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 108 章
念能力究竟是由什麼東西決定的呢?
資質、性格和成長環境。真正的答案是,由那些塑造了你、讓你成為你的東西決定。
極具控制欲的伊爾迷是操作系,反覆無常的西索是變化系。
而庫洛洛作為櫛名琥珀所知的最為典型的特質繫念能力者,只要條件滿足、就能夠竊取一切念能力的盜賊的極意,毫無疑問相當誠實地昭示了青年的個性。
身體之中散發出的生命能量,「念」是將其操縱的技巧。
在察覺到它的存在、將之利用起來的同時,它也化為了一面鏡子——
鏡面纖塵不染,水波澄凈,其中倒映出的,是你的心的形狀。
三分半的天國,無法實現念能力持有者櫛名琥珀自身的心愿,只能滿足他人由衷吐露的訴求。
許願者越是被櫛名琥珀琥珀所在意着,那麼就越有可能實現超規格的願望。
不論是倒流時間、復活死者,還是修復即將墜落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並強行將其狀態固定在最為完好的那一刻——這種已經觸及世界運行的底層規則的龐大願望,都盡可以一試吧。
只是不論成功與否,都需要付出相應的代價罷了。
「……總覺得,之所以得到了這樣的能力,似乎就是為了這一天而存在的。」
在重新復盤了計劃,確認沒有任何紕漏之後,櫛名琥珀稍稍放鬆了些,呢喃着撫摸膝頭貓咪毛茸茸的脊背。
「我很慶幸。不用眼睜睜看着某人離開,所重視的親人,他所面臨的困境、我剛好持有解決的方法——實在是讓人鬆了一口氣。」
與他的平靜反應截然不同,在從頭到尾聽完了櫛名琥珀的全部打算,並意識到少年絕不只是說說而已,而是從內心深處如此篤定着,櫛名穗波終於再也按捺不住,噌地一聲站了起來。
「我不同意——!!!」
她的聲音嘶啞尖利、徹底變了調,在咖啡館內回蕩着,引來四面八方無數窺視的目光。
「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出這種無所謂的態度說出這種話?!」
肩膀因為激烈的情緒翻滾而不住顫抖,相較於先前得知櫛名琥珀其餘「親人」存在時的五味雜陳,此時此刻,只剩下不斷膨脹、直至填滿了整個胸腔的憤怒和悲哀。
到底將自己的生命視作什麼?
那些重視着你、愛着你的人,先前在你的故事之中出場的角色,他們所傾注的感情,是可以像這樣被輕易無視、由你自己一個念頭便全然毀去的嗎?!
無數言辭激烈的質問堵在唇間,到頭來,卻一句都說不出口。
……歸根結底,她到底是以什麼身份,來指責櫛名琥珀的呢?
而那些憤怒的質詢、心痛的責怪,也隨着氣勢一點一滴流失,最終徹底垮塌,化為了軟弱的低聲哀求。
「冷靜下來,琥珀,冷靜下來想一想,沒有任何人,希望你這麼做。就算是你想要拯救的那個人本身,也絕對不願意看見——」
熟悉的言辭令櫛名琥珀微微一怔,唇角隨之微微挑了起來。
「嗯,之前也有人這麼跟我說過呢。」
連傑諾斯當時抵觸之中帶着無奈的神情也浮現在眼前,讓人有些恍惚。
但是無所謂吧。
正如他當初得出的結論一樣,為了達成目的,在塵埃落定之前小心掩飾就可以了。
說到底,他想得到的是「赤之王的存活」這樣一個結局,能夠讓安娜和尊的幸福始終維繫下去。
如果顧慮太多的話,註定什麼也做不到。
所以說,無論怎樣的勸說都無濟於事……因為眼前的少年,已經下定了決心。
死死按在桌面上的雙手因為過度用力,幾乎已經失去了知覺。櫛名穗波感覺大腦被過度膨脹的各種思慮嚴絲合縫地塞滿,眩暈的同時,是隨之而來的、難以忽視的脹痛。
情感上的劇烈衝擊帶來了相應的生理反應,太陽穴附近的神經在突突跳動,耳畔傳來了若有若無的嗡鳴聲。
而那個孩子,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的孩子,就坐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像是提前宣佈的死訊的主角並非自己一般,那雙澄澈的血紅眼眸靜靜凝視着這邊,平靜得不起一絲波瀾。
……阻止他。
必須阻止他。
天生的性格由於自己的疏漏,在無人關懷的曠野之中長成了這種模樣。不管怎麼想,母親的失職都佔據了絕大部分原因。
若是將自己的犧牲視為理所當然之事、這種扭曲的觀念無法通過隻言片語加以矯正的話,就只能採取更為強力的手段了吧。
將真相告知那位赤之王,吠舞羅的首領。
自己已經失去了足以教育對方的立場。但是,若是現在被櫛名琥珀認可的親人、也是他的計劃之中另一位主角的話,也許有足夠的重量修正這樣的念頭吧?
