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個裝修略顯寒磣的拌飯館裏,時間已經過了九點,店老闆早已準備打烊,但是裏面卻坐着一桌客人,店老闆只能等着這桌礙事的客人吃完再打算關門。他想着再算一遍今天的收益,賬單其實已經反覆看了許多遍,明知道上面的數字不會再有變化,但是店老闆考慮到萬一自己漏看了一份餐單或是粗心少加了一筆收入,帶着這種想法他又開始小心翼翼的按起計算器來。
那是一桌相對而坐的男女,男人愁容滿面,一支一支的吸着煙,煙灰缸滿的已經要溢出來,裏面充斥着未吸完的煙頭,桌子上的飯卻是一口未動。自打進店起,男人就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女人想來也沒有開口的打算,兩個人就這樣面對面坐着,誰也沒有主動打破這面平靜。
女人修長的手指捏着一把光亮的勺子在飯裏面攪來攪去,不停地用勺背把伴着菜的飯擠到一個角落裏,接着又把它們一勺一勺蒯回來,看着並沒有放到嘴裏咀嚼的慾望。明月抬頭看向我,用手捋了下散落在額前的長發,開口說道:“青雨你知道嗎?小娥懷孕了,現在在搶救室里是兩個人。”
宛如一道晴天霹靂劃破我的精神世界,一時間,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有許多話想說,許多問題想問,但是嘴像被封住一樣,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短暫的幾秒鐘對我來說彷彿一個世紀般漫長。由於信息量太過巨大,我的大腦已經出現罷工的跡象,嚴重宕機。明月繼續說道:“小娥我是了解的,她是一個內心藏着一座城堡的女孩,她是愛着子安的,但是如果因為這樣出了意外,她一輩子不會原諒子安的。”
鬱悶的情緒還未散去,想起這對恩怨夫妻的經歷我只覺得更加惆悵,於是又掏出一根煙來點上,這個時候唯有香煙能緩解我焦慮的情緒。我深深地吸了一口后,緩緩說道:“只希望小娥沒事就好,他們這一路太坎坷了。”
我和子安高中時候便已認識,曾做過一段時間的同桌。他是一個典型的浪蕩子,家裏有錢,長相優異,所以從小到大追她的女孩子不計其數。每次課間回來,桌子上鋪滿了小零食,我也因為近水樓台的原因有幸吃到過一些。但這都不是最重要的,我要說的是他雖然自封了個浪里小白龍,但是我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曾經曖昧過很多女孩,但也只是嘴上的勇士,行動上的懦夫。如果真要讓他真刀真槍的干一干,和女生發生關係,他肯定繳械投降。因為認識的太久了,我知道他還是一個未經人事的小男孩。但是卻不知怎麼回事,變成了現在這個局面。我總喜歡思考,卻總也想不明白很多事情。感情的事誰又能真的說得清呢。
文娥是我們院公認的院花,校運動會上台代表學院舉牌那種的。生的是面若桃花,膚白勝雪,小小的鵝蛋臉上總是掛着一灣淺淺的微笑,玲瓏剔透的大眼睛配上漂亮的小裙子,給人一種呆萌的感覺。可愛利落的短髮配上動若脫兔的靈氣,不知道有多少人喜歡她。許多女孩見到之後都要感嘆一句:為何世上有如此漂亮的女孩子,都說白玉微瑕,可是這哪裏有瑕疵啊。
可是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子現在躺在搶救室里,生死不明。而造成這一切的原因卻是我的好兄弟,我真的不敢相信。我為文娥感到痛苦與憤慨,為什麼愛情總是要讓一方輸的徹底?
“青雨,我吃不下了。咱們回去吧,我還是很擔心小娥。”明月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打破了我的思緒。她起身走向櫃枱買完了單,
而我也在煙頭燒完燙到了手指中才意識到原來自己生活在一個現實的世界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我身旁的明月也是,躺在搶救室里的小娥也是。
我麻木的回到了搶救室門口,思緒漂忽不定,卻看見林子安坐在右側最靠近搶救室門口的椅子上瘋狂的撕扯着自己的頭髮,眼裏噙着淚水,嘴裏聲嘶力竭的呼喊着:“求求你,求求你,千萬要沒事,我願意負責,我們一輩子不分開!不會有事的,我的娥。”在影視劇上見過了太多男人的心酸無奈,拉扯掙扎。我承認,子安現在這幅表情是我前所未見的,也是在後來的日子裏,我才慢慢明白,能打敗一個男人的從來不是挑戰與生活,而是枕邊的愛人和懷裏的孩子。
雖然那年,他才22歲,但這絲毫不影響我稱他為一個男人。
明月把打包帶來的飯菜放在子安旁邊,子安只是麻木的看了一眼,並沒有吃下去的打算。
不知過了多久,在這個走廊裏面,兩面都是白牆。我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一切都變得痛苦麻木,而我們就像是被扔進一口井裏的螞蟻,怎麼尋找也找不到出路。一聲咔噠,搶救室的門開了,上面搶救中的字樣也從醒目的大紅色變成了綠色。我知道,結果要來了,無論是好是壞,什麼樣的結果我們都要接受,而且只能接受。無論是死神來敲門還是上帝的幸運降臨,我都希望子安少一些痛苦,這對於小娥來說也是她最想看見的。
一位身穿綠色服裝的醫生走出來,緩慢摘下口罩問:“誰是家屬?”
