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橫生枝節
“哎，讓一讓了讓一讓！瓜子香腸泡麵，蘋果香蕉西瓜。要的趕快了啊。”
“腳收一收！不要佔用車廂走道。”
在安陽縣去往東元市的火車車廂里，推銷員賣力的叫賣，座位上的乘客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過道里時不時走過要上廁所或者接熱水的乘客，空氣里混雜着泡麵、腳臭和汗味。
黃芾將整個頭都蒙在連帽衫的帽子裏倚靠在車窗上假寐，好像這樣世界就會安靜下來，連味道也清新了不少。
一個調皮的小孩扶着過道邊的座位邊走邊看，好奇的打量陌生的環境和大人。
啪嗒。
注意力分散的小孩沒注意到身旁男子伸出的腳，絆在男子腳上，結結實實摔了一跤。
不等小孩爬起來，因公德有缺而心虛的男子就先聲奪人道：
“誰家的孩子拉好啊，大人哪去了？摔倒的什麼的可別怨別人！”
小孩笨手笨腳的爬了起來，額頭上頂着個大包，眼眶濕潤小嘴癟着，緊接着又是哇的一聲，小孩的哭聲響徹整個車廂，隨即又是幾個成年人爭吵的聲音，估摸着是孩子的父母上前理論。
其餘的乘客看熱鬧不嫌事大，圍在周圍指指點點。
“你們在幹什麼！”不知是吵鬧聲太大，還是誰特意叫來的，一名乘務員隔着老遠就大吼一聲，想呵斥住人群的混亂。
車廂里可能是太吵，竟然沒人搭理他。
乘務員怕事情越來越大，直接快步跑了過去，可背對他看熱鬧的乘客不明真相，以為還有人想擠進來，不耐煩地推搡起來。
黃芾扣下帽檐，空洞的眼神看了一眼人群就收了回來，轉頭看向窗外。沒辦法，熱鬧的中心離他並不遠，僅隔了兩排座位。
黃芾坐的這排座位是三人座，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旁邊是一對小情侶。可能是怕小女友被黃芾佔便宜，清秀白瘦的小青年挨着黃芾坐，把自己靠外的位置讓給了小女友。
小青年也知道靠外可能更危險，但比起這個看上去就不是個好人、連個座位也不肯換的男人，他寧願更相信其他乘客。
沒錯，他找過黃芾換座位，想讓黃芾在最外邊，他的小女友坐靠窗的位置。結果黃芾閉眼假寐，根本不搭理他。
所以他就把黃芾歸為會佔他小女友便宜的一類人了。
黃芾對面的座位從外往裏分別是一個戴着眼鏡的老人，一個看上去老實憨厚的中年人，以及一個戴着耳機神情憂鬱的女學生，半開的書包里明顯看到一本青春疼痛文學小說，典型的文藝范。
這五人中，只有老人被黃芾多看了幾眼，其他人他連長相都沒看清眼神就掠過了。
此時看熱鬧的乘客越來越多，連對面的老人座位旁也擠着好幾個人，可憐的乘務員費勁巴拉卻只是勉強走到人群的半中央。
小青年左手摟着小女友的肩膀，好像是怕誰突然來佔便宜，二人依偎在一起小聲嘟囔着什麼，想來是些安慰的話。
可小青年時不時偷瞟來的視線，還是暴露了他肯定在編排黃芾些什麼。
戴眼鏡的老人不停地轉頭張望混亂的人群，神情有些急切，一隻手緊緊抓住座椅的一個角，甚至有幾次想要起身。
乘務員還在大聲制止，但仍舊沒人聽見。
老人終於忍不住了，在周圍人的擁擠下晃晃悠悠地站起身。
突然。
“啊”
可能是鐵軌上有什麼情況，火車突然減速了，起身看熱鬧的人在慣性的作用下往前倒去，可好在大部分人都抓住了旁邊的座椅，不然肯定會釀成大禍。
而年老體衰的老人就沒有那麼幸運了，一個不小心就往前撲去，被後面的人壓倒在地。
在這意外期間，大家都顧不上其他事，一時之間竟出現了短暫的安靜。
乘務員抓緊機會，大叫一聲：“都坐下！”
聽到乘務員的大叫，又通過制服確認了乘務員的身份，擁擠的人群一鬨而散，紛紛回到自己座位上。
老人身邊的人本來自顧自散開，但看到倒地的是個老人後手忙腳亂的把他扶了起來，生怕被訛詐。
就在這短暫的混亂之中，黃芾看到一雙手偷偷的伸進了老人的口袋……
黃芾的視線慢慢往上，果然對上了一雙充滿警告意味的眼神。
