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春寒料峭,最後一排的窗戶留出一條縫隙，現在暖氣停了，舒冬的手最近總是很涼。

但是,此刻手裏捧着的杯子很暖……

舒冬又環視了一周,目光所及之處就她一個女生,嘴角忍不住露出隱隱的笑，但是她自己卻沒有察覺到。

今天是周六，只有一個預約的客人,舒冬忙完之後把器具收起來保養好,一切收拾妥當后才下樓，剛到樓梯轉角，看到林哥在沙發上坐着。

“冬冬,過來坐會兒。”林哥朝舒冬招了招手。

“今天挺閑的,不累。”舒冬笑了笑，坐在林哥身側的沙發倒了杯水。

林哥打開茶几下面的柜子,抓出來一把零食放在茶几上：“那恰好趁着今天不忙,咱們來嘮會兒。”

“嗯？”水有點燙，舒冬正小心翼翼地端着杯子,聽到他的話抬頭看了眼。林哥平常大大咧咧的,忽然這個樣子，舒冬感覺有點奇怪……

“別緊張，就隨便嘮嘮。”林哥笑着環視了店面一周,“這個店開了將近有十年，你在這裏也都五年了,小冬，我一直把你當妹妹看，以前覺得你還小,但是現在也二十歲了，哥就想知道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以後的打算？

林哥提到這幾個字的時候，舒冬目光有些獃滯，因為對於以後她的腦海完全是一片空白。

“想找家人。”舒冬低着頭，視線落在茶几上。

“如果找不到呢？”說這句話的時候，林哥心裏有些不忍，一直以來他都安慰鼓勵她，一定會找到的。

但天往往不遂人願，現實也往往沒有想像得那麼美好。

舒冬眼睛微動，面色平靜看不出來什麼異常，但她不自覺地咬着下嘴唇，留下深深的印記，再深一點，可能要見血了。

“那就一直找。”她淡漠的性子在這件事上無比倔強。

“不成家了嗎？”林哥雖然神經線條比較粗，但是他很了解舒冬，比如說現在她很難過。

“沒想過……”

“小冬，我們這種小城市對女孩子的條條框框還是挺多的，以前你還小，但是現在慢慢長大了，以後總是要嫁人的，別人一聽是在紋身店工作，難免會有偏見，對以後自己想做什麼你再想想，當然了，哥這裏永遠都有你的位置。”

“謝謝林哥。”

這種偏見，舒冬體會很深，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對於將來她很迷茫，只有一個飄渺的願望。

把窗戶打開，林峰點了一根煙，沉默了一會兒他又說：“那先不說以後結婚怎麼樣，現在連男朋友也不交了嗎？不能因為一個俞知逸就把所有人一棒子打死是不是？”

好像知道林哥接下來要說什麼，舒冬沒說話，又倒了杯水。

“宋風這半年一直來找你，我看他挺不錯的，不喜歡嗎？”舒冬就像個妹妹，但是林峰從來不介入她感情的事，不過最近看得有點着急。

“他來找你了嗎？”舒冬直覺這又是宋風的伎倆。

但她不了解宋老闆在這種事上不屑於找別人說好話。

“沒有，是我怕你錯過了合適的人。”這都半年了，作為過來人，林峰很明白宋風的心思，而且他自己也觀察了很久，想不通哪裏有問題。

舒冬笑了笑，透過窗戶看着天空：“雖然不至於因為俞知逸對所有人失望，但也讓我明白很多道理，感情很靠不住的。”

“那總要試試，在你心裏宋風和俞知逸一樣嗎？”明明是二十歲的少女，怎麼像是看破紅塵了？林峰在心疼的同時有點哭笑不得。

舒冬搖了搖頭。

宋風很好，但是她怕交了男朋友之後，陷得太深，忘了初衷。

這個原因在別人看來可能不明所以，但對於舒冬來說卻很現實。

對於她的家庭，她完全不知道也預料不到。如果她在鶴城和別人在一起，結婚生孩子，將來找到了父母還是相離很遠，天各一方。如果她的父母不同意她留在鶴城呢？甚至不同意她的家庭呢？另外她也不確定將來的另一半會不會支持她尋親，當然宋風說過會，但人心都會變得……

所以那些微不足道的問題對舒冬來說，都會為以後造成麻煩。

她長在鶴城，但她的心不在這裏。

無論能不能找到，她的心都不在鶴城，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在這座城市留下任何羈絆。

這麼多年了，親情不會是她的困擾，將來她也不希望愛情是。

“小冬，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這些對你一個女孩兒來說太沉重了。”林峰又點了根煙，在心裏無聲地嘆氣，“聽哥一句話，先把眼前過好，你看每天路上有多少車禍多少意外，對於有些人來說，他們是沒有明天的。”

像是有顆石子投在心湖，盪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舒冬腦海有短暫的空白，忽然感覺心裏有點酸澀，以及害怕……

