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除夕(上)
安瑾琛在將軍府一連住了數十日,他多次請求許長寧將他送回去,可許長寧說什麼也不肯,便是下床也不允許。
這一日許長寧又來陪他說話,他進門后便脫下貂裘,抖落了雪花就將那毛色極佳的貂裘隨手掛在了紅木漆金衣架上。
“今日可好些了?”許長寧坐在榻邊爐火前問道。
安瑾琛淺笑道:“我想應該是恢復的差不多了,是時候回金陵台了。”
許長寧起身褪了外衣,十分自然地掀開被子,一個骨碌兒便鑽進安瑾琛的被窩裏。他一手支着腦袋,近距離地觀察着安瑾琛:“當真好了?我聽家僕說你今日沒有喝葯。”
安瑾琛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他有些尷尬道:“你、你這是做什麼?將軍府沒有睡覺的地方了嗎?”
許長寧的眸子暗淡了下去,心想:他果然不能接受那種事。雖然有些傷心但他很快便隱匿了情緒,嬉笑道:“這偌大的將軍府偏就是這間屋子暖和點,我就愛來這兒睡覺!”
安瑾琛無奈地笑了笑,溫和道:“好好好,反正這是你府上,你愛睡哪兒睡哪兒。”
許長寧悄悄地將手伸進被窩裏,不動聲色地圈住安瑾琛的腰,稍稍用力安瑾琛便被他帶進懷裏。
安瑾琛皺了皺眉頭,驚詫道:“你這是做什麼?”
許長寧做了壞事自然心虛,但他嘴上可一點兒都不露怯:“沒什麼,我睡覺時就喜歡抱着別人。”
安瑾琛回想了一會兒,許長寧的確喜歡在睡覺的時候抱住別人,從前在西風書院的時候他便喜歡和他擠在一張床上,每次夜裏醒來時許長寧總將他箍在懷裏,從前年紀小,兩個男孩摟着睡覺可以說是兄弟情深,可如今都是血氣方剛的成年男子了,若再摟摟抱抱就有些奇怪了。安瑾琛的雙手抵在許長寧健碩的胸膛上,二人勉強拉開一肘的距離。
許長寧見他像個小媳婦似的害羞起來,壞笑道:“你一個大男人害羞什麼?莫不是你自己想歪了?”
不知是害羞還是生氣,安瑾琛那張蒼白的臉竟憋得通紅,他抱怨道:“都怪你,若是你早點成親也不至於讓我給你暖床。”
許長寧聞言輕聲一笑,反問道:“你又為何不成親?”
安瑾琛愣了愣,淡淡道:“我乃贖罪之人,無心想風月。”
許長寧忿忿不平道:“贖罪?為誰贖罪?為安家嗎?你可知安家已將你逐出族譜了?他們既無情無義你又何必處處為他們着想?”
安瑾琛嘆了一口氣,緩緩道:“我幼時被安家收養便註定了這一生都要為安家盡忠盡孝,我自然知道父...安大人的許多行徑是卑劣無恥的,但念在養育之恩,我沒有辦法忤逆他,當然我亦不願違背了自己的本心,這些年我總是人前一套人後一套,心中常有一善一惡在鬥爭,我真怕有一日心裏的惡念大過善念,然後我也不可避免地成為一個陰險毒辣的人。”
許長寧充滿憐愛地看着安瑾琛,他竟不知他在京中的這幾年過得這樣辛苦,他本純良之人又怎麼做得來那些卑劣下流之事。
安瑾琛今日格外願意說話,他靜靜地望着帳頂,語氣低沉道:“這些年我從未真正害人性命,只有一樁令我日夜不安。”
“與那孩子有關?”許長寧偏過頭去望着他。
“嗯。我害死了那孩子的母親。”安瑾琛憂鬱的眼眸里浮現出淡淡的哀傷與自責,“我常在夢裏夢見她的母親,她的表情十分柔和,絲毫沒有怨憤之意,這使我更加愧疚難安。”
許長寧雖不說話但心裏芥蒂卻已消除了,原來他關心那個男孩兒只是出於負罪感而非情愛。安瑾琛久久地沉溺於悲傷的情緒之中,許長寧見此故意引開話題道:“過幾日便是除夕了,我帶你出去走走吧!”