本就無意多管閑事的黃芾眼觀鼻鼻觀心，選擇了睜隻眼閉隻眼。
等到老人被扶了起來，他身後的那雙眼神已然消失不見。
…
“還有半個小時到達本次列車終點站東元市，請各位乘客檢查是否有物品遺落在車廂里。如有需要，請找該車廂乘務員配合。謝謝！”
刺耳的廣播聲把睡得迷迷糊糊的黃芾吵醒了，他裝作不經意地打量着周圍，順便打了個哈欠。
戴眼鏡的老人聽到列車的廣播提醒，下意識摸了摸上衣的口袋，隨即面色大變，又重新檢查確認后急急忙忙起身向著乘務員跑去。
只見老人對着乘務員說了些什麼，乘務員就帶着老人離開了。
本以為這件事到此為止了，可沒想到就在剛到站時，老頭和乘務員又出現了。
“各位乘客安靜一下，先別下車！”
“這裏有位老人的錢包丟了，裏面有他的重要證件。有沒有人看到？”
乘務員一邊說著一邊指着身邊的老人。
“沒有啊！”
“誰稀罕一個老人的錢包！裏面能有幾塊錢？”
“是啊！快點！我趕着下車！”車廂里幾個乘客絲毫不配合，不耐煩道。
乘務員的表情有些尷尬，歉意的看向老人。
老人嘆了口氣，擺擺手示意沒事。
黃芾下了火車，剛離開月台又看到了火車上的老人，不過不同的是他身邊還站着一名女警察。
“前輩，你的證件在火車上丟了！真的？”女警察看上去很年輕，性格咋咋呼呼的。
“這種事情我難道還騙你？”老人顯然很無奈。
“那得趕快找回來啊。”
“找？怎麼找？火車監控都找乘務員看過了，什麼線索都沒有。”
“搜啊。”
“哈哈哈。一個車廂一百多個人，難道一個一個搜？再說誰給你的權利搜身的？”
“嗯——”女警不說話了，好像在思考什麼。
老人苦笑不得，看來她還真的想去搜乘客身。
“走了。大不了再重新申請一個。”
“對了！我有辦法了！”女警的眼睛亮晶晶的，拉着老人走了，顯然沒有把老人的話聽進去。
“唉，你慢點！我這把老骨頭快散了……”
看來這老人的身份確實不簡單。
黃芾心道果然如此，在火車上他就覺得這老人的氣質非比尋常，肯定不是普通人。
隨即黃芾便尋找出站口去了。
五分鐘后。
黃芾的身體都在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看着眼前熟悉的標識心中無語。
怎麼又回來了？到底是這火車站太大，還是自己太久沒來過凡俗界，導致自己已經失去最基本的方向感了？
不行，再來！
“請乘坐安陽縣到東元市的××××列車的第×號車廂的旅客，請到站內××所集合。謝謝配合！”
黃芾一愣，這不是他乘坐的車廂嗎？
腦海里閃過剛才聽到的對話，他皺了皺眉。
這是真的要搜身？
那個女警察瘋了？她也不怕被社會輿論壓死。
正在猶豫要不要去，一個熟悉的聲音再次出現在黃芾的耳邊。
“小兄弟，你也是去站內××所的？一起去吧！”說話的正是火車上坐在黃芾對面的中年人。
黃芾便和他一起去了。
來到指定地點后，黃芾才發現這個站內××所並不大，它的門口烏泱泱站了幾十個人，一個警察正在維持秩序，其中有不少人黃芾都有印象，正是他所處的那個車廂里的乘客。
不過乘客竟然好像來齊了，不一會兒就從幾十個成了上百個。
眾人正不耐煩，一個警察舉着擴音器從站內××所走了出來，就是黃芾之前見過的那個女警察。
“各位乘客，請安靜一下。這裏有一位老人，他在火車上丟失了十分重要的東西。麻煩各位配合我們的工作。”女警還是客套的開場白。
“之前在火車上不是問過了嗎？都說沒有人見過了，這麼還要問？”
“是啊！說不定不是我們這個車廂的人拿的。”
“一個老人的錢包里能有什麼值錢的東西？”聽到又是之前老人丟失錢包的事，乘客們噓聲一片。
“正是之前沒有結果，所以現在才需要你們配合。”
“那要我們怎麼配合？”
“我們要搜身。”
“什麼？誰給你的權力搜乘客的身？你這是侵犯乘客私隱！你編號多少？我要投訴你！”
女警聽到威脅，仍舊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顯然已經預料到，又接着道：
“不是全部都搜。只搜和那個老人有過身體接觸的那部分人的。”
