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回 0里冰封
周五的時候,周嚴共接到易梟的新任命文件,就一股腦兒鑽進了市場部,一屁股坐在易梟的位置上,擺出一副撒潑打賴的樣子,一定要他擺上一桌請個客。龍思和小武見狀,也跟着在一旁起鬨。於是當晚,易梟在解放西路的一家飯店訂了個包廂,組織周嚴共、張保中、胡無中、朱習貴以及市場部全員一起聚餐。
下班時,芮盛潔向易梟請假道:“老大,晚上我就不去了,向你請個假。我朋友安排我去相親,但如果你不讓我去,那我就不去,乖乖跟你去吃飯。”
易梟皺了皺眉,大大咧咧道:“那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耽誤你的終身幸福呀!”
芮盛潔似乎有些失望,轉過身又確認一遍,問道:“那我就去相親了哈?”
易梟朝着女孩擺了擺手,玩笑道:“去吧,去吧,去相一個劉德華回來。”
胡無中的夫人也在西程上班,於是便一同赴宴了。一桌子人說說笑笑,氣氛輕鬆愜意。眾人正推杯換盞,胖子突然放下筷子,從嘴裏吐了一坨異物在骨碟上。
“哎呀,差點把我的牙都崩了,”胖子一面說,一面查看自己吐出來的東西,發現是一個紙團,便把它展了開來,定睛一看,罵道,“他娘的,是傳菜單。”
朱習貴湊過去調侃道:“胖子,厲害啊,白菜粉條里吃出了‘白菜粉條’。”
眾人為之一笑,易梟喚來服務員,指着胖子面前的骨碟,示意她菜里有東西。
服務員走上前去查看了一番,撓着頭詢問道:“這是傳菜單呀,怎麼跑到菜里去的?”見眾人都沒有搭她的茬,便作勢要把白菜粉條和胖子的骨碟往外端。
胖子按住菜盤和骨碟,怒道:“差點崩掉我一顆牙,沒給個說法就要搬走?”
“這事我做不了主,我去找我們經理來。”服務員縮回手,便退了出去。
一個經理模樣的男人進來,質問服務員道:“傳菜單是我們掉進去的嗎?”
易梟有些不樂意了,語氣冰冷地嘲諷道:“難不成是我們把你們飯店的傳菜單放到你們鍋里,然後等着你們的服務員把炒熟的傳菜單端上來給我們吃嗎?”
“唉,都吃了大半盤了。再給你重新炒一盤?還是退掉?”經理不以為然道。
胡夫人發難道:“退掉?那我們人吃壞了咋辦呀?最起碼也得免單吧?”
經理見來的是吃霸王餐的主,便趾高氣昂地撇下一桌子人,領着服務員出去了。大雷見狀,知是吃出了麻煩,雖沒了興緻,但還是一面勸大家把肚子填飽,一面打電話搖人。邊吃邊等,大雷接到了信號,才讓大家從包房往飯店外面走。
飯店裏的客人已走了個七零八落,男服務員在大門處呈弧形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飯店經理站在前面,雙手背在身後,斜眼瞅着易梟一行人道:“把飯錢結了才能走,我們這店開這裏十幾年了,還沒有誰能在我們這裏吃霸王餐的。”
男服務員們壘成的人牆突然被人從後分開,一個膀大腰圓的黑面壯漢在袁邦健陪同下走了進來,高聲嚷道:“哪只神頭在唆泡,我們今天就來吃霸王餐了。”
飯店經理早已不見蹤影,但堵在門口的服務員們依然不肯散去。門外,小左帶了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小夥子也開着車趕到了,裏應外合。袁邦健和黑面壯漢一通推搡,清出一條人衚衕,護送着眾人出了飯店。可剛出了酒店,一行人還沒來得及上車,又被從飯店裏湧出來的服務員圍得嚴嚴實實。
嘹亮的警笛聲呼嘯而至,一輛白色桑塔納警車出現在了眾人面前,久不露面的飯店經理也緊跟着出現了。
兩個警察下車,初步了解過情況后,見現場亂糟糟的,便把一整桌的人、飯店經理和涉事服務員都帶了回去。派出所里,警員們一頓忙碌,詢問案情,做筆錄,調解,最終與雙方協商一致,減免一百元餐費,不予立案。
周一上午,易梟見張保中摸了進來,覺得他對那晚吃飯的事情耿耿於懷,便調侃道:“張總,一頓飯吃進局子裏,你應該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吧?”
