察覺到,憋着笑意道:“我先下樓了。”正要出門,想起了什麼,回頭補上了一句“記得帶好面紗”。
左卿月確定了傅九曜不在,才放下將碗放下,心中恨不得捶死自己:啊!我昨天到底說了些什麼啊?!太丟臉了吧……
待到喝完粥后,左卿月起身,看了看擺在她眼前的衣裳,心想:這傅九曜眼光還可以,但這,未免有些……不,是太華麗了點吧。
她打量着這些傅九曜前不久給她買的衣裳,選了件嵐煙交領襦裙,換好后覺得還挺合適的,看來傅九曜這給自己買衣裳眼光不佳,給姑娘買衣裳的眼光倒不錯。
左卿月正想着梳妝一下,卻聽見清脆的兩聲敲門聲。
瀲灧敲了敲門,道:“卿月,在嗎?”
左卿月幾步過去開了門,尷尬地笑着:“瀲灧姑娘,昨晚是你幫我擦的身子吧,多謝你照顧我。”
“不必客氣,你也要去英雄大會嗎?”瀲灧凝視着左卿月,見她點頭,便上前道,“既然要出門,就好好梳妝打扮一番,我幫你梳頭吧。”
“我自己來就好,不必麻煩你了。”
“你瞧你這屋子,哪有梳妝的地方,隨我來吧,”還容不得左卿月多說,瀲灧就牽着左卿月的手,回了自己的屋內,將她按在梳妝枱前,道:“不行,你怕是不知道這京都看着繁華,卻也是個名利場,那些個世家弟子、達官貴人重視這些,今兒個你既要去看,可得好好打扮,萬一碰上那些個紈絝子弟,瞧着你這般體面,也會忌憚幾分。”
說罷,瀲灧就熟捻地梳着左卿月的頭髮,給她梳了個單螺髻,但有所不同的是,她特地留了些發垂了下來,左卿月看着鏡中的瀲灧,笑道:“以前也有人這麼給我梳頭。”
“是嗎?”
“對,她跟你一樣,我想事情的時候老是愛玩頭髮,所以她梳髻的時候,總是會特地留一縷頭髮,”左卿月似是想起了什麼,嘆了口氣,道,“也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你很挂念她?”瀲灧一邊說一邊給左卿月戴上了一支步搖,本還想給她戴個耳環。
可左卿月瞧着梳的差不多了,她不想和瀲灧透露太多,免得她生疑,便唰地起身,回道:“確實挺挂念的。差不多了,我也該下樓了,謝謝你,瀲灧。”說罷,她便匆匆下了樓。
瀲灧卻在原地笑着,手不自覺地攥緊了那耳環。
左卿月剛下樓,傅九曜便抬頭望見了她,一怔,卻又打趣道:“怎麼突然那麼認真打扮起來了?別是跟那些個什麼貴胄要去幫兒女找姻緣一樣,我可不許阿月被別人搶走。”
左卿月一掌拍到他後背,道:“求個屁姻緣,這是瀲灧姑娘給我梳的,說是怕我穿得不夠體面,被那些紈絝子弟欺負。”
“挺有道理的,你這麼愛亂跑,萬一真碰上了,還能嚇唬嚇唬他們。”
她嘆了口氣,覺得自己眼下一定很招眼,說不定這樣的裝扮還更會引來那些人的注意呢!
於是,她拿出了面紗,正要戴上,傅九曜攔住,道:“先別戴,挺好看的,讓我多看幾眼。”
“你事可真多,明明就是你自己叫我戴的。”
“你以前可沒那麼聽話。”
傅九曜正要摸她的腦袋,被左卿月一手拍開,道:“哼,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我還是明白這點道理的。”
“我瞧你那小嘴挺能說的啊,”傅九曜一笑,瞥見幾個弟子走來,瞧着他們正打量着左卿月,警惕了起來,道,“你想戴就戴吧,要我幫你嗎?”
“不用。”左卿月即刻戴好了面紗。
傅九曜這才鬆了口氣,道:“走吧。”他順勢牽起左卿月的手,瞧見一旁的別派弟子打量左卿月的目光,傅九曜握緊了手中的劍,也握緊了左卿月那小小的手掌。
左卿月嘟囔着:“握的那麼緊幹嘛,我是會走丟嗎?……”
二人走到了天機閣的亭子下,天機閣長老面色清冷,盯着左卿月的眼神,頗有一種“自家白菜被豬拱了”的感覺。
傅九曜吩咐着她好好坐着,不要亂說話,便前去應卯了。
左卿月坐在了長老的側後方,才跪坐了一會兒,便覺得腳麻,正要盤腿坐下,那長老卻突然發問:“你說,九曜會不會贏?”
