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人間舊夢

第三章:人間舊夢

衡昭四萬年,武神之首沈憐安被貶為墮神。

同年,天後琉白珠死於雷劫,鮫人族滅族,三界動蕩。

衡昭十三萬年,沈憐安重回天界,第二年登基為帝,繼號朔澤,

永光一萬年,伏陽天帝隕落。

男人盤腿坐在橋上,長指不斷的在橋面上反覆刮划。

而與他有些神經質的行為不同的,是他堪稱華貴的裝扮。

綴着流蘇的髮帶束起利落的高馬尾,暗藍色的長袍綉着繁複華美的紋樣,其上的銀光在動作間流連。

男人的相貌卻比這華美繁複的衣袍更加奪目吸人。

:“旁人一輩子才來苦海一次,伏陽天帝倒好,這是第幾次了?”

女人輕飄飄的話在一叢花樹木林間傳出,來,停舟掀起眼皮,眼底一片烏青,眸光卻詭異的發亮,他冷冰冰的開口,

:“不出來吾就端了你的老巢。”

話落,大地震動,停舟周圍鳥語花香的仙境猛然變成了一座色調暗沉的宮殿。

一襲紫衣的孟婆交疊着雙腿倚坐在主座上,抬手端詳着自己手上花哨的丹蔻。

:“你們神族的人都是這樣臭脾氣嗎?還是說就你伏陽天帝一家才這樣。”

:“七萬年前永光天帝也說要把本尊的老巢端了,本尊若不是看在他人生得標誌,早就讓他留在這渡命河與那些孤魂野鬼作伴了。”

她妖妖嬈嬈的說完一席話,又換了個姿勢靠在座椅上,停舟在這間隙中站起身,並不接她的話。

孟婆沒聽見動靜,舉着手,挑着眉往下瞧。

:“喲,陛下穿成這樣是要去和哪個仙子私會呀?”

:“本尊可記得陛下孤寡好幾萬年了,怎麼,這次開竅找着新歡了?”

停舟這次應了聲,抬起手,一顆渾圓的血紅色明珠浮在了他的手掌上方。

:“沒有新歡。”

他用手掌包裹住血珠,拇指輕柔的磨蹭着光滑的表面,:“吾要見的只有一個人。”他頓了頓,:“但她的魂魄太碎了,尋常的方法根本無法供她養魂。”

:“吾此次來找你,便是想知道如何才能供養碎魂。”

停舟止住話頭,看着血珠上的流光,目光眷戀:“什麼要求都可以提,只要吾有。”

九萬年前沈華姚死於殞命刃,魂飛魄散之際,沈憐安啟用祭命之陣,留住了她部分的魂魄。

直到沈憐安重回天界,停舟才知道沈華姚,還有魂魄留在這世上,而沈憐安走南闖北,遍尋法術,都沒能找到能養碎魂的法子。

故而他回天界,才把沈華姚的魂魄移交給停舟。

:“那個凡人?都過了這麼久,伏陽天帝竟還念着她。”

孟婆來了點興趣,直起身子,興緻勃勃的發問。

停舟冷冷一笑:“創世神死了如此之久,你這老妖婆可曾忘過他一分一秒?”

話落,孟婆愣了愣,最後悻悻作罷,嘀嘀咕咕的抱怨,:“你們家的人都一個臭脾氣,誰看上誰倒霉。”她施施然地提着裙擺走下台階,:“給得起本尊想要的,本尊自然會幫忙。”

停舟看着她靠近自己,皺眉,廣袖一揮,祭出了自己的命劍橫隔在二人之間。

:“吾的命劍可以給你。”

每任天帝的命劍都是由創世神流傳下來的,上古神劍誅邪,它本應隨着停舟的退位而傳承給下一任天帝,可沈憐安血脈不純,無法成為誅邪劍新的的宿主,於是這把神劍便一直留在停舟的手上。

孟婆的腳步停住,雙眼打直的看着眼前極清極冽的神劍。

:“除了世代遺傳的神脈,天上地下,創世神留下的唯有此物。”

:“左右沈憐安之後再無人能用這把劍,吾給得起你,就看你願不願意收了。”

停舟雲淡風輕的說道,他並沒有體現出一個求人者該有的謙卑,反倒囂張無禮,事不關己般地高高掛起。

原因無他,停舟來此尋孟婆,無非是因為她的旁門左道多,可若孟婆不配合,他也能用自己漫長的生命去等沈華姚活過來的那一天。世上並沒有不透風的牆,既然孟婆能知道供養碎魂的方法,三界之中便也一定會有蛛絲馬跡。

他耗得起。

但孟婆一遇見有關創世神的事兒就變成了軟骨頭,她目光痴迷的打量着神劍,口中低喃着:“幫,怎麼會不幫,本尊最熱心腸了…”

停舟收回誅邪,孟婆的視線緊隨,伸出手要去抓,卻抓了個空,反倒踉蹌了幾步。

她略略尷尬的收回手,端正姿態,清了清嗓子后道:“虛空之門可穿梭時空,回到過去。本尊可幫你將碎魂投至那凡人身上,它隨着那凡人在虛空之門中將前塵往事輪迴一遍,魂魄自然會慢慢成型。”

孟婆說得輕巧,可事實上虛空之門開闢於靈力最旺盛的混元世紀,受靈力滋養,從古至今能打開虛空之門的人寥寥無幾,進入虛空之門的人極易受其反噬,輕則修為盡散,重則灰飛煙滅。

:“上一次打開虛空之門的是妖族聖女,天生天養的鳳凰,本尊聽說她打開虛空之門后將將養了一萬年才把耗盡的修為養回來,”