“是哦,那個飯店經理真不是個東西,加上小胡他老婆揪着免單不放,所以啊小夥子,以後找老婆眼光可得擦亮眼睛啊!不能像小胡那樣全聽老婆的。”
“對了,小舒要走了,何江慧的老爺子幫他打通關節,調去電力公司了。”
“電力公司收入高,工作穩定,比在這兒強。我也有個消息告訴你,”張保中四下張望,壓低聲音道,“前幾天鳥巢施工,電纜炸了,據說是陶都的大廠。”
“現在到處都是最低價中標,價格戰打成這樣,電纜廠都靠偷工減料過日子,不出事才怪。陶都的廠子,那我來打聽一下吧。”易梟一面抱怨一面提起聽筒。
秦續和剛接通電話,忙道:“小易啊,最近不接單。海北廠的電纜在鳥巢炸了以後,中央的質量安全調查組正在我們陶都駐守呢,現在我們這邊是白天停產,晚上趕工,等手上訂單都交掉了,估計就都停工了,不能頂風作案啊。”
“我剛想給你傳個幾百萬的詢價單呢!炸一根電纜不是常事嘛,至於嗎?”
“兄弟,至於呀!問題關鍵就是炸在鳥巢了,不然早被公關了。好巧不巧,遇上領導在現場考察,貝利電纜又是一通攪和,事兒就鬧大了。南都技術質量監督局對市內的電線電纜產品進行大規模抽查,幾乎全軍覆沒啊。說實話有哪家電纜廠不偷工減料的呀,都是市場逼的。這下好了,上面派出兩個調查組,一個來了陶都,一個去了廣東。你別說幾百萬,就算幾千萬現在整個吏森也沒人敢接。”
“那行,你那邊有什麼新情況、新動向就及時告訴我,咱們保持聯繫。”
幾天過後,接替小舒的出納小章到崗了,是一位三十歲的少婦,長相甜美,身材勻稱,穿着時髦,溫柔文靜。剛來公司,她就受到了廣大男同事們的熱烈歡迎。或許因為順路,亦或出於男士的殷勤,她上下班基本都由何江慧專車接送。
隨着中央調查組工作的深入,電纜廠大都不敢再按非標報價、接單,而買方也不願意花比往常更高的價格購買國標產品,整個電纜行業遭受了突如其來的寒潮,市場冷卻了下來。豫章西程也出現了訂單量驟減的狀況,車間機器轟鳴不再,只有蕭瑟的秋風在空曠的廠區里卷着飄落的枯葉悠閑地在路面上打着轉。
這天剛下班,芮盛潔便急不可耐地和同事們道別,挎着新買的皮包,踩着匆忙的步伐,朝着荒僻的公交車站進發,迫不及待地奔赴與男朋友的約會。剛出廠門,馬路上空蕩蕩,一陣出其不意的機車聲浪傳來,隨後一個黑影從她左側眼角劃過,緊接着她感覺身體一個趔趄,硬生生被一股蠻勁帶翻在地。雖然倒在地上,但身體仍被腋下傳來的一股力量拖拽着往前行,她抬起頭髮現摩托車後座上的歹徒已經把她的皮包牢牢抓在手裏,只有細長的背帶環繞着她的肩頭從腋下穿過。芮盛潔伸出雙手,奮力抓住背帶,想從歹徒手上把皮包奪回來。搶包的歹徒見狀,忙抽出匕首,在她的右手上來回劃了幾刀。她的右手上驟然開了幾道口子,食指、中指和無名指突然變得僵硬,鮮血從手背上不斷流淌下來,疼痛和恐懼最終讓她鬆開了攢緊的雙手,眼巴巴地看着兩名歹徒駕駛着摩托車揚長而去。