“您是在同我說話?”
她見那長老頷首,這才繼續說道。
“前十應算穩妥,奪魁很是勉強,”左卿月實事求是地回答,又補上了一句,“不過,長老,您真的在意他是贏還是輸嗎?反正你們還有紀九暄,魁首輕鬆收入囊中,不是嗎?”
“小丫頭,說話夾槍帶棒的。老夫昨日在房內都能聽到你說話,昨日還同旁的弟子說九曜不比九暄差,怎麼眼下就變卦了?”
“在我心裏,他是不比旁人差。”左卿月想起當年,傅九曜得知自己的手受傷,連拿筷子都不穩,卻還是強笑着跟她說無妨的模樣。也記得,傅九曜每每深夜在院中提着石鎖苦練的身影。那時,她才真切地感受到,一個人為了一個方向、一個希望不斷努力而散發的光芒。
左卿月一面說,一面挑揀着身旁案上的蜜餞。
天機閣長老本是背對着左卿月,聽了她這一番話,緩緩轉過身,全面地打量着左卿月,喃喃道:“長得挺標緻的,也還算真心。”
左卿月慢悠悠地咀嚼着蜜餞,甜味從口腔中散開,她覺得這蜜餞的味道很是熟悉,吃得津津有味,一抬頭,卻發覺一道目光盯着她,正是看台上主座的顧蘋末。她逐漸停止了咀嚼,她瞧見顧蘋末正笑意盈盈地盯着她,果斷放下了那些蜜餞,不肯再動一口,端坐着觀察着各個門派的弟子,也不敢再多瞟顧蘋末一眼。
傅九曜前一天抽到的是七十五,暫時輪不到他,他應卯結束后,即刻回到了亭子,先是向天機閣長老行了禮。
長老微微點頭,揮了揮手,道:“只要不耽誤了正事,想做什麼就去吧。”
傅九曜眉尾一挑,雖甚是驚詫,但仍保持冷靜,鞠了個躬,與左卿月並排跪坐,輕聲問道:“你剛才和長老聊了什麼?”
“他就問我,覺得你能不能贏。”左卿月見他來了,不自覺懶散了起來,叉開腿,往後仰,用手撐着,頗為愜意地感受輕風的吹拂。
傅九曜凝視着她,道:“你怎麼說的?”
“我說,拿魁首實在勉強。”左卿月如實回答道。
傅九曜敲了她的腦袋,道:“臭丫頭,昨天喝醉的時候明明說的是我能贏,現在怎麼又變了卦?”
左卿月盤好了腿,一手撐着臉頰,凝視着傅九曜,道:“我之前就跟你說過了,你們名門正派就是太拘泥於招式,遇到稍微強一點的,你就很容易自亂陣腳,你靈力雖強,可英雄大會,哪個門派不是挑着自家最好的來得?”
“阿月還真是高瞻遠矚。”
左卿月認真地盯着他,難道一本正經地說道:“傅九曜,強者之戰,一毫之差便會一敗塗地,你太固執於招數,在生死之戰中會倒大霉的。”
“小丫頭這話有遠見。九曜,這話你可得記在心裏。。”
天機閣長老不禁連連點頭,目光讚賞地打量着左卿月。
“算不上遠見,不過是家中長輩時常如此教導罷了。”
左卿月正要接著說話,傅九曜拿着個蜜餞就要遞給她,左卿月猛地皺眉,道,“不吃。”
“你不是喜歡吃酸甜的蜜餞嗎?”傅九曜將手收了回去。
左卿月的餘光瞥到一個身影,朝着傅九曜眨了眨眼示意。
可早已來不及了,顧蘋末已然到了亭子,笑道:“卿月。”
傅九曜起身,撣了撣衣袖,將左卿月護在了身後,道:“顧兄,這是我天機閣的客人。”
顧蘋末盯着傅九曜,深呼吸了一下,將自己滿腔的怒氣壓抑着,隨後略過了傅九曜,笑意盈盈地道:“卿月。”
“顧兄,她並不是……”傅九曜身子一橫,將左卿月擋得嚴嚴實實。
“夠了!我跟卿月認識十餘年,你覺得我會認錯嗎?”顧蘋末的眼神中失去了往日的那種柔光,多了凜冽,道,“那晚也是你吧?我一聽就知是卿月,她不肯認我,我便留了心眼,果然跟你有關係,是不是你對她用了什麼邪魔咒蠱?”