安瑾琛並沒有回應,許長寧悄悄地瞥了一眼,原來說話間他已經睡著了。從前他們在西風書院讀書時也喜歡在被窩裏談天說地,安瑾琛也總是說著笑着便睡著了。
除夕當夜,許長寧帶着安瑾琛去了寧安居,採薇見許長寧抱着安瑾琛快步走入店內便立即迎了上去:“將軍來了,樓上請。”說罷她看了看許長寧懷裏瘦弱的安瑾琛,安瑾琛似有掙脫之意,奈何抵不過許長寧的力氣,他不顧旁人怪異的眼光只將他抱穩。
“你忙吧,我們自己上去,等會兒送兩個清淡的小菜上來。”許長寧留下話便抱着安瑾琛上樓去了。
這寧安居是許長寧開的酒樓,可謂是京中第一氣派的高樓,除去皇宮便數此處最為富麗。寧安居雖有九重,但一般的食客只能在第一二層吃飯,京中大商富賈可在三四層做買賣,若在朝中有個一官半職的許是能上到五六兩層,第七層則是留給朝中權貴的,至於七層往上是不讓人進的。
許長寧體力甚好,抱着安瑾琛一路上到了九層頂,他推開雕花的門抱着安瑾琛走入室內。安瑾琛很喜歡眼前的佈置,整間屋子以淡雅的竹青色為主,最有趣的是那張用膳的桌子竟是用竹子拼成的。
許長寧將安瑾琛放在鋪了銀狐皮的軟凳上,得意道:“怎麼樣?喜歡嗎?”
安瑾琛拍了拍手道:“雅緻。”
許長寧挨着安瑾琛坐下,桌上的菜像是不久前剛布好的,此時還冒着熱氣,許長寧夾了一塊魚肉放進安瑾琛的碗裏:“你從前最喜歡吃魚,不知如今口味變了沒。”
安瑾琛笑了笑,執起銀著夾了魚肉送入口中,鮮香細膩,入口即化。
許長寧見他喜歡便把魚肚子上的肉通通剔給他,一邊夾菜一邊念叨:“方才我抱你時竟覺得你比從前清減了不少。”
“你還說呢!我都說了讓我自己走,你非要抱着不放,一步也不讓我沾地。我又不是不能走路了,你何必費這麼多力氣。”
許長寧聞言臉色微沉但旋即便又笑道:“要不是看在你身體未愈的份上,我才不願意抱你走一路呢。”
二人正拌嘴時突然聽見有人叩門,安瑾琛嘴邊的“請進”二字還未說出口,只見任如松推開了門立在那裏,他的帽檐上還帶着凜冬的霜雪。
安瑾琛見了任如松激動地想要站起身來迎接,許長寧將他按下,隨後親自走到門邊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二哥!”任如玉從任如松背後跳了出來。
許長寧面無表情道:“你怎麼也來了?”
任如玉嘟着嘴便奔向安瑾琛,她對着安瑾琛撒嬌道:“二哥你看,他凶我!”
許長寧將任如松迎入席間坐下,任如玉也挨着安瑾琛坐了下來。
“宮中也有除夕宴,大哥與長寧不用出席嗎?”安瑾琛問道。
“呵,不過是一群無趣的人坐在一起阿諛奉承罷了。”許長寧率先答道。
任如松沒有說話,任如玉卻趕着答道:“哥哥因為給你申辯被皇帝罷了官職。”
“玉兒!”任如松呵止住她,神情淡然道:“我原本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答應了這樁差事,如今你既不在朝中,我留在那裏也沒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