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翠竹居

當勝心等人收拾好殘局后，才登上半山腰的賊窩。

幾個低矮的窩棚散發著陣陣難聞的氣味，剩餘的草寇已經全被斬殺，顯然大家為了賞金，沒有留一個草寇活口。

但就在勝心安排屬下將稍微值錢的貨物搬走的時候，一堆依偎在一起瑟瑟發抖的孩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些孩子怎麼回事？盛豐，盛豐。”

芥川盛豐聽見老大的呼喊，連忙將手裏的東西交給旁人，跑到了勝心身邊：

“老大，有什麼吩咐？”

勝心往孩子那裏一指：

“這些孩子怎麼回事？”

芥川盛豐恍然大悟：

“忘了稟報，我們打上來的時候這些孩子都被關在竹籠里，應該是這群賊人亂捕的孩子，那旁邊還有一個土坑，裏面還有兩個女子和數名男子的屍體，這些該死的混蛋，死都算便宜他們了。”

勝心嘆了口氣，在明白盛豐的意思后，這個世道本就如此，弱小者誰也保護不了。

“將這些孩子全都帶回新宮屋，問問這些孩子，能找到家人的固然最好，實在找不到就留在新宮屋吧。”

“喔！”

盛豐連忙去安撫孩子們，告訴他們得救了；但是這些衣衫襤褸的孩子眼中卻只有恐懼。

在此次戰鬥中，格外英勇的本城清光，也受到了勝心的格外重視。

讓他大感意外的是，自己在京都隨便招募來的浪人，居然跟尼子家還有關係；經過本城清光的訴說，讓他與本城清光的距離大大拉近。

原來，本城清光便是曾經尼子家第一猛將本城常光的三男；出生於出雲高屋倉城，本城家歷來便是西出雲豪族，其父本城常光在忍原之戰中，不要命的追殺毛利元就，毛利元就在絕望之下準備切腹，被家臣阻止，由其家臣換上他的盔甲作為誘餌，元就才逃脫一死；忍原一戰使毛利家眾多家臣陣亡元氣大傷，被後人稱為“忍原崩”。

就是這樣一個逼得毛利元就差點切腹的男人，卻成為尼子家衰弱后的第一個犧牲品。

永祿四年（1561年）尼子晴久因病暴斃，其子尼子義久繼位，毛利元就抓住機會再次開始石見的侵攻，並於同年包圍了守備石見銀山的本城常光。

關鍵時刻，尼子義久居然在主和派的挑動下與毛利元就私下議和了，承認石見國由毛利家支配，並撤回了所有援軍。

本城常光在山吹城固守一年之後，在絕望之下開城投降，毛利元就不知道是害怕本城常光的勇武還是為了報忍原之仇，隨即將他斬首。

尼子義久出賣手下大將之事，在西出雲國人豪族中引起極大不滿，西出雲國人與尼子家本領的東出雲本來就擁有極大矛盾；尼子經久平定尼子興久叛亂，尼子晴久平定尼子國久的新宮黨，這兩次其實都是打擊西出雲國人的勢力，再加上這次本城常光被出賣，於是西出雲國人直接選擇歸附毛利家，什麼狗屁尼子家，見鬼去吧！

當時只有十四歲的本城清光只好帶着母親遠離混亂的出雲國。

本城清光在知曉勝心是尼子家後人之後，不但沒有反感，反而顯得有些興奮，因為勝心居然是統領西出雲的新宮黨子孫，而且還是尼子國久的孫子，這在西出雲國人心中可比月山富田城的尼子主家重要得多。

“請殿下允許，又兵衛從今以後追隨左右。”

面對本城清光突然拜倒，勝心嚇了一跳，連忙扶起他：

“不用如此，又兵衛若是不嫌棄新宮屋有侮你武士的身份，我當然樂意擁有你這個同伴。”

本城清光苦笑一下：

“窮困潦倒，食不果腹，小妹病重在下也無能為力，還算什麼武士。”

聽清光說什麼小妹病重，勝心連忙問道：

“舍妹是什麼病？我有相熟的名醫，我帶你過去。”

清光一聽連忙在此拜倒在地，激動得連連感謝勝心。

“走吧！既然你現在是我新宮屋的人了，那舍妹的藥石費，由我承擔，你的獎賞也不會少的。”

