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回 洪州划策

易梟沒有給領導拜年的習慣，對這種討好領導的行為十分不恥，但這一次他破例了。正月初五的財神日，他撥通了夏建廣的電話，表達了登門拜訪的意願。夏建廣的家裏來了親戚，人比較雜，就把會面的地點選在了他家附近的甬港飯店。

易梟提了一袋煙酒，驅車六十餘里前去赴約。大約十點一刻，當他步入甬港飯店的酒店大堂時，夏建廣已然坐在大堂吧里一張小圓桌旁的椅子上等待了。易梟快步上前，把袋子放在夏建廣的椅子旁，然後繞到他的對面，坐了下來。

“夏總，新年好，給您拜年了，身體健康，萬事如意，恭喜發財啊！”

“新年好，”夏建廣瞥了一眼袋子，嗔怪道，“小易，咱們之間不用這俗套。”

“在豫章西程過了三個春節，還是第一次賄賂領導。感謝您三年來的照顧。”

弦外之音，讓夏建廣有種不妙的預感，驚愕問道，“你這是要離開西程嗎？”

“其實挺難開口的，所以就趁着給您拜年的機會，順帶着把這事兒說了。”

“小易，你的辭職我是沒有權利批的，這個事兒，你應該自己找華總。”夏建廣轉而問道，“是因為老賈嗎？或者我出面幫你和華總談一談，再調整一下。”

“我明白，但您知道我有顆創業的心，走是遲早的事，”易梟頓了頓，轉而又道，“老賈只能算催化劑吧，加快了我離開的步伐。在這事兒上，華總已經給出了最大的誠意，直接面對他我覺得太尷尬了。原本應該在西能的平台上再努力一把的，可惜我自己的公司已經成立了，還是為自己打拚積極性會強一些。”

“你自己的公司？”夏建廣警覺了起來，忙追問道，“做什麼業務？”

“倒是有幾個業務員私下找過我，想和我一起創業做電纜生意，不過都被我回絕了。吃完飯翻碗底的事兒，我做不出來。”夏建廣臉上的輕鬆稍縱即逝，臉上又變得陰鬱起來，易梟淡然地笑了笑，繼續道：“不過呢，既然他們幾個來找我，那也是他們信任我，所以您也就別為難我，不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了。”

“那我不問，”夏建廣尷尬地笑了笑，轉而問道：“你準備創業做什麼呢？”

“做軟件！先開發電纜報價系統，然後逐漸覆蓋整個電纜企業的管理軟件。”

“電纜報價系統？軟件開發這事你也會嗎？”夏建廣詫異地問道。

“不會，就去年報價出錯的事情，我後來了解了市場上的電纜報價系統，發現兩款產品都不好用。定製開發呢，一般企業也花不起那麼多錢，主要還是對信息化的認識水平問題。反正遲早是要離開西程的，我想來想去覺得這倒是個機會。我一個大學同學正好又在做企業管理信息系統的開發，就正好湊一起創業了。”

“年輕人出去闖一闖，是好事！小易，那既然你已經下定決心要走，我再留你也就沒什麼意義了，但我還是想請你幫個忙。市場部的工作小龍和小芮還沒有完全接手，我希望你能在走之前盡量多幫幫她們，離職期延長到兩個月，行嗎？”

見老夏開口，易梟便爽快地答應了下來：“行！按您說的，我留到四月中旬。”

年後開工，易梟的訪客不斷，有些人來是例行的客情維護，有些人是提前聽到風聲為後續的工作做鋪墊，只有一小部分是非常純粹的探望。一天晚上，易梟正準備與阿時進行遠程溝通，手機卻響了，電話是紹興趙峰的黃幼海打來的。

“黃總，您好！有段時間沒聯繫了呀，怎麼樣，最近生意忙嗎？”

“易總，您好。我到洪州了，您看晚上是不是方便，咱們見個面，可以嗎？”

“有什麼事兒咱們明天到公司說吧，你那筆貨款我近期會給你安排掉的。”

“公司就不去了，你住哪兒，我來找你，我特意來的，明天早上就回去了。”

易梟略一思索，道：“二十分鐘后，在上海北路高校住宅小區門口見面吧。”

出了君河花園，易梟從高校住宅小區的北門進入，橫穿整個小區來到西門。此時，黃幼海已經在門口等待了，易梟便上前與其招呼。黃幼海見易梟迎上來，忙從懷裏掏出一個紅包，二話不說塞到了易梟的手中，然後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

“黃總，你這是做什麼？”易梟吃了一驚，嗔怪着想掙脫手腕把紅包塞回去。

“易總，我知道你要離開西程了。上次徐經理走，我5萬多貨款一直押到了現在。我是小本生意，資金周轉困難，你千萬幫幫忙，走之前幫我把貨款付付掉。”

“你放心，我走之前一定會儘力幫你把貨款結掉，但紅包你還是收回去吧。”