沒有明天嗎？

“先把今天開開心心地過好，再想明天的事，二十歲就應該有二十歲的樣子，以後的事找個人和你一起擔著，我看宋風就不錯。”

從來沒有見過這麼認真的林哥，本來因為他的話心裏有點亂，但聽到最後舒冬忽然覺得哪裏不對……

怎麼說到最後還是繞到宋風身上？

“你們是不是又一起出去喝酒了？”舒冬笑了笑看着他的眼睛，想找出蛛絲馬跡。

“沒有，你嫂子現在都不讓我出去……”林峰正說著手機響了，他拿出來一看對舒冬說，“你嫂子讓我中午回家吃飯，今天下午沒人，你中午吃完飯沒事就回去吧，我下午有空再過來。”

“沒事，我也沒什麼……”

“多和朋友出去逛逛，我走了！”

林哥匆匆忙忙地走了，不敢相信像他那麼愛玩的人，結婚之後說收住就收住了。林哥和嫂子感情很好，舒冬每次看到他們，就會對感情又多一分信心，說不定她也會遇到像林哥這樣的人，對她很好……舒冬曾經以為那個人是俞知逸。

所以，像林哥和嫂子這樣的感情還是少數。

“在等我來嗎？”

舒冬正望着門外發獃，宋風忽然毫無預兆地進來了，在地上投下一片陰影，逆着光慢慢走到沙發這裏。

舒冬；“沒有。”

宋風：“中午一起吃飯？”

不知道他為什麼總是這麼跳躍，舒冬看了他一眼：“吃什麼？”

“火鍋，披薩，烤肉？”宋風的答案完全不過腦子。

“沒有胃口。”舒冬搖了搖頭。

“那吃我吧。”

“……臟。”

“那一起去洗。”宋風帶着浪笑，開始將魔抓伸向純潔少女。

“別動。”看見他過來舒冬有點緊張，連忙往後躲，以至於不小心躺在了沙發上。

“……”宋風動作頓住，他俯視着沙發上的人，喉結微動，“這是，躺平了？”

臉有點燙，舒冬連忙坐起來整理了下頭髮和衣服，“你走吧，不吃了。”

“生氣了？那我躺平。”宋風作勢要往沙發上倒。

“走開！”舒冬用力推他。

腿被她用力推着，但她的力氣對於宋風來說像是在鬧着玩，他忍不住大笑，在她爆炸的前一秒安安分分地坐在她身邊：“舒冬，你現在越來越暴躁了，像只小獅子狗。”

“因為你太過分。”舒冬聲音有點冷，但臉頰卻因為剛才打鬧微微泛紅，頭髮也有點亂。

看得宋風心裏很癢。

想欺負。

但他忍住了：“五月份和我一起出去玩？”

不像上次直接拒絕，舒冬沒說話。

林哥剛剛的話在舒冬心裏漸漸扎了根，她現在有點亂。

特別是在宋風離這麼近的時候。

“不是要吃飯嗎？”舒冬低頭看着茶几上的水杯。

她總在逃避，宋風無奈地笑了笑：“走吧，北環新開了個烤肉店，周六可能要排隊。”

“那就吃其他的。”舒冬對吃的沒有執念。

把店鎖上，他們剛轉過街角，就看到陳輝從樓上下來。

“吃得開心，玩得開心。”陳輝就差身上掛個歡迎光臨的迎賓橫幅了。

“你不去嗎？”舒冬扭頭問他。

“嗯……我能去嗎？”陳輝看了一眼宋風。

宋風懶懶地笑了，但眼睛裏全是威脅。

“不，我不能去，拜拜！”陳輝很懂事地上樓了。

宋風拉着舒冬繼續往前走：“他要在店裏照看一下。”

舒冬和他拉開距離：“不信。”

原本以為陳輝在舒冬才答應的，現在越來越害怕和他單獨相處……

“舒冬，你說我們現在是在約會嗎？”宋風又浪了。

“不是。”舒冬毫不拖泥帶水。

“那是什麼？”

“吃飯。”

宋風忍不住勾起嘴角，揉了揉她的腦袋。

吃過飯後，舒冬又被宋風擄到網吧。

她走到後排，發現旁邊的位置桌子上放了東西，但人不在，應該去洗手間了。

舒冬沒在意，輸入賬號密碼，今天不是很想玩遊戲，她打開上次看了一半的電影，剛看了兩分鐘，肩膀忽然被人輕拍了下。

“冬冬姐，好久不見。”許茵茵笑着從包里抽了張紙巾，擦掉手上的水。

“好久不見。”舒冬沒想到是她。

“我剛剛買奶茶第二杯半價，就買了兩杯，這杯給你。”許茵茵把一大杯奶茶放在舒冬面前。

“不用了，我……”

“別客氣，要不然兩杯我也喝不完，來得時候我就猜你肯定在。”許茵茵笑了笑，臉上有兩個酒窩顯得很可愛，“下次你請我喝就好啦！”

