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行商
聽聞李皝介紹,何成對這河北地界上的情勢已知曉了七八分;出發前,他也猜到了各地州縣下面肯定是盤根錯節,卻未想到還有朝堂的因素牽扯其中,不免擔憂道:“照此說來,五府都督控制了京畿兵馬,卻連近在咫尺的錢糧都要仰仗戶部、兵部調撥,豈不十分憋屈?”
李皝笑道:“自然如此。這也是梁大將軍、張都督他們厭惡新黨的緣由所在。那些窮酸文人,把持着吏部、戶部的職權,千方百計地卡着都督府的錢糧,生怕我們這些武人染指了地方政務。呵呵,說的好聽點兒,叫各司其職。其實不過是把河北當成了他們自家的後院兒,每年幾百萬貫的賦稅,有多少進了朝廷的府庫?又有多少進了新黨的腰包?哼!反正尚書省和六部都是他們的人,想上下其手還不簡單嗎?”
說到新黨,李皝的語氣越發不屑,不過他也知道,這制衡之術歸根結底是皇帝的授意,只好偶爾發發牢騷。
何成端起杯了喝了口茶,嘆道:“如此,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啊。”在他看來,這種把軍事與民政分離的做法,只能靠朝廷的強力來維持。若是形勢有變,二者總會重新結合成一股新勢力。
權力永遠不會真空,到時候,這股力量,不是落在都督府的手裏,便是落在興起的本地豪傑手中。
李皝自然明白何成話中之意,也只好幽幽一嘆。如果離京城咫尺之遙的河北都亂起來了,大唐的江山恐怕也搖搖欲墜了。
更何況,危機四伏的也不是只有一個河北。仁宗遷都以來,窮天下之力供養幽州。每年派往各地州府的轉運車隊如一條條輸血管道,將南北的錢糧源源不斷地運到京城。但民力總是有限,層層盤剝之下早已枯竭,這一條條血管也在一點一點地斷裂開來。
單單隻說一個黃河,近三年來就決堤數十次,江淮一帶流民四起,朝廷無力救濟,本地的富戶豪強趁機結寨自保,官府不能轄制。南北運河幾乎斷絕,金陵蘇浙的大小商戶又屢屢鬧事,阻止朝廷徵收高額賦稅,甚至當街毆打轉運使。為了補上缺口,戶部只能千里迢迢沿漢江從蜀地調糧,再從洛陽運到天都,這一來一回不僅運費高昂,還肥了沿途的大小官員,雁過拔毛,趁機敲詐。朝廷就算知道也無能為力。
上次回紇人陰謀作亂,相德王子北逃,有人上書請戰,被皇帝壓住了。府庫空虛,支撐十幾萬人的軍餉都勉強,更別說遠征塞北了。
談到時局,二人都默契地不再開口,低頭喝着茶水,各有所思。他們現在不過是五品的參將,先把掉包的案子查清楚,爭取立功升遷才是上策。
過了一會兒,李皝擔憂道:“此地離京城太近,不宜久留。街面上人多眼雜,說不定就被認出來了。”
何成贊同道:“明日一早就去馬庄,不管買不買得到馬匹,咱們都得出發去文安。不過,安全起見,官道恐怕不能走,最好繞小路。”
二人正低頭商議路線,這時,忽然聽到樓下傳來一聲吆喝:“店家,要一壺正宗的閔浙新茶,再上幾塊油皮酥,解解膩。”
何成往下一瞧,只見從門口走進來四五個人,都穿着圓領袍衫,周身富貴,徑直往樓梯上走。為首那男子三十來歲,面白無須,腰腿肥胖,臉上隱隱露着笑意,一看就是個精明的商人模樣。
不過,最讓何成注意到的,還是他腰間懸挂的一對紅麟長尾魚符。這是出入邊境的互市通行證,一般只有刺史往上的官員才能發放,此人應該也有些背景。
何成微微用手一指,李皝順着望過去,笑道:“河北地處邊關,做生意的人不少,把中原的生絲、棉麻、廚具等物件兒賣到草原上,再買回來馬、牛羊、毛皮等特產,這一來一回賺的錢,可比的上你我一年的俸祿了。”李皝撇撇嘴,言語間有些艷羨,又轉頭調笑道:“怎麼,何兄眼饞了?”
何成搖搖頭,低聲道:“薊縣離京不過十餘里,雖在天都府管轄範圍之內,但本地民政是直接呈報給戶部審批。那個魚符,薊縣縣令可無權發放啊。”
李皝一聽也警覺起來,此人的魚符莫非是戶部親發的,若真如此,這幾人與朝中關係匪淺,會不會有吏部的探子?
此時起身又太過惹眼,二人只好微微向內側移了移,低頭喝着茶,免得被人注意到。
那幾人上了二樓來,徑直從李皝身邊經過,走到不遠處靠窗的位置坐下,等店家送上茶水,就各自捧着杯子聊了起來。
其中一個書生模樣的人對那為首的胖子恭維起來:“韋兄此番北上,又是滿載而歸啊。草原上那些蠻子,多虧了您帶過去的生絲、瓷碗、麻布,才能安穩過個冬天,他們怕是要把您當成活神仙咯!如此大善之事,我們看了,真是羨慕不來啊!”
“哈哈哈,張兄謬讚了。”那個叫韋兄的胖子客套的笑着,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又道:“這次一去也大半年了,家中小兒怕是都不認得我了,韋某四方奔走,還多虧了了幾位幫忙,照應我的妻兒老小。諸位放心,韋某既然回來了,就不會虧待你們。明日回京,就請諸位在朱雀街的酒樓里一醉方休!”
“哈哈哈,那咱們就先行謝過了!”
“好說,好說。”韋胖子興緻上頭,抿了一口杯子裏的新茶,緩緩嘆道:“唉,此番在草原上,真可謂是九死一生啊。那些蠻子,好不講理,單說一袋棉布也要爭搶,這個部落那個部落分不清楚,動不動就要拿刀,虧得我好說歹說才脫身。唉,不瞞各位,韋某這次,還帶回來一筆大生意,若是辦成了,十年富貴不在話下,只是其中的兇險比以往還要更甚百倍。就怕是有命掙沒命花啊。所以說,咱們掙了錢,還是要及時行樂才是啊,不然,豈不枉費了這大唐盛世!”
“哈哈哈,對對對,大唐盛世,是要逍遙快活啊。”另一人趕忙附和。
“那是當然,掙了錢,當然就要花嘛。”韋胖子皮笑肉不笑,眯着眼道:“這花錢的學問,在下還真得請教一下諸位呢。”
他見眾人神色疑惑,笑着繼續說道:“說來慚愧,韋某本是長子,奈何做了行商,一年到頭四處奔波,家中一對老父母,無暇侍奉左右,多虧了我那賢惠的妻子,上下打理,代我盡孝。再過兩月,便是家中老父親六十壽辰了,可那時在下只怕又要在外忙碌。花甲之年尚不能享人倫之樂,我這不孝之罪也到了極點了。唉,正想趁着老父壽辰,弄點兒什麼新鮮玩意兒,博老人一樂,也算彌補了我半分罪過。可我是個粗人,說起玩樂便只知喝酒吃肉,諸位都是清雅之士,可否為我想些光鮮的法子,助我儘儘孝心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