倆人扭打似的糾纏在一起，引起了路人的注意，紛紛投來異樣的目光。類似的承諾已經不計其數，等了三年都沒兌現，五萬多塊的貨款硬生生被拖成了呆賬。黃幼海篤定，如果此刻不能有個確鑿的抓手，收回這筆賬款就是猴年馬月的事了，呆賬怕是要變壞賬率。眼看易梟態度決絕，他把心一橫，膝蓋一彎，順勢往下跪。

易梟突然感覺雙手一沉，他震驚了，八尺高的漢子眼看就要跪倒在自己眼前，他奮力攙住，忙道：“兄弟，這樣我受不起，不至於這樣，我一定幫你……”說到一半，他自己都覺得剩下的話難以啟齒了，這樣的保證早已沒有了任何分量。

黃幼海乘勝追擊道：“啥也不說了，當我請你吃了頓飯，就是最好的保證。”

從指尖感受到的紅包厚度推斷金額大概一兩千塊，手腕還在一點一點地往下墜，易梟凝望着對方真切的眼神，微微頷首以示妥協。腕上的壓力驟然消失，還沒反應過來，黃幼海已抽身而去，小跑着過了馬路，伸手攔下疾馳而來的出租車。

黃幼海打開車門，喊道：“易總，這份情誼我記下了，以後來紹興聯繫我！”

易梟揮了揮手，目送着他坐車離開，然後轉身沒入了小區。走在昏暗的小徑間，他的心情是灰暗的，他着實對這扭曲的債權債務關係難以理解。轉天上午，易梟找了個合適的時機，向夏建廣着重提了紹興趙峰的應付款問題。出人意料的是這一次老夏並未阻攔，而是爽快地同意了，讓他馬上填寫付款單，並簽了字。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小章似乎兼職成了何江慧的助理，經常被帶去會見領導和客戶。上午，何江慧開車帶着小章又出門了，直到下午三點來才回到廠里。易梟拿着付款單，敲開了何江慧的辦公室房門。他接過單子，直接在上面簽了一個筆走龍蛇，又遞了回去，然後招招手，示意易梟坐下，動起了說辭。

“小易呀，咱倆年紀相差不多，和華總又都是叔侄輩的關係，我其實早想和你聊聊了。你這次辭職實在有些唐突，老賈那批人早晚都是要退到二線的，西程遲早都是我們這批七零后、八零后的天下，創業也不是你想像的那麼容易呀！”

難得何江慧轉換立場勸慰自己，易梟頓覺感動。相視對坐，卻發現他脖頸右側有處紫紅色的淤痕，易梟忍俊不禁，道：“年輕人嘛，血氣方剛，怎麼能吃虧呢！趁着還有朝氣，想出去闖一闖。雖然後面的路不好走，但既然選了，就不後悔，認定的事不全力以赴拼一把，怎麼知道自己到底是飛天鷹還是走地雞呢？”

何江慧見自己白費了口舌，不再言語，察覺到易梟眼神異樣，只得尷尬地笑笑，用手扯了扯衣領，揮手示意他出去。易梟退出來，便轉進了隔壁的財務部。朱習貴也提了離職，準備調回水電系統，正在和新派來的財務經理交接工作。小章則神情恍惚，似笑非笑，把玩着天籟的汽車鑰匙。易梟放下單子，默默離開了。

左榆蔚正坐在小武的位置上，等易梟回來。自物流執行競價制度以來，他一直想請易梟吃個飯，表達自己的敬意和謝意，雖然每一次邀請都會被以各種理由婉言謝絕，但他始終沒有放棄，他想在對方離開西程前完成自己長久以來的夙願。這一次，他再次發出邀請，易梟竟然同意了。倆人就餐，自助餐是個不錯的選擇，撞日而宴，左榆蔚便把就餐地點確定在位於丁公路的華悅國際大酒店。

華悅酒店的自助餐廳里，燈光柔和，氣氛溫馨，格調高雅。易梟和左榆蔚在一個布藝沙發卡座里相對而坐，各自配了一盤中意的菜品擺在面前，邊吃邊聊。

“易經理，一直想請您吃個飯，今天總算得償所願了。西程是我來洪暢的第一個客戶，雖然之前通過我們金總與何總的關係建立了合作，但份額一直沒做起來。如果不是您搞了物流競價，估計我的業務到現在還是做得半死不活的。”

易梟笑了笑，道：“物流競價是根據華總降低物流費用的指導方針制定的策略。四家承運商競價，有人崛起，有人出局。只能說你們把握機會，突圍了。”

“那不能這樣說。其實之前我一直很迷茫，甚至懷疑來洪暢是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是您帶給我轉機，給了我信心，所以您是值得我敬重一生的貴人。”

“這話就嚴重了，貴人不敢當，交個朋友可以。雖然我不和有業務往來的供應商談朋友、扯交情，但現在我既然要離開西程了，那就沒有什麼好顧忌的了。”