而櫛名琥珀注視着面色難看的櫛名穗波,嘴唇微微抿起,有些費解地偏過了頭。
「你好像很生氣。」他問,「為什麼?」
「「為什麼」?」
眩暈感仍未消散,這樣的發問令櫛名穗波無力地想要苦笑,但卻連抬起唇角的力氣都沒有了。
正如對方之前所說,即使選擇了見面,也只是為了了結這段關係。
全盤告知不是因為信任,而是因為,覺得自己不會在乎。
「說到底,之所以告訴我這些事情,無非是覺得對面差不多是個陌生人,所以可以眼睜睜看着你去死……是這樣嗎?」
答案是否定的。
櫛名琥珀並不是熱愛傾訴的性格。
早就知道自己的計劃會被身邊眾人反對,所以在此前一直小心翼翼地隱藏,幾乎騙過了所有人,除了過度敏銳、不知從何處察覺了真相的五條悟。
不過,對方也沒有強行阻止自己的意思就是了。
本來只是打算告別。畢竟在故事落幕之前,捫心自問「還有什麼事是必須要做的」,在自己尚未察覺之時、就已經排在待辦事項最前列的,就是和同樣身在東京的櫛名穗波見上一面。
哪怕只是說一句再見也好,就當做是給這段早已破碎的羈絆畫上了句點。
畢竟,幼時離開對方的時候,甚至不曾來得及道別。
沒有具體的計劃,只是因為不曾釋然,所以才在一切結束之前被那份深埋心底的渴望催促着選擇面對。
至於真正相見的時候,意料之外地傾訴了許多的話,誰又想得到呢?
「我只是不明白,」櫛名琥珀低聲說,「如果通過殺戮來守護某人不可取的話,那麼,我重新做出了選擇,你應當——」
感到欣慰才對。
能夠令你感到滿意、並且為之驕傲的那個孩子,究竟該是何種模樣呢?
從來不擅長揣測他人的喜好,越是努力越是相去甚遠。
在這麼久之後重新相逢,他以為自己已經長大了很多,但一層層剝去外表的偽裝之後,似乎依舊是幼時笨拙、遲鈍、一無是處的樣子。
將鮮血淋漓的心臟雙手奉上,試圖獻給瀕臨崩潰的母親,用來換取稱讚。
所以這個故事最後以那種慘淡的結局收場,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不論是當時還是現在,櫛名穗波所給出的回應都沒有任何問題,是任何一個普通人都會有的反應。
與其格格不入、最終致使了悲劇結尾的……自始至終只是櫛名琥珀一個人罷了。
即使在療養院之中漫無盡頭地等待着的時候,他的心中也從來沒有仇恨與怨懟可言。
「怪物」。
是我的錯。
沒能成為你……想要的樣子。
而面前的櫛名穗波沒有回話,只是以那副無言的悲哀表情,矇著厚重水霧的雙眸靜靜地、一眨不眨地凝視着他。
之前在教學樓中只是擦肩而過,事到如今,隔着數十厘米的距離對視,櫛名琥珀才在恍惚之間發現,相較於回憶之中,她肉眼可見地衰老了許多。
海藻般的長發剪短了些許,也不像過去那樣富有光澤。
那個手掌柔軟而溫暖、身上無論何時都帶着香氣、會在睡前用溫柔的低聲哼唱搖籃曲的人兒,似乎只是夢境之中的幻影。
冬日的冷風一吹,便化為了無痕迹的霧氣,徹底消散了。
說不清內心究竟作何感受,他下意識問道。
「已經過去了這麼久,一直以來,都還是一個人嗎?」
而櫛名穗波的回答也確實如他所想。
