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回 年關囧途
唐嘉放寒假后,並沒有急着回家,而是把一大箱行李從學校搬到了易梟的住處,倆人過起了短暫的同居生活。易梟置辦了鍋碗瓢盆,把生活狀態從一人吃飽全家吃飽切換到了柴米油鹽的新模式。戀愛會對女孩進行一系列的思想改造,不愛做家務的唐嘉開始努力地學習燒菜做飯,儼然成了一個賢惠的女主人。
上班出門有牽絆,下班回家有熱飯,這對神仙眷侶沉浸在濃情蜜意之中,難以自拔。不知不覺便快到小年夜了,唐嘉需要趕在常年在外經商的父母前面到家。此刻,她覺得已經刻不容緩了,倆人這才在火車站依依惜別,踏上歸程。
或許是海東的風俗使然,過了小年大家也就沒什麼心思做事了,唯一的話題便只剩下過年了。集團通知臘月廿七開始放假,除了易梟、周嚴共和夏建廣,其他人都已經訂了周六的機票。市場部作為公司運轉的中樞,想來自己是要站到最後一班崗的,雖還不知道何時返程,但周一便是廿五,最多也就只剩三天了。
周一上午,易梟在廠區里轉了一圈,便拐進了倉庫,他需要確保工廠在春節前後有序運轉的各類原材料供應無虞。老蔡見他進來,便喜氣洋洋地迎了上來,話題也從平時的工作溝通更多地向家常嘮嗑傾斜。閑扯了一段,易梟便走到倉庫深處,瞅一眼各類材料的余量,畢竟實物許多時候比報表上的數字靠譜一些。
在交聯料的庫位上,一噸一個的大紙板箱堆疊如山,裏面裝的是10kV和35kV的化學交聯料和內外屏蔽料。凱濤的化學交聯料早已自從去年的老膠事件就被棄用了,現在亞廣的份額佔七成,剩餘三成來自千軍。儘管產線上反饋千軍的料開車更為順手,但礙於其略高的價格,英潔阿姨還是常常選擇了亞廣。自從白一弧的內外屏蔽料進入合格供方名單,無論是其產品的質量、品牌知名度還是價格都對山東一祿形成了全方位的壓制。自從捎杯子來的那次以後,老元的屏蔽料就再也沒進過海東西程的大門。這兩家公司躺在海東西程賬上的六百多萬應付款已經三個多月沒支付過一個銅板,站在紙箱面前,易梟不禁替老元捏了把汗。
回到辦公室,易梟被第一時間喊去了會議室。會議室里,夏建廣正獨自翻看着各部門的年度總結,見小易進來,他笑容可掬地招呼易梟到其身邊坐下。
“小易,剛還在看你的年度總結呢,今年做了不少事情呀,替公司省了不少錢,銅絲加工費、運費還有OEM訂單,管理崗省錢就是掙錢,你的貢獻很大。”
“感謝領導的肯定,沒有您的全力支持,我也放不開手腳大膽嘗試的嘛。”
“你和小周兩個是我的左膀右臂,有你們兩個坐鎮,我的工作輕鬆了許多。這次小周被集團報送評選了區優秀藍領,也算是對他辛苦工作的一種肯定吧。”
“那挺好的,周胖和您一樣以廠為家,真的為海東西程付出了很多。”
“我和他商量了,年後讓他把老婆一起帶到海東來做質檢,待遇參考集團外派的員工。小孩也轉學過來,何總幫他安排了鐵路二小,這樣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雖然說的是周胖子的事,夏建廣卻始終盯着易梟,話鋒一轉:“你們安心工作,其他事情我這個當師父的否會給你們安排好的。剛剛我和華總彙報了,申請給你發一個兩萬元的年終紅包,他同意了,就算是過年了給你一個驚喜吧。明天下午四點在鎮政府會議室開全員會議,
開完會也就放假了。我讓小曹給你和胖子訂了明天中午的機票,去集團參加年會,剩下的集團那邊都會安排好的。”
“明白,感謝領導的關愛!”易梟的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但還是禮節性地問了一句,“那夏總您明天不和我們一起去開會嗎?那您準備什麼時候回去呢?”