剛說罷,周遭的人全都注視着此處的騷動。
左卿月也感受到了旁人如炬般炙熱的目光正盯着傅九曜,她不想太引人注意,而且這一鬧可能會連累傅九曜的名聲,遂嘆了口氣,從傅九曜身後走了出來,道:“蘋末哥,是我的問題,跟傅九曜無關。”
顧蘋末瞧着左卿月的身影,又笑得滿面春風,正想伸手去牽左卿月,道:“卿月。”
“我跟蘋末哥聊會兒,你可要好好比,可別一開始就輸了,”左卿月卻是轉過身去,避開了顧蘋末的手,拍了拍傅九曜的肩膀,笑着凝視着他的眼睛,又發覺他眼神中有落寞的灰色,又道,“我很快回來。”
傅九曜點頭,戀戀不捨地目送着左卿月與顧蘋末離開。
顧蘋末帶着左卿月到了一處廂房,本是準備給比武過程中意外受傷的弟子來療傷用的。
他令人準備了許多蜜餞,將左卿月按在椅子上,給她倒了杯茶,遞到她手邊,問道:“卿月,這三年你和左爺爺去哪裏了?過得可好?”
“這我不方便說,不過你放心,我和阿爺過得挺滋潤的。唔……蘋末哥,雖是有些遲了,不過還是恭喜你金榜題名,如願當上了大官。”左卿月心中暗暗地補了一句:雖然你也在暗地裏做了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早已背離了年少的抱負。
“是跟傅九曜在一起嗎?那日他說你是他的娘子……”顧蘋末沒有回應左卿月的賀喜,自顧自地問道。
左卿月搖頭否認道,“沒有,我們也是前不久才見着的。”
“那為什麼要跟他住一個屋?”
左卿月喝了杯茶,差點噎到,解釋道:“你調查我?”
“我這是關心你。”
左卿月盯着顧蘋末,漸漸地覺得自己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怕他調查到莫歸遠身上,只得扯謊道:“我初到京都,身無分文,他畢竟也是跟着門派來的,身上沒什麼錢,所以只能勉強擠在一處了。不過,他把床留給我睡,自己天天睡在那硬梆梆的榻上。”
“你這般,這般是置你的名聲於不顧呀!你若窘迫,那天見到我的時候,為什麼不肯認我?不肯同我說?我不比他可靠嗎?”顧蘋末咄咄逼人地問道。
左卿月一挑眉,顯然不耐煩了,暗自腹誹:蘋末哥真是十年如一日,只不過做了那些事兒后,這逼問人的功夫倒是強了不少,不去找他果然是對的。
“蘋末哥,我和他又不是睡在一張床上,隔了好幾個屏風,他不過是怕我被玄武門的人尋仇,才執意要跟我住在一屋。再說了,傅九曜他……”
“卿月,你聽我的,跟我回府去住,不要再整日跟傅九曜廝混了,”顧蘋末打斷了她的話,握住了左卿月的手,幾近病態地道,“卿月,為了你的安全,我必須帶你回府,傅九曜他們這種修鍊之人日日與魔物、魔宗交手,自己的命都懸在刀尖上,你跟着他實在是不安全。跟我回府,過段時日,我再把左神醫也接過來……”
左卿月一把抽出了手,喊道:“蘋末哥!我長大了,我自己清楚我在做什麼。”
“反正,我這段時間都會跟着傅九曜一起,英雄大會結束后,我也會離開京都。”左卿月凝視着顧蘋末的目光,見他的目光逐漸落寞,不免也覺得心中酸楚。
“為什麼?”顧蘋末握緊了拳頭,道:“卿月,你為何總是不好好待在我身邊呢?”
“蘋末哥,你怎麼還跟以前一樣,老是想着把我拴在你身邊?我都多大了,”左卿月無奈極了,顧念情分,語氣逐漸平靜,弱弱地問道,“那個,顧伯伯身體如何?”
