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家
如今距離新年的那番熱鬧景象，已經過去了三月有餘，南方的景色總是綠意盎然，看着讓人心情舒暢。
但此刻君子劍山上，十幾個坐在翠綠梧桐樹下的邋遢劍客，頭一次感到，這十幾年用來遮涼的樹影，竟莫名其妙多出來一種刺骨的寒意，當他們看到一個老頭從屋內顫顫巍巍的走出來時，那一副他們從未見過的魂不守舍的樣子，讓這些劍客的心裏皆是一顫。
那為首的中年劍客剛要起身，這老頭便揮了揮手，示意他坐下。
這名叫許立先的老頭先是盡量的露出一個平時經常做的和善笑臉，但此時眾人看起來，這老頭和哭沒啥區別，太彆扭了。
“小十八，小眉，這茶陵縣好玩嗎？”許立先和藹的問道。
“不好玩，許爺爺。”那看起來只有八歲大的小女孩回應道，她能大概看出來，這裏的氛圍不是很好，至少沒有像平常一樣那麼輕鬆愉悅，所以這叫小眉的小姑娘也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活潑，只是默默回應着許立先的問題。
許立先或許是察覺到了小眉的局促，便不再隱瞞，和眾人開口說道：“算了，我這把老骨頭也不會強顏歡笑，心裏藏着事的行為，感覺真是不習慣，還是有話就說出來比較痛快。”
“真是，老頭你有事兒就說，別整的我們跟外人一樣。”許七開口道，他許七在這十九人里，算是排得上號的話癆，說他拔得頭籌也毫不為過，而他的急性子也是如此這般。
許七說完這句話，剩下的人都開始一一附和，有些膽小的許十八不敢吱聲，他偷偷看了看旁邊也舉着小拳頭，跟着大哥們嚷嚷的許小眉之後，白嫩的小臉一紅，才輕輕的開口，磕磕巴巴的說了幾句。
“老頭你看你，小十八都看不下去了，連他都說道你了！”許七看熱鬧不嫌事兒大，惹得許立先的老臉當場就拉了下來。
“行了行了，別跟老子這兒鬧騰了。”許立先不耐煩的揮了揮手，眾人這才感覺到以前的許老頭回來了，哈哈大笑了一陣，安靜了下來，等着許老頭開口。
許立先不知道怎麼開口，他在腦海里重複了無數遍不同的開口方式，可都被他否掉了，他根本想不清楚應該如何開口，才能不傷害眼前的這幫孩子。
“唉。”許立先重重的嘆了口氣，他心裏糾結了很久，才發現，無論怎麼說，都是一樣的結果。
“玄武劍派要讓我帶着你們中的一部分人認祖歸宗。”
許立先說完，場中靜謐了一剎那，隨後脾氣最暴躁的許四站了起來，大聲嚷嚷道：“許老頭，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你當初不是跟我們說，你永遠不會和這等宵小之輩同流合污嗎！”
彷彿許四的話語點起了其他人的怒火，除了許一沒有吭聲沒有動，其他人都站起來對着老頭罵道。
“臭老頭，你自己說你是繼承了蓋劍仙的劍道，要讓世間看到他的劍道可以有助於世人的。”
“那種心腸毒辣的劍派也配讓我們去認祖歸宗？認我們當祖宗還差不多！”
“老十一，話不能這能這麼說，咱們的把兒可捅咕不出這些個不是東西的玩意。”
“喲，老八什麼時候會說這種有道理的話了，進步了啊。”
話題逐漸跑偏，許一見狀大喝了一聲：“安靜！”十幾個吵鬧的人瞬間安靜了下來。
“聽老頭說完。”許一調整了一下語氣，平靜的說道，這幾個氣的跳腳的邋遢劍客重新坐在了滿是塵土的地上，根本不嫌臟。
許立先看大家都不說話了，才開口繼續說道：“我已經大半截入土的人了，也教不了你們什麼了，你們的境界也是遲遲上不去，不如去大派裏面見見世面，或許還有進入武道小宗師的機會。”
許立先說完，看着大傢伙仍是直勾勾的瞪着自己，心裏有些虛，他避開了對視的目光，瞅着地上的梧桐葉子：“我也沒精力照顧你們了，你們都已經長大了，是時候成家立業了，天天在這幾個破山頭上，闖不出什麼名堂，也沒有姑娘看的上你們，所以.......”
