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你那個婆婆,我還不知道嗎
在庄稼人的眼中,沒有兒子那就等於沒有後代,是要被嫌棄的,他火急火燎但畢竟使不上力,只得初一十五上廟祈禱,求菩薩給自己的女兒賜個男孩。
可是就在他滿懷希望的時候謹月突然就莫名其妙一病不起,那天蘇老二失魂落魄地連夜趕過來告訴他“謹月不行了”。
聽到這個消息,他怔了半天,嘴唇哆嗦地說不出話,連大夫都下了結論的事情,他還能說什麼,他胡亂找了件破棉襖,就踉踉蹌蹌地跟着蘇老二連夜往蘇家趕,他得看女兒最後一眼。
他的心從來沒那麼慌亂過,想到他可憐的女兒,他就老淚縱橫地說不出話。
後來,他聽說謹月突然好了,莫名其妙地病倒,又莫名其妙地好了,就跟做了個夢一樣。
但因為是農忙時期,他就想着等忙完了再去看女兒,沒想到,女兒自己就回來了。
謹月一向很少回娘家,一年兩三次吧。分別是她娘的祭日,他的生日,以及大年初二。
對於他來說,雖然情感上很想經常看到女兒,但理智方面也知道,孩子嫁人了就是別人家的人,要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不常來娘家也是好事,何況孩子沒娘,回來了也沒什麼好臉色和好吃喝。
“娃,你咋突然回來了?”陳老爹趕快放下手裏的粉條棍子,過來問道。
“是不是被你那刻薄的婆婆罵了?”周氏慢悠悠地挑起門帘,梳着頭髮,斜着眼睛問。
謹月只說沒什麼,就是想過來看看,然後把糕點放在台階上后就開始挽袖子,打算他們掛粉條。
陳小寶逗着蘇慎,給她喂着粉條。
“別別,這大冷天的,你快去屋子裏坐吧。”陳老爹趕緊阻止着,把謹月往屋子裏推。
“就是,姐,快帶慎兒回屋吧。”
雖然屋子裏已經架起了火爐,但還沒有入冬,為了節約,火爐也只是偶爾使用。
今天不算特殊天氣,火爐沒有生火。
屋子裏也不見得比外面暖和多少,謹月把糕點放在那張落了厚厚一層灰,似乎好幾年沒擦過的桌子上,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該坐哪裏。
雖然是自己的家,但總覺得不自在,就在地上走動着。直到陳老爹安排完手裏的活,拿着一把硬紙片過來、幾根劈過的木材進來,才硬把她們娘倆喊到了炕上。
謹月一摸,炕上如同冰窖,沒有一點溫氣。
“姥爺,炕上好冷啊。”
“昨晚填的炕中途熄火了,娃,來,快把被子蓋上,別凍到了,我馬上生火,一會就暖和了。”
陳老爹抹着發紅的鼻子,歉意地說道,一把扯過那床發出難聞氣味的被子,蓋在了謹月和蘇慎的腿上。
謹月這才發現,白髮如同潮水一樣悄悄爬上了陳老爹的頭,已經蔓延了一大半。
他似乎更加瘦弱了,淡薄的骨頭架子上套着寬大又破爛的衣服,在弓着的腰下更加顯得前長后短。
原身曾經恨過父親,很恨很恨,尤其是當她得知自己的母親並不是病死而是餓死,尤其當周氏拽着她使勁打,而父親竟然沒有阻止,尤其當她看到父親抱着剛出生的弟弟,用鬍子扎着他臉,而呵斥着讓她去洗尿布的時候,她都恨。
如果原身活着,如果她看到這個場景,她還很得起來嗎?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
謹月盡量忘掉在蘇家的不快,只是問着陳老爹今年收成的事,陳老爹說一切都好,小寶明年年底也要娶親了。
謹月點點頭,陳小寶確實也大了,今年都20歲了,定的是周氏娘家的侄女馮氏,也算親上加親。
在與父親交談的過程中,周氏進來過幾次,每次都是要去做飯啊,要去烤饃啊之類的客套話,但也一直沒見有飯菜端進來。
蘇慎一早上沒吃東西,好像餓了,眼巴巴地朝門口看,好像真的在等待姥姥的飯菜。
陳老爹臉色有點發窘,他把桌面上的點心一拆,就拿給蘇慎和謹月,讓她們先墊墊肚子,說馬上做午飯了,今天有剛磨成的粉條,就炒粉條。
謹月知道周氏小氣,怕她事後給爹甩臉子,硬是讓爹把點心放了回去。
火爐燒起來時,房間裏暖和了不少,陳老爹最終還是沒忍住問謹月是不是和家裏人發生了什麼矛盾,謹月忙說沒有,就是身體好了,過來報一下平安。
這個娃娃就是這樣,從小報喜不報憂,多大的委屈都會自己裝在心裏,就和她娘一樣。
陳老爹嘆了一口氣,說:“爹沒本事,就算你說了爹也幫不上你什麼忙。”
“你說什麼呢,爹,真的沒什麼事。”
“你那個婆婆我還不知道嗎?這些年也全憑你忍着,要是換上其他人,還不知道怎麼雞飛狗跳呢?不過娃,你記住,退一步海闊天空,只要你和蘇橙心合,就沒有過不去的坎。”
謹月點了下頭,說知道。
她不想告訴陳老爹的是,如今的矛盾,已經不再是婆媳之間了,而是轉化為他們夫妻之間了。
為了不讓陳老爹起疑心,下午四點多謹月就說自己要回去了,但陳老爹還是堅持讓謹月留下吃飯。
估計是陳老爹出去說了下做飯的事,周氏在廚房把鍋瓦瓢盆摔得嘩嘩響,謹月尷尬地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好在弟弟小寶一直纏着她和她聊天。
謹月對於這個弟弟有種說不清的感情,在弟弟出生之前,確切地說是在周氏嫁過來之前,她曾經也是父親的掌上明珠,曾經也騎在父親的脖子上撒嬌。
那時她最大的幸福就是和父親坐在炕上,在父親朗朗的笑聲中等待着母親的飯菜,雖然那只是飄着一點野菜葉子的稀的不能再稀的湯。
那時她的母親,總是雙手端着一個大碗,無名指和小拇指間再夾一個小碗,把飯端到炕桌上,拿勺子在大碗中舀出一點放在小碗中,然後笑吟吟地看着他們父女倆吃。
每次當她問母親為什麼不吃時,母親都說自己已經在廚房吃過了。
直到母親日漸消瘦,最後躺在冰冷的炕上奄奄一息時,這個謊言才終於被拆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