“我們都是。”
“我是說直系家屬。”
子安焦急的問道:“醫生,我是她男朋友,小娥現在情況怎麼樣?”
“你是她男朋友,那你知不知道她是個孕婦,你怎麼能讓孕婦一個人亂跑,她這是幸虧被人發現的早,要是在晚一步有你哭的時候。”
“是是是,醫生我知道了,回去我就寸步不離的照顧她。”
“沒啥大礙,孩子沒事,就是低血糖導致的休克,多休息,最近吃點有營養的。調理一周就沒啥事了。”
“謝謝醫生,我一定照顧好她!”
聽到小娥沒事的消息,我們三個都如釋重負。我感覺身體又漸漸充滿了生機,但隨之而來的卻是莫名的乏力,也許人生本就如此,大起大落,此起彼伏。未來的日子一定不是一帆風順的,處在畢業口的我們未來該何去何從,我不知道,也很迷茫。
小娥從搶救室推出來的時候,還陷入着昏迷,我們三個打算輪流照顧她,守在她病床前。不知道小娥醒過來會怎麼想,這一切的事情由一件件意外堆砌起來。我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但我想到的卻是這孩子生命可真頑強,父母意外懷孕,母親又經歷意外。不知道小娥知道了這一切,想不想把這個幸運的孩子留下來。而且這也是他們相愛的結晶。每一個孩子都是天上的小天使,是上天選擇了他們才會成為小天使的父母。
思緒起伏中,有人拍了拍我。原來時間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凌晨兩點,在沒有鐘的屋子裏我總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子安來接替我,我有好多話想問他,便把他叫到病房外,順便給自己點上了一根煙,也給他抽出來一根,他卻擺擺手拒絕了我。我半倚在牆上,雖說是我把他叫出來卻不知從何開口,一陣吞雲吐霧后,側眼打量着他。這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頂着稚嫩的臉龐卻眉頭緊鎖,滿面愁容,獃獃的望着對面牆壁上的細紋。他真的做好當爸爸的準備了嗎?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現在心情沉重,自己愛的人受苦之後,他卻什麼無法分擔這份痛苦,既無法出言安慰,也沒法感同身受。這世間最無能為力的事情莫過於此。子安率先打破沉默,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這件事確實也是我做得不對,我也是晚上才知道她懷孕的,你說兄弟我咋就這麼准,之前算好日子都沒事。”
“這不是最重要的,現在她們母子平安就好,我問你,想不想把孩子留下來?”
“哎,我想留下啊,但孩子在她身上,她一生氣什麼事情做不出來?你也知道,我最喜歡小孩子,想到以後能有個兒子管我叫爸爸也挺興奮的!”
“你和她慢慢談吧,文娥不是那種無理取鬧的女生,大是大非面前她比你清楚,我讓明月也勸勸她。而且現在馬上就畢業了,你也成功保研,文娥家裏什麼情況我們都知道,你要好好努力,既然決定把孩子要下來,就努力給小娥,給孩子一個家!承擔起一個當父親的責任。”
說罷,我意味深長的看了子安一眼,子安回了我一個堅定且略有深意的目光。看着子安走進病房裏,一個念頭在我心裏轉瞬即逝,我彷彿在他堅決的背影中領略到了男人的責任,也是,生活總是會讓一個人瞬間成熟。我轉身離去,走到醫院的休息大廳,發現明月已經睡得很熟了,是啊,她才是我們之中最累的那一個,第一個趕到醫院忙前忙后,和我吃了個沒動幾口的飯又趕回醫院,而躺在病房裏的又是她的好姐妹。我們能做的也只是接到電話后匆匆趕到,略盡痛苦罷了,一點實質的事情也分擔不了。我站在她旁邊,默默地注視着,明月真的很像一件絕美的藝術品,而我是一個藝術家,在她旁邊靜靜地欣賞着。只有在睡覺的時候我才有機會細細觀看她,過肩的長發散落下來,長一些的垂到胸前,較短的留在脖頸處,那一刻,我覺得她的髮絲都是如此的乖巧可愛,恰到好處。眼睛閉着,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莫非她在做夢?鼻子裏傳出均勻的呼吸聲,嘴唇半抿着,眼角處傳來溫熱的笑意,彷彿夢到了一件甜美的事物。我貼的很近,連她臉上的絨毛都清晰可見。我悄悄地在她的臉上吻了一下。此刻我真真切切的感覺到面前的她是清晰存在的,客觀的活生生的人。我愛她,也想和她有個孩子,簡簡單單過完一生。我們站在畢業的路口,即將踏入社會大學,也許未來會變得美好,說不定呢?
我抬頭望向窗外,此時夜已深了,由於白天下完雨的緣故,夜晚的星星格外的亮。趙明月,此刻的你在我身旁安穩的入睡,而我在漫天星光下等待天上的明月。
天上有多少星光,世上有多少女孩,可是天上只有一個月亮,世間也只有一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