舒冬有點不好意思：“好，你下次來的時候告訴我。”

舒冬的性子有點慢熱冷漠，所以她幾乎沒有朋友，像許茵茵這種比較活波的性子，可能還會相處下去。

“這次來還是偷跑出來的，我爸出差我媽去逛街了，沒人在家。”許茵茵笑得鬼精。

“不要把學習落下了。”舒冬把電影按了暫停鍵。

“偷偷跟你講，其實我也不是來玩遊戲……”許茵茵悄悄往前面掃了一眼，有點羞澀，“你跟宋風學長認識吧，你不知道他在學校多厲害，畢業快四年了，但學校貼吧論壇里只要一說起他，帖子必火。”

“這麼厲害？”舒冬咬着奶茶吸管，問得漫不經心。

“當然啦，到現在每次上物理數學課，老師還總念叨說我們都是笨蛋，什麼壓軸題這麼多年也只見宋風學長完全做出來……”

女孩的聲音還在繼續，但漸漸變成了畫外音，舒冬失神地望着顯示器右下角，心臟好像有碎石滾滾砸落，還伴隨着回聲，轟隆隆地不停震蕩……

當時他只說沒去考試，但沒提他的成績……

舒冬忽然覺得胸口很堵，有些喘不過氣。

“冬冬姐，你怎麼了？”許茵茵正說著，發現舒冬神色不對。

“沒什麼，不好意思你說到哪了？”舒冬把臉上的情緒藏起來。

“宋風學長的那些事感覺說一天也說不完，”許茵茵笑得痴迷，她忽然湊到舒冬身邊，“冬冬姐，你有宋風學長微信嗎？”

舒冬愣了愣，緩緩說出一個字：“有。”

“那你能不能發給我嚶嚶嚶！”許茵茵撒嬌。

“呃……”舒冬忽然不知道說什麼，她停頓了幾秒，“你可以直接跟他要。”

許茵茵：“有點不好意思啦。”

舒冬有點為難：“我怕不經過他同意，是不是不太好……”

“好像也對……”許茵茵想了想，“不好意思讓你為難了冬冬姐，沒關係，等以後有機會了我跟他要。”

夜幕漸漸降臨，許茵茵回家了，舒冬忍了一下午，終於把煙拿了出來。窗戶留了一條縫，清冽的空氣緩緩湧進來，望着無邊的夜色，舒冬心裏很亂。

手裏的煙突然被奪走，舒冬扭頭，宋風坐在了旁邊。

“抽一支吻一次，怎麼樣？”宋風把煙掐滅，拿了根棒棒糖伸到她面前。

沒理他的話，但看見棒棒糖的時候舒冬嘴角微揚，和之前的口味一樣，她伸手去拿，卻發現……

一個，兩個，三個……棒棒糖從他袖子裏接連不斷地被抽出來。

“宋風，你真是……”舒冬笑得眼角都有了細紋，眼睛裏全是驚喜。

“喜歡嗎？”宋風聲音溫柔。

“油膩。”舒冬嘴硬，但表情已經完全出賣了她。

不管油膩不油膩，看到她臉上從沒未有過得明媚，就夠了。宋風目光一直落在她臉上，想把她此時此刻的笑印在心裏。

“謝謝。”忽然的喜悅后，舒冬不知道接下來怎麼收場，“我回去了。”

“我送你。”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舒冬再也沒有一個人回過家，好像是那次凌晨他忽然敲門……

三月中旬，天氣漸漸暖和了，兩個人走在路上沉默居多，因為宋風的騷話舒冬並不理會。

“今天不開心嗎？”宋風還記得她抽煙時心事重重的樣子。

“沒有，很開心。”舒冬提着一個袋子，裏面裝了滿滿的糖。

“有事告訴我。”宋風想慢慢轉變她，讓她依賴他，而不是什麼事都一個人受着。

“好。”舒冬低低應了聲。

夜晚的小巷裏，宋風勾了勾嘴角，今天晚上小木頭似乎有點乖？

“今天茵茵跟我要你的微信。”到了小區樓下，兩個人都停下了。

“給了嗎？”宋風笑着問。

“沒有。”舒冬搖頭。

“為什麼？”宋風勾唇，黑色耳釘在路燈下閃耀。

“嗯……涉及到你的私隱……”

“說實話。”宋風靠近她，低頭。

舒冬往後退了退，穩住呼吸：“涉及到你的私隱，不太禮貌，我先上去了，晚安。”

門禁打開又被關上，宋風望着玻璃門后很快消失的身影笑了，萬里長征是不是要走到頭了？

宋老闆正在做着美夢，手機忽然震動，他拿起來看了看，陳輝的消息。

-回店裏還是繼續過你們的白色情人節？

-現在不會在床上吧？

-必要裝備記得買，她家小區樓下就有！

-……

陳輝的消息還在繼續，沒有停的意思，宋老闆的手機屏幕赫然顯示着……

3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