“那、那也不行！”
“就十幾個人。要是還不行就全部搜吧，反正我都要被投訴的。”
……
見人群里再沒了什麼意見，女警拿出一個平板電腦，讓乘客排成幾個短隊，然後對照着上面的監控視頻開始一個一個挑。
“所長，您就任她這麼胡來？”
“那還能怎麼辦？”站內××所里，被稱為所長的中年男子撇撇嘴，對着發問的警員反問。
“這、這不合規矩啊！”
“人家有神仙罩着，別多管閑事。”所長看向門外的架勢，對着多嘴的警員擺擺手示意他別再說話。
黃芾站的位置比較靠後，所以還沒輪到他。但他並不擔心，一是因為他確實沒和老人有過什麼身體接觸，二是剛才離老人最近的五個座位中，其餘四個乘客都已經被允許離開了，沒道理他會被留下來。
更何況他又沒動過老人的錢包，就算搜身也搜不出什麼。
黃芾把頭上戴的帽子摘下來，雙手插兜，老神在在地等着輪到他。
“哎！對不起對不起！實在不好意思，你沒傷到哪吧？”一個男人忽然撞到了黃芾身上，本就傷勢未愈的他直接被撲倒了。
噝～
“沒事。”黃芾倒吸一口冷氣，暗道一聲倒霉，自顧自的起身拍拍身上粘上的灰塵，看來手臂上的傷口又要裂開了。
等到黃芾回頭時，身後已空無一人。
算了。
黃芾接着排隊，但面前竟多了一人，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他沒有計較，反正自己並不趕時間。
“你留下。和其他被我留下的人一起先進去所里等着。”黃芾前面的人被留了下來，被其他警員帶進站內××所里了。
“你也留下來。”女警看着黃芾的眼神有些警惕，竟然將他留了下來。
“嗯？”黃芾不解，但還是忍住沒有發問。
“跟我走。”女警指了指面前的站內××所，示意黃芾和之前那些人一樣進去，而自己則跟在他身後，好像怕他跑了一樣。
黃芾有了些不詳的預感。
站內××所里，火車上錢包不見的老人站在女警身邊。
“你們都是我在火車監控里確認過和老人發生過身體接觸的人，有沒有什麼疑義？”女警再度強調自己此番做法的合理性，顯然她對於社會輿論的壓力也並不是毫不在乎。
黃芾忍不住了，開口質疑：
“我從上車到下車，從來沒有和那位老人有過任何形式的接觸。為什麼我要留在這？”
女警身邊的老人也想起來了這個坐在他對面座位的男子，對着女警點頭表示肯定黃芾的話。
而女警一臉我信你個鬼的表情。
“你？從上車到下車，你沒有離開過座位半步，而且全程把頭蒙在帽子裏，你是在心虛嗎？”
“什麼？難道戴帽子違法？”黃芾覺得她在找茬。
“還沒完。從下車開始，你的手一直放在衣服兜里，從來沒有拿出來過，你肯定在藏什麼。”女警顯得無比肯定。
黃芾肯定，自己摔倒爬起來的時候，這女警肯定是瞎了。
“你可以先搜我。”黃芾見解釋不通，直接把衣兜掏空給女警看，而他手裏只有一部手機。
“我自己來！”女警根本不信，直接親自上手搜。
可還是什麼都沒有。
“像你鬼鬼祟祟的。就、就算這次沒有偷前輩的錢包，平時也一定是個慣犯。”眼見自己判斷錯誤，女警只能強詞奪理。
隨即氣呼呼地去搜其他人的身。
一連搜了好幾個人，卻沒有任何發現。
搜到最後一個人時，他的口袋裏只有些現金，而黃芾注意到一直沒有什麼動靜的老人在看到那些現金時眼睛亮了一下，不過很快暗了下去。
怎麼會呢？所有可疑的人都帶了進來，怎麼會沒有呢？女警陷入了深深地自我懷疑中。
難道是小偷把錢包藏了起來？
那會藏在哪呢？
女警又開始仔細打量起眼前的十幾個乘客。
“找不到也沒事的。讓他們走吧。”老人也不想讓女警為難，出聲開導。
黃芾見女警的視線一直在自己身上移動，已經失去任何耐心，就要主動要求離開。
“肯定在這！”女警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竄到黃芾身後，一把抓住了黃芾的帽子。
“果然在這！”女警狂喜，手裏明顯抓着什麼。
黃芾臉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