芮盛潔忍着疼痛,捂着傷口,跑回公司門衛,讓保安報警,並向易梟求助。眾人聞訊趕來,看到她的慘狀,盡皆觸目驚心。張保中提議九四醫院比較擅長骨科,周嚴共從工人那裏借來摩托車,說下班時間摩托車比汽車更快,便馱着人率先出發了。易梟緊隨其後,和張保中、朱習貴一同趕往醫院跟進處理善後事宜。
趕到醫院,胖子告訴他們小芮沒有什麼大礙,已送進手術室縫合創口。這時,小芮的家人和男朋友也趕到了醫院。張保中扯着易梟的衣角,提醒他未婚青年的尷尬身份。隨後朱習貴代表公司向家屬說明情況,易梟把後續事宜移交給了胖子。
元旦假期,還沒來得及多抱抱自己剛出生的外甥女,易梟便得回去工作了。阿時擠出了半個月的空檔,讓易梟幫他訂購往返洪州的機票,希望通過這次的溝通,將易梟對電纜報價系統的開發需求獲取過來,為後續的程序編譯理清思路。
會面持續了十天,期間倆人幾乎形影不離。易梟先把自己所有關於系統的想法纖介不遺地講述出來。阿時把獲取到的信息一五一十地記錄下來,然後利用白天易梟去上班的時間進行整理消化,等他下班回來再把沒弄明白的拋出來讓他答疑解惑。溝通得越深入,越透徹,倆人就越覺得自己創業的合伙人是極為默契的。很快就該返程了,阿時需回大連應付學業,未盡事宜倆人只能採取遠程溝通。
過了幾天,唐嘉放寒假了,她買好一周后回家的動車票,然後從宿舍搬到易梟的住處,享受短暫而甜蜜的同居生活。與屋內的溫暖氣氛截然相反,洪州連日來狂風大作,氣溫驟降,如針的凍雨終於在21號夜裏演變成了鵝毛般的飄雪。
早上,易梟獨自鑽出暖烘烘的被窩去上班,當他走出單元門,真真切切地領略到了“冰天凍地”的含義。屋檐下掛滿了成串的冰錐子,小區樹木的枝杈晶瑩剔透的,開滿了雪花兒,路面新鋪了白地毯,被早起的人留下了深深淺淺的印記。
路邊,星空藍的夏利戴上了頂白帽子,車身穿上了件白馬甲,前檔玻璃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冰膜,把雨刮器和玻璃凍成了一個整體。易梟打開車門,發動了車子,從車門的兜里摸出瓶沒喝完的潤田礦泉水,把它全澆在前擋上,讓冰膜化開一個缺口,然後再用手指把化開的冰塊一點一點地往下摳。花了近十分鐘,他才把前擋清理乾淨,輕踩油門緩慢地移動車子,在地面上留下兩道深深的褶子。
路面積雪結冰,制動變得異常困難,上海路上已有不少車輛追尾出了事故。易梟吸取經驗教訓,讓車輛始終保持低速行駛的狀態,沿途接上了小武和小芮。進入工業區不久,為了避讓一個橫穿馬路的行人,他不得不踩了剎車,打了方向。接着車子失控了,輪胎打滑,車尾甩了出去,副駕駛的小武騰空而起,腦袋撞在前擋上,整輛車橫向漂移了數米。所幸沒有車輛交匯,也沒有更多需要避讓的行人。幾秒鐘后,他才重新獲得了對車輛的操控,有驚無險地抵達了公司。
