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了心結
夜色猶如惡魔的彩墨一層層一遍遍的刷染,不留空隙,不置角落,只是到了刷染的最後,那些惡魔失去了塗抹耐心,索性將那一桶桶墨汁潑了開來,直至浸染,塗無可塗,染無可染,這才心滿意足的收場。
這夜便黑的深邃,深的透徹。
青塵再回頭時,極目而去,視線盡頭也不過數米而已。
想來今日之事只能如此作罷。他心中矛盾複雜。
一則憤然,李老爺子能至今天,多是他的原因,儘管這些都是無心之過,但事實如此,他心中實難通達,情難不疚。
他如今可謂是重來一世,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麼,今夜此來就是有問個清楚明白的打算,以求心念通達。二則,雖心中有所考量思度,但今夜畢竟是要與鬼神接觸,神鬼性情難測,兇險未知,恐則恐矣。
如今他喊了半天,等了半宿,仍不見所等之“人”前來,卻是免除了今夜的危險,他又如何的不矛盾複雜。
他也承認在知道今夜無果,打算回去的時候,自己下意識鬆了一口氣,卻是仍有顧慮,仙緣還未尋得,儘管他有所思量,但心中還是有些燥亂,害怕恐懼有之、以求通達不得不這樣做的堅定有之、甚至還有淡淡的躁動。
只是在他打算往回走,正欲轉身之際,他驀地感覺眼睛一癢,不知怎的眼睛有淚水流出,而且趨於洶湧。
接着他的身子也轉了過來,拭淚的手怔在空中,也顧不得眼睛的酸癢。
眼前迎面的是兩張面孔。兩張僵直卻又形象的面孔。
一者若雪白,好似白雪塗霜,一者隱於黑,恰如黑炭墨染。
之所以說是生動,是為白者眉舒顏開,為黑者兇惡非常。然笑顏貴在綻放,惡意重在突然。如此笑顏不斷,惡像非常,持久了又如何不僵。
他心弦驟然緊繃,下意識就往身後退了數步。
來着不正是他喚了一夜,等了半晌的黑白無常。
尺余高冠,上書似墨滴沾染,牽絲帶線的一個“差”字。彷彿墨與字割捨不了牽絆,字與筆斬斷不了牽連。
一手鎖鏈盤旋,一手哭喪棒側在一邊。
還不待青塵如何作為,卻見兩人,確切的說是兩鬼相視一眼,一黑一白,身影如煙如絮,便近了青塵前來。
青塵感嘆,預想中最壞的情形還是發聲了,此兩差果是看出了他的異常,自己莫不是送到嘴邊的羔羊。
但他豈是坐以待斃束手就擒之輩,拐杖夾持腋下,一邊後退,一手迅速伸進口袋,出手時便是傾力一揚,手中有簌簌青灰,揚向那一黑一白。
兩方本只有數步之距,黑白無常這一突進,加之這一把揚灰來的突然,兩位鬼差身形齊齊一滯,身與影重,立在一邊。
忽的鼻息聳動,二無常皆是皺眉。
“香灰?”
白無常沙啞的聲音中有許許驚疑。
青塵精神卻是一緊,忍着傷腿的疼痛連連後退,其實在看到香灰撒到兩鬼差身上時他便知道了香灰與鬼神無效,至於黑白無常的驟然停下,想是只是對那一把莫名事物的謹慎。
雖然供桌香灰無效,但機不可失,他乘着無常二鬼的停滯的空隙,將雙方的距離再次拉開。
只是一方身如鬼魅,一者單腿急退。青塵的掙扎收效甚微。
眨眼,黑白無常身影一錯,再得反應過來,青塵便發現自己已經被一根漆黑的鎖鏈捆縛,黑背無常分立他身側兩端,各執鎖鏈首尾。
兩人再一對視,便將手中鎖鏈齊齊一拖,接着青塵便感覺自己身子一輕,便隨着烏黑鐵鏈被拖了起來,身子在空中一盪一盪的。
就在青塵心頭嘆息釋然之際,卻是沒注意到黑白無常齊齊皺眉。
接着又是齊抖鎖鏈,青塵便在空中再一次劇烈擺動起來,兩差眉頭緊鎖,最後齊齊轉頭看向對方,且皆從對方臉上看出赧顏之色。
最後鎖鏈放鬆青塵隨着鎖鏈墜倒在地,伏倒一旁,只是想像中厚重的烏金鐵鏈並沒有重量,反而輕飄飄的掛在身上,好似下一刻便要滑落。
“不是亡魂
(本章未完,請翻頁)
!”