“說心裏話，老頭。”
沒等許立先說完，許一便打斷了他，許立先抬頭看了看許一，又看了看剩下的十幾個小子。
他們滿臉不相信。
“不把心裏話說出來，今天我們就不走了，直到你說出來為止，而且我們也明着說了，這玄武劍派，我們死也不去。”許一仍是很平靜的說道。
這句話不知道戳到了許立先的哪道痛處，竟是大聲喊道：“你們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這一下子，本來安安靜靜的場面又炸起鍋來。
“老頭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我沒有意思！”
“許老頭我們還就他娘的不走了，玄武劍派能把我們怎麼樣？”
“你們不去就全他娘的沒命！”
許立先說完這句話，全場又是安靜了一剎那，隨後爆發出一陣大笑，這一群邋遢劍客笑了半天都沒有停下了，惹得許立先有些不知所以。
半晌之後，那十幾個漢子才抹了抹眼角因為大笑而流出來的眼淚珠子。
“你們這些臭小子笑狗屁啊，命都要沒了還笑！”許立先也是氣笑了，指着他們的鼻子大罵道：“我怎麼養了你們這一幫沒腦子的玩意。”
“誒唷，可笑死我了，肚肚都笑疼了。”
“肚肚？小十三你能不能別這麼噁心啊。老頭你也是，別越活越抽抽啊。”
“真是，許老頭，你不能光長歲數啊，別的也稍微長長啊，哎不是，老五你剛剛是不是也用疊詞了？”
“你給我滾！”
又是一片歡聲笑語，此時許一開口說話，其他幾人才閉上了嘴巴。
“老頭，別總把我們當小娃娃看了，我們都長大了。”
許一的這一句話，讓許立先怔了一下，他看着許一的臉龐，是啊，都已經長這麼大了。
“當初要不是老頭你，我和其他這十幾個不長腦子的東西，早就不知道餓死在哪兒了吧。”
“我們大多數人都不值自己的父母長什麼樣子，也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兒，是你一個一個的把我們領到這片山上的。”
“確實，你武道境界不高，劍道意境也不高，可這又怎麼樣？我們何時在意過這些？之所以和你學劍，是因為你的那一句‘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豪氣至極，我們都是希望自己握劍的時候，也能如此。”
“更何況，你教了我們許多做人的道理，‘君子不必以君子之容示人，而以君子之心助人矣’，正是這句話，我們才將這片山頭取名叫‘君子劍山’。”
“山頭不大，卻也是我們唯一的家。”
“老頭，你不是說，在外面玩累了，惹事了，不高興了，就要回家嗎，你現在把我們這麼推出去，是要把我們轟出去，不再讓我們回家了嗎。”
我何曾這樣想過？
許立先心裏暗暗想到，眼睛上幾滴淚珠不停打轉，他轉過頭悄悄的抹了去。
“臭老頭，他們王八劍派要來就來唄，反正要不是你，我們十幾年前就沒命了，你好歹讓我們多活了這麼多年，夠了夠了！”許七大笑道，周圍的兄弟都是拍了拍許七的肩膀。
“老七，說了句不得了的話啊，這說的老哥我喜歡，就是，來就來唄，頭掉了碗大的疤，怎麼著，這兒還有人怕死不成？小十八，你怕不？”許四看着小十八笑道。
小十八不知道怎麼回答，只見小眉拉起他的手，舉過頭頂，大聲說道：“我和小十八都不怕死！”隨後小眉看着小十八的眼睛，問道：“對吧，小十八。”
這年歲最小的小十八被小眉一看，瞬間又紅了臉，斷斷續續的說道：“對，對，我不怕，不怕死。”
“喲，小十八又臉紅了！”許七大叫到。
眾人皆是大笑，惹得小十八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而此時小眉只是緊握了一下小十八的手，隨後鬆開，對着那些比自己大了不知道多少歲的大哥們，上去就是幾腳，踢得他們捂着屁股嗷嗷亂叫。
“罷了罷了。”許立先搖了搖頭，心裏面莫名的滿足。
“那你們坐下吧，老夫我最近又有些感觸，和你們說說。”
這時許一站了起來，撣了撣身上的塵土，轉身就要走。
“小一，你幹啥？”許立先問道。
只見許一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后，伸手一彈，說道：“我可不想聽你這老頭現在念道，剛剛和老二老三買回來了點上好的瑤泉酒，還宰了只大野豬，餓了，現在要去享樂一下。”
隨後許一扭過頭來，“你去不去？”
許立先笑罵道：“得去！讓老夫喝上兩壺才夠解氣！”
眾人起身，君子劍山有規矩，雖然是他們自己定的，但是每個人仍是照做不誤，，雖然君子劍山只有這一道正門，而且旁邊並無牆壁，每個人要來到這平時練劍的小破屋子前面時，也要從門內進出，不得繞過門從其他地方走。
這是定死的規矩，誰冒犯了，即使是兄弟，也要忍受柳條鞭二百下的懲罰。
正當眾人勾肩搭背，圍着許立先即將出門的時候，一道嘹亮的鷹叫聲響起，許立先一伸手，這隻白色的蒼鷹便落在他的小臂之上，其腿部綁着一裝有白色紙條的小桶。
許立先將小桶內的紙條取了出來，看了看，隨後端着鷹跑回了屋子，不一會就出來了，將蒼鷹一托，放回了天空之上。
“老頭，啥玩意啊這是。”許七開口問道。
“哦，那王八劍派說時日快到了，問我什麼時候帶着你們去認祖歸宗。”
“那老頭你咋回的啊？”
許立先笑了笑，說道：
“老子去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