辦公室里,易英正和大雷交流着早上的事故。袁邦健把剛買的新車從車庫裏開出來,一腳油門踩得深了一些,便忙踩剎車制動。結果制動了的車子在冰面上一路滑行,夫妻倆坐在車裏只能眼睜睜看着,車子直到撞上小區圍牆才徹底停了下來。易梟裝作一副充耳不聞的樣子,暗自慶幸,逕自領着人進了市場部。
漫天飛雪並不是臘月里的花絮,而成了一場讓許多人記憶猶新的冰災。兩天後,火車站裏人滿為患,唐嘉購買的動車班次被取消了,拖着行李在候車室里守了幾個小時,終於等來了車站的應急方案:杭州方向的旅客都被安排上了一列臨時的綠皮火車。火車在鐵軌上緩慢爬行,一路走走停停。車廂里挨挨擠擠,寒冬臘月里瀰漫著因悶熱而發酵起來的汗酸味。四個小時的車程,被拉長成了十五個,唐嘉沒有準備沿途的吃食,猝不及防。飢腸轆轆的她來到餐車,點了一份快餐,實在難以下咽。她撥通易梟的電話,想要尋求安慰。易梟被困在路上的貨車司機和貨物無法按時送達的客戶們折騰得不可開交,只冷冷地回了她一句,太嬌氣了。
動車被換成了“綠皮”,泡在惡臭熏天的車廂里,吃着味同嚼蠟的快餐,受着男朋友的數落,唐嘉覺得自己太委屈了,終於崩潰大哭起來。列車長是一位中年女性,見小姑娘哭鬧,只好破例同意她花一百元讓廚師燒了一盤紅燒肉。
高速封道,只下不上。汽油、柴油供應困難,許多服務區開始限量供應,有些小服務區索性打了烊。成建制的武警官兵被派去清理結冰路面,但奈何雨夾着雪,淅淅瀝瀝的,落到路面上沒一會兒又結成了冰。通行太慢,剛疏通的路面,很快就又堵得水泄不通。缺衣少糧的高速公路上,方便麵都賣到了50元一碗。
鄰省的湖南受災時間更長,損失更為慘重。高壓鐵塔被冰雪壓垮,架空的導線和電纜被冰凍拉斷,許多地方電力、通訊中斷。鐵路和公路幾乎全線癱瘓,物資送不進來,許多城市成為孤城,超市物資哄搶一空,蠟燭一根賣到了5塊。
豫章西程接到了上級部門的賑災指示,趕製一批鋼芯鋁絞線,以捐贈的形式馳援受災嚴重的郴州、邵陽兩地。這段時間行業震蕩,市場冷淡,車間並不忙碌,但產線是按製造中壓化學交聯電纜設計的,所以並不適合生產鋼芯鋁絞線。
生產任務便順理成章地落到了華錶廠老鄧的頭上,雙方談妥的價格,利潤並不豐厚,但好歹讓車間閑置的設備運轉起來,也算好事。老鄧依舊心態平和的樣子,按照豫章西程的技術指導意見下料、排產、趕工期,任勞任怨一通忙活。
當把最後一批架空導線發往邵陽,易梟的忙碌告一段落。新年臨近,航班取消、動車停運,高速封控,易梟為回家過年而擔憂。2月3日上午,大雷得知洪州東高速入口開放,便趕忙把消息告訴了易梟,囑咐他趕緊上路,以免再生變數。
高速路面依然被冰雪覆蓋,只是車道中間被車輪碾壓,留下兩道深深的痕迹。橋面最易結冰,武警官兵就要間歇性鏟掉新結的冰層,所以遇橋必堵。夏利車自重不足一噸,行駛得有些飄忽,易梟只能巡着軌道一路前行,走走停停。饑寒交迫地奮戰了十餘個小時,他終於進入了錢塘境內,到家只是時間上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