“父親身體硬朗得很,只是總不習慣被人服侍的生活,我便在家中辟了一個小菜園讓他消遣,”顧蘋末也冷靜了下來,坐在左卿月對面,道,“我同父親說見到你了,他說,你最喜歡的就是我們家做的蜜餞了,所以我今天帶來給你嘗嘗。”
“不過是故意試探我罷了。”左卿月垂頭輕聲吐槽道。
顧蘋末接著說道:“父親很想見你。”
“嗯,那我過幾日去府上拜訪一下顧伯伯吧。”左卿月抬起頭強笑着回答。
顧蘋末目光如炬地盯着左卿月,道:“卿月,你就不想問問我過得怎麼樣嗎?”
“啊?這還用問嗎?哈哈,蘋末哥,你在開什麼玩笑?你官服在身,衣食住行自不必擔憂,且還是個俊俏的狀元郎,定然有不少貴女想嫁給你,而且前幾日我才瞧見你同心儀的女子相會,你說你又不用擔心錢,又不擔心姻緣的,日子可比我滋潤多了。”左卿月拿了幾個蜜餞,塞進了嘴裏。
“什麼跟女子相會?”
好巧不巧,話音剛落,一個女子衝進屋來。
“你瞧,這不來了?”左卿月捂嘴偷笑,觀察着那女子。
她穿着一身幹練的打裝,持着劍,額上有汗,不過身上的味道是濃重的胭脂香,她張大了眼睛盯着顧蘋末,隨後用一種敵意的目光打量着左卿月,道:“蘋末,你在此作甚?此女又是何人?”
顧蘋末已然挺直了身板,將左卿月擋在了身後,可左卿月偏像個好奇的貓,從他身後探出頭來觀察着眼前的女子,顧蘋末只恭敬道:“郡主安康。”
“蘋末,本郡主在問你,她是誰?”女子不依不饒地問道。
左卿月這才想起來,眼前這個女子是清樂郡主,她也參加了此次的英雄大會,且她的實力屬中等偏上,雖夠不到前十,總歸三四十是有的,所以左卿月還算是有一點點印象,而且莫歸遠打聽到這位郡主不少事。
“郡主來此,想必是受傷了吧?下官這便請御醫來給您瞧瞧。”
顧蘋末正要牽着左卿月出門,那清樂郡主卻伸手一攔,道:“蘋末,你不交代清楚別想走。”
左卿月這才想起了,她那日去找莫歸遠的時候,偶然間提起了這個清樂郡主。
莫歸遠打探到這個清樂郡主喜歡前些年高中的狀元郎,可惜那位狀元郎就是不肯娶那位郡主,郡主雖為他做了不少丟臉的事兒,可那狀元郎就是無動於衷。據說,有好幾個官員家的千金,因着愛慕這狀元郎或是同這狀元郎有過接觸,無一都這瘋魔郡主給暗地裏給教訓,只知道後來這幾位千金痴的痴、瘋的瘋。
當時提及的時候,左卿月只當是個八卦聽了,卻未想到那八卦的主角之一竟是顧蘋末。
她打量着顧蘋末的眼神,卻被清樂郡主瞧見,誤會為是崇拜的目光,猛地抽出劍,怒氣沖沖地指着左卿月,問着顧蘋末,道:“蘋末,難不成你所言的心上人是她?”
顧蘋末無聲。
那郡主眼見,便是他認可了,氣急敗壞地說道:“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有何本事能讓你記掛了那麼久!”
“欸,你可別胡說八道,我跟蘋末哥清白的很。”左卿月探出頭來。
顧蘋末道:“郡主,此乃下官的私事,請郡主不要干涉。”
清樂郡主握緊拳頭,道,“蘋末,我是打從心底里喜歡你,所以哪怕知道你喜歡旁的女子,我也不會跟你計較的。你說你要等她,若是一個死人,我認了,我本想着就算你是塊石頭,早晚也會被我捂熱。可若是活着,就不一樣了……”
“下官多謝郡主垂青,磐石無轉移,不過是因郡主並非下官心頭的蒲葦罷了。”
清樂郡主咬了下唇,道:“你永遠這樣,不冷不熱的模樣!蘋末,你的夫人、你的妻子,只能是我,不能是旁人。旁的女子,便是要入你顧家,也是能是個下賤的妾!”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呢你!別以為你是郡主我就不敢打你啊!”左卿月擼起袖子。
那郡主氣急,劍直劈向左卿月,道:我倒想看看你有什麼本事,能讓蘋末挂念那麼多年!我得不到,你也別想得到!”