“我嘛,等站完最後一班崗吧。華總派我過來,我就得對他負責,海東這邊的人還是缺少了點責任心,凡事還是我自己盯着放心一些。”夏建廣笑着答道。
周二上午,易梟把行李直接帶到了公司,一早上也沒做什麼事,本來也就沒什麼事可做的,純粹就是等待。而周胖子那邊,一如既往地忙碌着,和生產調度交接完工作,又和質量口開對接會,再一個工段一個工段地安排後續事宜。
陸祥新要負責送他倆去機場,從公司去機場需要一個小時的車程,眼看着時間越來越緊,可周嚴共還是依然磨磨蹭蹭的,把他急得直冒汗。當周嚴共安排妥當,出發時已經是十點一刻了。陸祥新一面嘮叨嘮叨地抱怨着胖子拖拉,一面猛踩着油門,桑塔納在限速100km/h的繞城高速上飆車超速到了50%以上。
當他們從出發口進入機場大廳時已經11點12分了,倆人連呼帶喘地跑向辦理登機手續的櫃枱。地勤人員以需提前四十分鐘辦結登機為由,溫柔而堅定地拒絕了他們的登記請求。易梟苦口婆心地和她爭辯了一番,依然沒能說動她分毫。無奈之下,倆人又輾轉來到服務台,辦理機票改簽。所幸十五分鐘後有一架飛往杭州蕭山機場的航班,倆人補繳了一部分費用,一路呼哧帶喘地跑到了另一個櫃枱辦理手續,未敢停歇飛奔到安檢口,幾乎使上了吃奶的力氣才撲上了飛機。
上了飛機,易梟喘勻了氣,轉頭瞥着周嚴共,這才有了忍不住嗔怪他兩句。胖子知是自己磨蹭誤事,便擦着豆大汗珠,面色慘白地賠笑道,都是哥哥的錯,回頭請一頓好的,把今天損失的卡路里補上。倆人不再為此糾纏,各自安坐,閉目養神,需在飛機上養足精神,等飛到了杭州,便又是一番馬不停蹄的狂奔。
飛機一落地,倆人便起身堵在了機艙門口,在乘務長怪異目光的注視下奪門而逃。一出機場,他倆便從別人手裏搶下一輛剛攔住的出租車,讓司機火力全開地往汽車東站趕,因為只有高速大巴才是眼下唯一時間可控的交通工具。
借道杭州,就怕堵車,好在今天午後的秋石高架一路暢通,出租車只用了半個來小時便以抵達了汽車東站。發往明州的班車五分鐘就有一輛,且和上海方向的旅客共享一個獨立的候車廳,易、周二人選了最近一個車次,檢票上了車。
到達明州南站已將近三點半鐘了,倆人在路口攔下一輛出租車,奔着小港方向疾馳而去。車子越往東走,易梟心裏越是着急,他不斷地抬腕看錶,這四十分鐘的車程,一分一秒都是煎熬。下車時已是四點出頭,倆人像百米衝刺般在鎮政府的樓道里狂奔。如此莊重的場合,還是遲到了,他們頂着眾人聚焦過來的目光,貓着腰,在會場裏穿梭。易梟用餘光瞄到兩個空位,便拽着胖子往裏挪。
二人喘着粗氣坐了下來,皆是汗流浹背,易梟從褲兜里掏出紙巾,分了一張給胖子,各自擦拭着額頭的汗珠。眾人的目光依然久久不肯散去,台上正在發表講話的集團常務副總裁徐騰發見狀,清了清嗓門,替他們解了圍。
“今年我們西程集團再創佳績,這其中海東公司可謂功不可沒。尤其是集團外派到海東的同志們始終堅守崗位,到最後一天才踏上歸途,趕來參加我們集團的年會,雖然遲到,但這種認真負責的工作態度值得我們全體員工學習。”
說罷,全場響起一片掌聲,被圍觀的尷尬也隨之化解了。徐副總不動聲色的應變能力,讓易梟在心裏拍案叫絕。有時,他甚至覺得在西程對於像他這樣的職業經理人而言,相比華尚光,公職下海的徐副總才或許是他的精神領袖。
徐副總的講話簡短而明了,但沒有什麼實質性,主要是活躍氣氛,為後面壓軸登場的華尚光做好鋪墊。主持會議的安弘軒切過麥克風,把進程繼續往後推動,畢竟這個端坐在主席台正中央氣質儒雅的農民企業家才是西程集團唯一的主角。
華尚光的發言稿內容很多,裏面包含了集團年度工作的總結,企業經營財務的數據,工程項目進展、上市推進情況以及下一年度的重點工作計劃和預期指標。總而言之,西程集團的發展在今年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而這一高度不是企業發展的重點,而是下一年度工作的嶄新起點,是若干年後回首西程發展史時一個善良的中繼點。而像季武森那樣為了些許的經濟利益,不願意陪同企業一起成長而選擇離開西程的傻瓜蛋,註定要為自己的短淺目光埋單,陷入無盡的懊悔之中。
在華尚光帶有鮮明靈橋特色普通話的,長達近一個小時的講話過後,會議終於進入到了最後的表彰環節。集團的年終表彰,並不僅僅意味着一張獎狀,更重要的是一筆可觀的獎金。想起昨天夏建廣特意把他喊去會議室交代的事情,又囑咐他和胖子倆人一定要趕上年終大會,心中推測自己今天應該也有一份殊榮。
想至此,易梟難以抑制心中的興奮之情,豎起耳朵聆聽着每一輪表彰內容、每一個獎項,每一份獲獎者名單。會場裏總聽到自己名字,零星如雨後春筍般站立起來的人快步上台領獎。華尚光、徐騰發等集團領導各自應邀給獲獎者頒發獎狀和獎金,和受獎者親切握手、交談、留影,一個個志得意滿,神采飛揚。
幾輪下來,依然沒有報到自己的大名,他強自鎮定地安慰自己,或許是兩萬元的獎金金額比較大,所以會安排在稍後的頒獎序列里。時間似乎靜止了一般,等待永遠都是最煎熬的修行。可當施青豪站到主席台領獎時,易梟頓時跌入了失望的深淵,因為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的貢獻再大,所能獲得的獎賞在短時間內應該也不可能是超過施青豪的存在。失望的人總是願意心懷僥倖,他幻想着是否因為大會組委工作疏忽而將自己的獎項遺漏,或者是否這本就是獎項之外的獎勵呢?