勝心說完也不再繼續啰嗦，救人重要，於是帶上本城清光就往外走，一臉感動的本城清光，只恨自己為什麼沒有早點遇見主公。

勝心帶着清光走向京都的邊緣地帶，越往這裏走，巷子越窄，衣衫襤褸的百姓也比其他地方更多，整個棚戶區顯然就是一個巨大的難民營。

由於勝心與清光一個是僧兵打扮、一個是武士模樣，周圍髒亂麻木的百姓眼神里竟然流露出恐懼，所有人低下頭，沒有人敢看向他們，只有餓得只剩皮包骨的孩童敢伸手向勝心要吃的。

但是勝心一摸身上，自己今天沒帶飯糰，但有幾枚銀小判，他卻不敢給他們；勝心敢保證，自己若把錢給了他們，這家人也保不住，只要自己離開，其他人馬上就會衝上去把他們撕碎，別去考驗人性。

勝心只好一言不發的繼續帶着清光趕路，而本城清光原本以為自家住的那破房子已經算最差勁的了，沒想到京都居然還有這種地方，自己至少還有比較乾淨的補丁衣服和心愛佩刀肋差，而這些髒得連臉都看不清的人，才是真的一無所有。

準確的說，住在這裏的百姓，對高高在上的貴族和武士老爺而言，連百姓都算不上，他們叫做“非人”。

勝心心裏也異常難受，作為一個二十一世紀的靈魂，雖然不是聖母，但是只要有點良知都會想要幫一幫，但是後來勝心發現，一是自己幫不了這麼多人，二是如果與這些人攪和在一起，自己在京都會被貴族圈和武士們排斥的，新宮屋和海蝶屋也就完了；這就是這個時代的制度與規則，而他現在什麼也改變不了。

穿過格外雜亂的棚戶區，在一小片空地旁，一個由竹木打造的院落出現在他們眼前，門口的牌匾上寫着翠竹居二字。

“這是我老師的好友曲直瀨正盛的醫館，他自號道三；見到他一定要按照明國的方式，叫他道三先生。”

“喔。”

本城清光老老實實的跟隨着勝心走進了翠竹居。

剛一進入院子，就看見幾個男女正忙前忙后，數十個藥罐在院子裏噗噗作響，院子的角落裏有不少和外面一樣髒亂的百姓，規規矩矩的等待着煎藥。

本城清光見此醫館居然為那些非人看病，心裏頓時大生好感，果然醫者父母心。

勝心與清光穿過葯堂，走入裏間，就見一眉清目秀的女子，正將分好的藥材打包。

那女子抬頭一看，見到勝心一臉笑容的盯着她，嘴角微翹，卻故意假裝冷淡的調侃：

“勝心大師怎麼有空來咱們這寒舍，滿是銅臭味的和尚，這裏可不歡迎。”

勝心知道這鬼丫頭又是故意氣他，所以也沒過多理會，而是問道：

“小百合，道三先生在嗎？我朋友的妹妹病重，我想請他……”

“打住！誰是小百合呢！你才小呢！”

百合直接打斷勝心的話，但是她也聽見了有人病重的話，於是又問道：

“父親大人去一條大納言府邸了，估計要很晚才能回來，那病重的人是什麼癥狀？和我說說。”

勝心聞言點點頭，對着百合輕佻一下眉么毛，轉而對清光說道：

“和她說吧！小百合也學了道三先生一兩成醫術，應該沒……問題。”

清光聽見勝心如此說：

“主……主公，真的沒問題嗎？”

百合見此卻有些急了：

“別聽這個臭和尚瞎說，我可是道三的女兒。”

“喔，小妹她現在身體有些發熱，腹部喊疼，還有一些嘔吐，前兩天昏迷過。”

“啊！你們等我。”

百合連忙放下手中的東西，跑到屏風後面，似乎翻箱倒櫃拿了不少東西，然後跑出拉住本城清光的胳膊：

“在哪裏，快帶我過去，如果是傷寒的話，你妹妹恐怕凶多吉少。”

“啊！”

聽見百合如此說，清光嚇得一激靈，連忙帶着白合就往自己家的方向跑去。

“誒！你們……等等我……呀！”

勝心的音量逐漸降低，看着百合那風風火火的樣子，會心一笑，連忙跟上他們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