「如果能夠忘記過去,」雖然語氣堪稱平靜,但那雙注視着自己的眼睛卻彷彿在流淚一般,「今天就不會出現在這裏了吧。」
……這樣啊。
在此之前、只是因為某種渴望而選擇了見上一面,並不清楚具體該做些什麼。
但是現在,那個籠罩在雲霧之中的答案終於顯露輪廓,現出了清晰的面目。
櫛名琥珀上身不自覺微微前傾,認真斟酌着字眼。
「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靠近咖啡廳的入口處,前台附近的位置傳來了玻璃破碎時特有的、響亮而清晰的炸裂聲,隨之響起的是驚慌失措的尖叫,毫無預兆地打斷了櫛名琥珀的話。
少年神情一凜,隨之站起身來,抬頭冷冷地望向了聲源處。
「救、救命!有怪人,這裏有怪人——職業英雄在哪裏,快去叫英雄過來!!」
其他店員語無倫次地驚叫起來,周圍的客人也被恐慌的情緒沾染,騷動着開始向反方向躲避。
令櫛名琥珀稍微有些在意的是,一開始的聲音雖然有些失真,但聽起來和之前向自己索要簽名的女孩有些相像。是遇到麻煩了嗎?
甚至沒有和櫛名穗波打聲招呼的空隙,他的身形一閃,下一秒便已經消失在原地。
原本虛掩着的玻璃門扉已經盡數破碎,只留下無數大大小小的碎片凌亂地散落在原地,部分甚至深深扎進了地面和牆壁之中,只留下一部分露在外面,正微微顫動着。
那個女孩跌坐在地,身上的簽名本滑落一旁,臉頰、手臂和小腿上有數道明顯的傷痕,傷口處皮肉翻卷,正潺潺地向外流着血。
她顯然已經無力起身,正用最後的力氣拚命向後挪動着。
而爆破了大門闖進來的怪人並不會因此而心生憐憫,向外凸出的黃色眼球中閃過嗜血的殘忍光芒,形似蜥蜴、佈滿鱗片的嘴巴微微張開,顯然正醞釀著下一次攻擊。
輕易殺死也太沒意思了,還是多看看這種掙扎的醜態吧。
出於變態的趣味而沒有選擇立刻攻擊,而就在女孩絕望地閉上眼睛、等待死亡降臨的同時,怪人即將出手的前一瞬,耳邊響起了不帶感情的輕聲。
「scalp。」
——臉頰上濺上了溫熱的液體,細嗅之下有些腥臭。
得救了嗎?
下意識想要睜開眼睛,卻提前一步被人擋住了視線。
櫛名琥珀站在她面前,佇立在一地破碎的屍塊之間,月靈髓液化為輕薄的銀色綢帶,虛虛遮住了女孩的眼睛。
「不要看。」
對於普通人來說,大概是會做噩夢的場景吧。
沒有理會劫後餘生的女孩抽泣着的輕聲道謝,櫛名琥珀直起身來,望向來時的方向。
在一眾擠擠挨挨、伸長脖子觀望又畏懼不敢上前的顧客與侍應生的背景下,站在人群最前方的,是匆匆跟上來的櫛名穗波。
因為離自己最近,甚至不可避免地濺到了幾滴鮮血。
……但是,明明離得如此之近,他卻總是覺得看不清對方的表情。
踩在血泊之中緩緩走近,謹慎地停留在一步距離之外,在長久的沉默之後,櫛名琥珀輕輕地、緩緩地嘆了一口氣。
「本來還有些猶豫,不過現在看來,似乎也沒有拖延的餘地了……「媽媽」。」
他呢喃着這個音節,迎上櫛名穗波訝異的眼神之後,愈發堅定了某種決心。
「我有些話想和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