顧蘋末深知這些貴家子弟殺個草民,不過如同捏死螻蟻般,便即刻上前擋在了左卿月的身前。
可那郡主一臉憤恨道:“蘋末,你可知,你越是護她,我越不會放過她!你莫要忘了那日與你相會的李家千金,是何下場!”
她眼瞧着顧蘋末死死護着左卿月,氣上心頭,咬咬牙,一腳猛踢顧蘋末的小腿。
顧蘋末雖也上山打獵,身體健壯,可與這些有着深厚靈力的人終究有差別,也被踹得站不住身子。直到清樂郡主一掌擊向他的胸膛,連退了好幾步,重重地撞在了門上,順着癱在了地上。
清樂郡主眼中閃出心疼的目光,卻還不忘上前抓住左卿月的肩膀,劍直砍向她的脖子。
左卿月一個閃躲,即刻衝出了門,睜大了雙眼,驚得很:歸遠哥說得對,這瘋魔郡主還真的惹不得。
顧蘋末見清樂郡主還提着劍追趕着左卿月,心中很是擔憂,隨即追了上去。
且說左卿月天生路痴,跑着跑着,前方已經沒有路,只有一片偌大的湖,她見那清樂郡主大概是有至死方休的念頭,只得飛身至湖上,踮着腳尖。
“賤民!我便知道你有靈力在身,修得一身狐媚功夫,好來魅惑蘋末!”清樂郡主咬着牙,幾步腳尖點水飛向左卿月。
歸遠哥說的沒錯,這位郡主真是個瘋的。
左卿月想起了莫歸遠同她說的,“你最好別惹上她,她可是個瘋的,為了那個狀元郎殺了六七個女子了,是故這位狀元郎至今尚未婚配。”
左卿月周身靈力波動,身子懸在半空中,掌中波光流動,手中結印,一張弓落在她的手上。
清樂郡主驚愕了片刻,心想:看來不能小瞧了這賤民!
同時,左卿月已然將弓弦拉開,那一支縈繞着光的箭直衝向清樂郡主。
清樂郡主躲閃了幾次,尋找着機會近左卿月的身。
左卿月明知她在尋找機會近身,可還是幾次未拉滿弦,畢竟若真的傷到清樂郡主,她自己倒是能腳底抹油溜了,可蘋末哥跑不了啊,這責任他擔不起吧。顧及至此,她也不好使出全力。
她眼見清樂郡主身形閃躲着已然靠近,卻也絲毫不慌張,就在清樂郡主的劍要劈向她的腦袋那一刻,左卿月身子往後一傾,腳尖點水,待她站直后,她手中的弓已然消散成光芒,匯聚成了一把彎刀。
左卿月隨之掏出腰間那另一把彎刀,一把格擋住了清樂郡主的劍,另一手將彎刀猛地、帶着深厚靈力揮向清樂郡主的劍。
而清樂郡主的劍霎那間斷成兩段,一截掉落在了湖中,好似那清樂郡主的心,也隨之沉了下去。
左卿月見她分了心,即刻飛身向湖邊而去,發現不遠處一瘸一拐跑來的顧蘋末,便小跑上前,扶住顧蘋末的手,拍了拍他身上的灰,擔憂道:“蘋末哥,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麼事。你呢?”
左卿月一抬眼,道:“我沒事。蘋末哥,你的腿……”
“沒事。”顧蘋末執拗站起來,卻吸了口冷氣。
“沒事才怪。”
她環視了一圈,將顧蘋末按在了草叢上,半跪着將他的褲腿捲起,只見已是泛紫,左卿月手中凝了道光,那些光芒像是被顧蘋末吸收了,只見那泛紫的部位逐漸恢復到正常的膚色,顧蘋末也覺得自己全身流淌着一股溫暖的氣息。
而左卿月正忙着幫他療傷,未發覺顧蘋末那柔情似水的目光,以及顧蘋末記憶長河中,與左卿月的每一點過往閃爍着光,再度牽動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