卻是兩鬼齊齊出聲。
青塵癱在一邊,但遲遲不見二鬼再使手段。場中一時寂靜,氛圍變得微妙起來。
“大、大哥,這莫不是偶開陰眼的小、小孩,亦或宿、宿慧~之人”
一側再度想起了沙啞的聲音,說話的卻是白無常,只是他此時聲音顫抖,艱澀非常。
兩鬼心中一時躊躇,先前驟見得這個小子見了他們猶如見了活鬼,逃的匆忙。如若不是他兩要職在身,倒是免不了追上去一窺究竟。想是那個孩子撞了邪祟,被哪個遊魂佔了軀體。
這也是有例可循之事,只要到時候縛魂鏈一套,用力一盪,保證妖鬼皆離,到時候索拿魂魄入獄,那孩子便可安然蘇醒,無非中了點陰氣,休養個一年半載便可痊癒。倒是一份意外功德。
只是眼前人,魂肉合一,固不可撼,一撼則如撼山嶽,如此便是以魂鎖撼動肉身,可想其艱。
別看青塵隨着烏金鎖鏈上下搖蕩,看似輕巧,實則無常二差已經施力非常,鬼術加持之下,如同搬動一丘土山。而兩差臂膀感觸卻是另一番光景,磐石山嶽,其勢其韻也不過如此。
這不得不讓兩鬼想起一種世上鮮有的可能,那便是開陰眼,而這一類人無一不是命理殊異,崢嶸之輩。
而這一類人若不早夭,將來必有一番成就,且開陰眼之人多有宿慧,歷來與陰司牽扯甚深。
如今鬧了這樣一出,算是與這一類“貴人”結了小小因果,還觸犯了“不得對活人”施手的陰司律令。
轉眼一召天降的功德變成了難料的因果。也難怪兩差怔在一邊,神情難測,半天不發聲。
“大哥,要不?”
白無常將頭一甩,近丈長的舌頭便隨着這一甩的力道圍着其脖子一繞,他伸手作勢一拉,滿是笑容的臉上一副毀屍滅跡的狠辣表情。
倒也不是這白無常不會抹脖子這一舉動,只是他常往戰鬥多是輔以長舌,倒是順舌而已。
“不行,別做此想!”
黑無常看出了白無常其意直接拒絕,雖然在這種命理特殊之人成長起來之前將其毀滅,眼前因果是暫時了斷了,但更深的因果卻是結下了。
而且其果之重,非是他們二位陰差可以受得。
“大哥,要不解了?”
“解,解了。”
黑無常的兇惡之像上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漸漸走近青塵,再此過程中青塵感覺身子一輕,鎖鏈便從身上消失,那烏金鎖鏈一晃便再度出現在黑無常手中。
黑無常保持着自以為溫和的笑容,白無常彰顯着本色的笑臉,兩鬼朝着撲倒在地的青塵走了過去。
“小兄……”
只是黑無常“弟”字還未吐出,便見得原本躺在地上,面背一側的青塵忽的一側頭。
接着便是噗的一聲嗤響,迎面便是一臉腥味。
兩鬼細嗅鼻尖。
“狗血?”
疑惑之際,兩鬼心間有一道念頭劃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怔了片刻。
還是那白無常自持機敏,他身子一個後仰便朝身後倒去,同時口中大吼:“不好,大哥是狗血。”
黑無常看着白無常如此作為,雙眼睜得老大,接着腦中靈機一閃:香灰,狗血,是了?