會議散場,領導們先行離場,與會人員紛紛散去,易梟也萬分落寞地走出了會場。人吶,就是這樣,如果沒人提起過兩萬元紅包的事,或許啥事沒有,可已經承諾卻又事後落空,那就會把人推入無邊無垠的失落之中。會場外,安弘軒正在處理會議的善後事宜,易梟躊躇再三,決定還是厚着臉皮上去問一問情況。
“安書記,在忙吧?”
女人轉過身,看到身後的男人,熱情地招呼道:“小易啊!從海東趕回來不容易吧?我看你和小周兩個遲到了,滿頭大汗地跑進來,想來你們也挺辛苦。”
“辛苦倒沒啥的,就是時間趕了點。安書記,有個事情我想問一下您。”
“跟我客氣啥,你就拿我當姐姐看,什麼問題,只管問就是了。”
自打進入西程以來,確實受到安弘軒的關照最多,既然她這麼說,易梟也就沒什麼避諱了,開口道:“安書記,是這樣,昨天回來前,夏總和我說他向華總請示彙報了,說考慮到我今年的工作表現和對公司業績的貢獻,要給我額外發一個兩萬元的年終紅包作為獎勵,可這年會都開完了,紅包卻還……”
“是嗎?”女人有些詫異,似乎壓根不曉得這個事情,解釋道,“華總那邊沒和我提過這個事情。小易,而且我們公司的制度是這樣的,中層管理人員的全年薪資標準是八到十萬,包括像阿榆今年升了集團總經辦副主任,也是這樣一個工資水平。如果全年合計下來沒有發足,那麼在年終的時候會一次性補足的。你算一下,海東發的工資和集團這邊的補貼,兩邊加起來看看有沒有到這個數,如果達到了,那就沒有補足的說法了。而且你的收入我之前核過,應該已經達到了。”
“明州的補貼也算在裏面嗎?那豈不是外派還不如不被外派嗎?”
女人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反駁道:“公司制度是這樣規定的,而且外派不還給你們這些儲備幹部鍛煉的機會了嗎?如果還有疑問,你回頭問問夏經理吧。”
聽了女人的解釋,易梟更失落了,只在會議室出口留下了一個落寞的背影。他邊走邊陷入沉思,原來集團給的駐外補貼也是佔用了自己的薪資額度,可笑自己背井離鄉,和朋友斷了聯絡,-原來在企業高層的眼中不過是一隻朝三暮四的猴子。此時此刻,自他進入西程以來逐步產生的歸屬感產生了第一道裂縫。
或許安弘軒說得也沒錯,這個事情的根源在夏建廣身上,既然他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和自己承諾了兩萬元的紅包,就應該去找他要一個說法,但易梟自持不是一個把錢看得很重的人,而且大過年的開口向夏建廣或是華尚光要那兩萬塊錢也確實不妥。他思慮再三,決定把這個事情押到年後,回到海東再說。
思緒慢慢抽離,已不知不覺走到了的車站,忽然感覺後面有人在呼喚自己,易梟回頭一看,原來是陳榆,便忙換了副笑模樣道:“阿榆,是你啊!”
“小易呀,我都喊了你半天了,你怎麼才反應過來,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呀?”
“嗨,能有什麼心事呀,不就是為了趕上這該死的大會,一路趕的嘛。”
“自從你外派去了海東,咱倆有很久沒有一起上下班了,也就今天趕巧了。”
“是啊,我就像西程一葉漂泊在外的浮萍,除了爹媽沒人關心呀。”
“那是,除了自己的爹媽,誰會關心別人家的孩子呢,你說是伐?”
“對,必須包個大紅包,”心情略為好轉,易梟便八卦道,“明天情人節,聽說安書記給你介紹了個男朋友,你倆處得怎麼樣了呀?”
“先處着再說唄。都老大不小的,都是奔着結婚去的,沒什麼浪漫的感覺。”
753路公交車進站了,和剛進西程時一樣,他倆上車,說說笑笑,結伴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