“易經理，您願意交我這個朋友？那我可真是求之不得啊！”左榆蔚欣喜道。

“既然是朋友，那就別張口閉口的易經理了。以後叫我名字吧，或者我大你一歲，你可以叫我一聲易哥。話說回來，你來洪暢之前是做什麼的？”

“好，那我叫你易哥。之前我自己創業，在我們洪州做電梯視頻廣告。”

“電梯視頻廣告？我知道，有個明州籍的企業家叫汪北秋，就做這生意的。”

“易哥，我呀，創業失敗還就是拜汪北秋所賜。”左榆蔚的表情漸漸凝固，過往的景象一幕幕在他眼前劃過，哀嘆道，“巔峰時，我佔有洪州市場一半以上份額。合群傳媒一進洪州，就找我談，告訴我要麼被收購，要麼死扛到破產……”

左榆蔚在回憶的匣子裏翻找着故事的線索，向易梟述說著自己的創業史，從開拓市場到與資本巨鱷血拚，信心滿滿到最後創業失敗的窮困潦倒，前後花了有一個多小時。易梟聽得饒有興緻，竟對面這個小夥子有了一些惺惺相惜的感覺。

“榆蔚，失敗也是一種財富，沒有失敗的媽媽，哪來成功的兒子。我相信你也不會久居人下，目前只是蟄伏起來等待時機罷了。”易梟寬慰一番，轉而又道：“你有創業經歷，這方面你比我有經驗，給我一點忠告或者建議吧。”

“易哥你有文化，能力強，視界寬，一定能成功，”左榆蔚一番恭維，轉而道，“電纜我不懂，軟件我更不了解，但我覺得做市場一定要讓客戶知道你的產品，知道產品的優點，知道帶給他們的改變，我回頭拿本廣告學的書給你看看。”

易梟聽了很是受用，逐漸對左榆蔚敞開了心扉，倆人關係迅速升溫起來。回到住處，依然熱血沸騰，易梟對大幹一場已經迫不及待了，忙不迭地打電話催促阿時再到洪州會師。阿時雖被導師安排的任務牽制，但還是確定了一周后的行程。

得知易梟要離職的消息，官中民把工作安排了一番，抽空隻身來到洪州，專程為這個合作了兩年的商業夥伴、對手、朋友踐行。這一次，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去豫章西程拜訪，而是直接在火車站附近住了下來，約上了易梟晚飯的檔期。

在二七北路的柴米油鹽飯店裏，易梟和官中民相對而坐，隨便點了幾個小菜，開了幾瓶啤酒，把酒言歡，暢談古今，回憶着倆人相識以來的恩怨情仇。

官中民抿了一口酒，道：“易總啊，原本兄弟我以為你要離開電纜行業了，想着以後就沒什麼機會碰面了，所以我千里迢迢來，就為了和你喝這一頓酒。沒想到你去創業搞電纜報價系統了，搞了半天，還在我們這個圈子裏。”

“兄弟我能力不足，個性太張揚，在西程無處容身，只好出去自謀生路了。”

“這話說得見外了，哪個人才沒點個性？在豫章西程我官中民只認你這個兄弟，跑這麼多路，難道專程來見個庸人嗎？你離職，損失的不是你，是西程！”

“這話我愛聽，人才就是有個性，沒個性的那是庸才。打第一次見面，我就覺得你與眾不同，雖然咱們明刀暗槍地斗過幾個回合，但我打心底里欣賞你。”

“電纜報價系統，直接輸入銅鋁價，電腦自動核算材料成本，生成全部產品的價格，你這個解決問題的思路比我們吏森那些編行業紅本價的先進多了。”

“只賣半噸銅的價格，不過分吧？”易梟舉起酒杯，和官中民碰了一下，問道：“官總，市場開拓你比我在行得多，你幫我想想，這個市場怎麼切入比較好。”

“西程啊？！華尚光能搞定了863計劃，在電纜行業也是一號人物，他要是肯幫你登高一呼，那肯定比你自己挨家挨戶去敲門，磨臉皮強多了呀！”

“倒是這麼個理兒。我準備送一套給豫章西程，股份公司那邊要是願意買一套，那就最好。西程花精力培養了我三年，現在我拍拍屁股走人了，還讓華總幫我登高一呼，就不奢望了。你還是想想還有什麼人物能讓我去磨磨臉皮的吧。”

官中民沉思了片刻道：“你可以先從上海入手，畢竟上海的企業接受新鮮事物的能力強一些。先搞定上海利中，黃利鴻在整個電纜行業都是響噹噹的人物；然後江蘇的話，陶都的亞西、溧陽的謙謙、吏森的海北；再有AH青貝已經被利中收購；放眼全國，八千家電纜企業，規上企業都有千餘家，你這生意不小啊！”

“有道理，”易梟聽了喜不自勝，拍案道：“有兄弟的錦囊妙計，大事成矣！”

官中民笑道：“兄弟，康庄大道上你先行一步，我再積累兩年，隨後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