他猛地仰倒在地,同時還不忘一聲怒喝:“黑狗血~~”
只是他們這般浮誇的表演,入到青塵眼裏卻是難堪得緊。他嘆息:蜚語流言果然不可信。但還是從懷裏掏出一隻羽毛泛黑的母雞,欲要做最後一搏,手中使勁一捏。
那母雞吃痛,卻是在漆黑的夜色響起一聲急促的鳴叫,響徹空曠的夜空。
而倒地的兩無常也是一愣,本來以為沒戲份的兩差,隱秘相視,臉上各自顯露自以為很隱秘笑容。
“大哥,不好,居然是叫魂公雞。”
原本已經“重傷”不起的白無常卻是又有了力氣,剛剛爬起來便是大叫一聲再次倒下。
“不,二弟,是勾魂母雞。”
黑無常很不滿二弟的粗心大意,並機智的補上
(本章未完,請翻頁)
了這個漏洞。
青塵臉角一抽,只是他漸漸反應了過來,到是黑白無常之前的交流他由於視線的緣故並沒有了解,所以不知道此時兩鬼浮誇的表演而是換着法的討好。他在不斷準備籌劃構思之際,也僅僅聽到什麼:大哥,不如……大哥、解了……
本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哪能不往最壞里猜想。
只是兩鬼如今表現這般“乖巧”,他神色一動,似有所想,翻身站了起來,呼吸粗重道:“行了,行了,起來吧?”
“少俠好眼光。”
卻是那白無常一個激靈站了起來,諂媚笑道。接着黑無常也站了起來。青塵心道果然。
他略一思量便試探問道:“先前為何用鎖拿我?”
兩鬼差叫苦,這小娃兒還是提到這上邊來了,之前的諂媚笑容一斂,像是泄了氣的皮球般身子一垮,你一言我一語便道明了之前的誤會,甚至將兩鬼得到啟發,將李老爺子魂魄拘捕的事情也說了出來。
“這麼說,我不但於你二人有恩,你們還恩將仇報了是吧?”
青塵神色逐漸亮了起來。
“是的。”
說話的是黑無常,都是地府科班出來的,是非曲直他還是分得清的,這是原則,對此事他二鬼倒是無法辯駁。
“那我若有所求,你兩應不應該幫?”
青塵趁熱打鐵。
“自是幫的”
白無常最快,聲音沙啞,帶着長舌在空中一抖一抖。
“只要不是違德違律的事,我二人便會儘力。”
青塵詫異的看向黑無常,這居然還是一隻有原則有分寸的鬼,話還不說滿。
但換念一想或許兩鬼一直在藏拙,青塵也逐漸冷靜了下來。
“那,待我去見李家爺爺。”
他雖知此時能見到李家爺爺的希望渺茫,但還是提出了這個非分的要求,藉此來窺探兩鬼如何表現。
“小兄弟,大兄弟,這個是真的不行,那李悠魂魄已經帶去了地府,實不可見。”
果然,還不待黑無常說什麼,白無常便哭訴起來。
“要不,小兄弟換一個要求?”
黑無常在一旁試探道。
“那我問你倆?若沒我點醒,李老爺子魂魄將會何往?老爺子魂魄去了地府又是如何處理?”
青塵一連兩問。這也是他最關心的問題,他今夜此來為何?
“李悠這種情況,如若生魂不入地府,要麼魂飛魄散,要麼化為遊魂厲鬼,如若我等上報地府,遣來陰司上官,魂魄最後仍會被勾到地府,雖非他本意,但阻礙陰司勾魂,吃些魂魄的皮肉之苦在所難免。”
白無常如是道。
“再說入了地府,以李悠生前積德之為,行善之舉,只需焚盡業力,略吃苦痛,之後選擇便多了,可轉世為人,挑那福澤胎盤,再世安樂;或有陰司請求,可在陰司討得一職,享地府功德。”
黑無常似是看出青塵所想,所說之言皆逞心如意。但青塵也聽出了其中一些話語避重就輕,比如那焚盡業力,便是一語帶過。
想是每個魂魄都要經此一遭。
索性他得到了最好的結果,他不但沒有害了李老爺子,反而讓其免受了皮肉之苦,而且李老爺子雖會受點苦痛,但前途光明,一片大好。
他心結一除,心情大好,席地而坐。
“小兄弟……”
“去吧,去吧。”
他也不在意兩鬼差的去意,還不待白無常說完,便讓兩鬼去了。
兩鬼徐徐後退,待拉開一定距離后便是一個轉身向夜色間飄去。
忽的,青塵心中一動朝遠處喊道:“李老爺子的心動之物是條拐杖?”
“帶獸頭的。”
青塵怔怔的立在原地,將手中杖抬起置於眼前,攀附於杖頭的獸頭猙獰非常,幾近欲出。
想不到老爺子最心儀的卻是棄之如敝履的,人性果真……
他一時竟是無一詞可遣懷心中所想。
倒是一時間寂寞的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