孟婆的視線輕飄飄的落在停舟身上:“你若進入虛空之門,本尊只能將你的魂魄投身至別人身上,你的靈魂宿於他人,便不可輕易改變那人的命格,若你在虛空之門中顯出真身,被察覺出是外來者,將會受神魂燃燒之痛。”

:“當然,你若不同那碎魂進入虛空之門,倒更保險些。”

:“畢竟其中的苦,可不是誰都受得了的。”

停舟聽着孟婆的話,垂眼看着手心中的血珠,

看着沈華姚破碎的魂魄在裏面碰撞。

:“吾可以。”

他低聲道。

有什麼不可以的呢,所有的痛苦早在沈華姚死的那一刻開始積攢、開始腐爛、開始麻木。

到現在,他早已不會痛了。

:“把她帶回來——”

男人冰冷是聲音驚醒了正在出神的停舟。

他應聲回頭,一襲白衣的沈憐安與妖妖嬈嬈的孟婆站在不遠處。

而他身前的虛空之門經他與沈憐安聯手早已大開,狂風呼嘯,怨鬼哀嚎,其中又摻雜着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還有細微的雨落聲,啪嗒啪嗒的在千奇百怪的聲音中獨自綻放着一朵朵水花。

沈憐安眉頭緊蹙,一雙沉沉的眼正緊盯着他。

停舟望着沈憐安那張與自己如出一轍的面孔,心中後知後覺的湧上一股酸澀。

憐安已這樣大了。

他幾乎忘了他與沈華姚眉眼含笑,一天天期待沈憐安誕生的日子,忘了沈憐安年幼懵懂的模樣。

憐安,

這本就是他與沈華姚贈予他的祝福。

可人間的海棠花開得那樣的艷,他卻只記住了花落花敗的樣子。

停舟抿了抿唇,轉過身,風掀起他的衣袍、長發,虛空之門發出了盛大的白光,亮得能灼傷人的眼,盛大得彷彿要將萬物淹沒。

停舟卻任由光淹沒自己,刺痛自己,他睜大眼,一錯不錯的看着面前光影變換。

停舟的心跳很快,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聲音。

他太久沒見過沈華姚了,久到他要忘記沈華姚的模樣了。

她笑着的樣子,哭着的樣子,歡愉痛苦的樣子。

千年,萬年,失去沈華姚后,他成夜成夜的做着噩夢,夢裏看不清沈華姚的臉,只有白得讓人心慌的衣擺,和徹骨寒冰的話語。

高台之下,她朝他行九拜之禮,而他漠然的看着她漸行漸遠,

他怎麼會知道,那是他們此生所見的最後一面。

沈華姚是把溫柔刀,停舟被這把溫柔刀刺得鮮血淋漓、遍體鱗傷,以至於在沈華姚死後,自人間至九重天宮,他的世界只剩下天寒地凍。

他為了權勢放開了沈華姚的手,

而沈華姚的離開,是對他最大的報復。

虛空之門帶來的威壓幾乎要將停舟的骨頭一寸寸的壓斷,壓碎,變成粉末,時空轉換的巨大暈眩感令人作嘔,神魂剝離的滋味不亞於將活人的皮肉一層層剝落,生不如死。

停舟被這莫大的痛苦折磨得冷汗直流,臉色蒼白,他緊閉着眼,跪倒在了地上。

太痛了啊。

子央生生剝離金丹時,是否也這麼痛呢,痛的彷彿下一刻就要死去。

停舟的意識也逐漸混沌。

:“子央……”

怎麼辦,他是不是見不到子央了。

他好想子央啊,他已經那麼久、那麼久沒見到她了。

這痛苦漫長得一度讓停舟幾欲昏死過去,可不知什麼時候,耳邊呼嘯的聲音停了,灼燒着眼皮的白光也盡數褪去,虛空之門的威壓消散。

風被雨水所取代,一下一下的砸落在停舟裸露的皮膚上,又痛又麻。

:“都在這兒了,挑個喜歡的回去。”

青年朗朗的聲音在周圍的嘈雜中凸顯出來,停舟被這聲音拉回了神,他睜開汗津津的眼,入目的是青石地面與一雙華貴的長靴。

上面沾着新鮮的泥土,顯然不是天界會有的東西。

緊接着,又有輕柔的步履聲響起

一下,又一下的踩在停舟的心上。

:“阿兄,我說了用不着。”

溫軟的嗓音在淅淅瀝瀝的小雨中清晰得宛若一聲驚雷,停舟死死的睜大眼睛,想抬頭,身體卻不聽使喚的僵住。

:“哥說了要,就得要,少廢話好嗎,你不挑哥可隨便送一個到你那兒去了。”

青年不容置喙的道。

少女又踟躕了一會兒,才軟軟的開口,:“那就他吧。”

停舟抬不了頭,因此不知道她指的是誰,很快,一把入鞘的長劍勾起了他的下巴,

:“怎麼,沒聽見啊?即日起你就是長公主的貼身侍衛了,必須寸步不離的保護長公主……”

停舟對上少女那雙水潤的杏眼,便什麼聲音也聽不見了。

近在咫尺的少女撐着水紅色的油紙傘,鵝黃色的裙擺被微風掀起弧度,俏麗靈動的面容在此刻令天地失色。

她與停舟對上視線后愣了一下,旋即眼眸彎彎的笑了,漂亮的唇珠陷入唇瓣之中,嘴角陷落出渾圓,青澀動人。

她什麼話也沒與停舟說,

可停舟卻想嚎啕大哭。

初春的小雨一直下,少女生動的面龐刻入他的眼中,他張了張嘴,無聲的喊道,

子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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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光死後第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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