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如花美眷
自崔煜離京后，我這邊也逐漸忙了起來，嫁入東宮已過了大半年，該適應的、習慣的都差不多齊全了。
如今宮裏一應大小事務，姑母都交給我處理，覺着要緊的再上報給她。
起初，那些瑣事讓我覺得不勝其煩，我也數次向家裏寫信，表示想撂挑子不幹，好在有阿娘悉心開導，再加上阿宓時常來東宮陪伴我，才讓我勉強捱過了那段手忙腳亂、一團亂麻的糟心日子。現在處理起後宮的事顯然是得心應手多了。
崔煜不定期會送家書過來，大多是告訴我他那邊的近況如何。
崔煜殺伐果斷，自從陛下派了他前去駐守，北疆一帶安定了不少，雖依舊有賊人出沒，但相比之前的囂張氣焰，如今已是好了很多。
一日清晨，我如往常一樣更衣梳妝，整理過頭面，便可去鳳儀宮給皇后請安。不想蘭林殿卻派了人來，非得求見我一面不可，似是有什麼十萬火急的事，一刻也不能耽擱。
我對太子殿下的這位妾室素來沒什麼好感。無事不登三寶殿，平日裏，她三天兩頭不來請安，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從不見得她有多殷勤，就連她娘家帶來的婢子也是一副目無尊長的做派。今日這般上趕子，倒是奇了。
“讓她進來吧。”我漫不經心道。
片刻，流光便領着孟氏身邊的宮人過來了。
那宮人倒是規規矩矩地行了個大禮，方才道：“娘娘金安。”
我本想叫她起來，不想張靜和竟發難道：“合該是孟良娣自己過來給正妃娘娘請安才是，你一個宮婢還想越俎代庖不成？”
那宮人看上去不像是膽小怕事的人，聽到張靜和問話卻不免畏縮起來：“婢子豈敢，婢子……婢子是奉夫人之命，給娘娘報喜來了。”
“有事說事，別賣關子，娘娘一會兒還要去中宮拜見皇後殿下，耽誤了時辰你可擔待不起。”張靜和又厲聲說教道。
“是……稟告娘娘，是良娣夫人……她遇喜了。”
我僵住了，鏡子裏，我明顯看到璧月正給我簪花的手突然頓了一下，但很快又繼續起她該完成的動作。
“此話當真？太醫請過脈了嗎？”朝雲見狀詢問道。
“婢子不敢妄言，夫人的確是有兩個月的身孕了，是太醫親口說的。”
我緩了口氣，故作鎮定道：“知道了，回去告訴良娣好好養胎，務必為殿下平安誕下麟兒。殿下那邊，本宮會親自去告訴他。”
那宮人謝恩過後便離開了。
待那人走後，張靜和才提醒我道：“娘娘，孟良娣遇喜，您作為正妃，理應……有所表示。”
“罷了，應該的，”我無奈嘆息道，“去，把太子殿下前些日子送來的血燕和彩暈錦賞給良娣，再有，從本宮的嫁妝里挑幾件合適的珠寶首飾一併給她送去。你帶上幾個人，親自去送。”
“是。”張靜和遂領着幾個宮人去了偏殿。
“今日多虧了張姐姐在，不然可讓那小蹄子嘚瑟壞了，娘娘您不知道，方才在殿外，她尾巴都恨不得翹到天上去了。”流光一臉不屑地嫌棄道。
“是啊，遇喜又怎麼了，橫豎前頭還有個陸娘娘生的珩哥兒呢，她的孩子非嫡非長，還偏要特地來告訴娘娘，居心不良，就該滅滅她們蘭林殿的囂張氣焰。”璧月也瞧不上蘭林殿的作為，隨即附和流光道。
“張姐姐是中宮調教的人，比你我在宮裏的時日都久，自是看慣了這些嘴臉的。”
“行了，你們倆沒別的事兒了？還不幹活兒去？”朝雲嗔怪她二人道。
朝雲許是知道我正心煩意亂着，不想聽她們聒噪，才將流光璧月二人打發了出去，不得不說，她做得好。
孟氏有喜了，我很明白我沒在做夢，我夫君的妾室有身孕了，一種無助的悲戚與寂寥之感頓時在我心間漫延開來，這世間好似一下子沒了我的容身之處。我好不容易才把東宮當作第二個家，我的夫君卻轉頭和別的女人組成了一家三口，而我好像成了個徹頭徹尾的局外人。
“娘娘，婢子看您臉色不好，不如今日就先不去中宮請安了？”朝雲關心地問道。
“那怎麼可以？豈不是平白讓人看笑話？”我扶着額頭，無精打采道。
“是婢子考慮不周了。”
“朝雲啊，你說，為什麼我就不能有孩子呢？論恩寵，我也不比她差，可是過了這麼久，我這肚子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她卻有孕了……”
“娘娘，”朝雲俯下身子，在我身邊輕聲道，“您入宮前，郡主娘娘曾告訴過婢子，說您幼時受寒，生了一場大病，雖然救回來了卻也落了病根，大夫說您身子薄弱，自然是不好生養，不過……只要細細養着，不碰那寒涼之物，往後會慢慢好起來的。”
“阿娘都知道，為何從未與我提起？”我很是不解。
“郡主娘娘許是怕您有負擔。”朝雲解釋道。
“沒想到幼時的一場病會對身子有這麼大的影響。”我喟然太息道，“罷了，反正珩哥兒沒了親娘，我既然認了他，他就是我的孩子，能不能生養，聽天由命吧。”
“娘娘，您不要氣餒，殿下對您恩寵有加，孩子遲早會有的。”朝雲寬慰道。
“但願吧。”
朝雲遂替我收拾了儀容，便一道往中宮去了。
我按規矩向姑母上報了孟氏遇喜一事，她卻並不驚訝，好像早就聽說了一樣。看來，姑母安排在東宮的人，明裡暗裏的，還不止張靜和一個，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姑母的眼睛，有時候我真慶幸自己和她一樣也是崔家的人，否則，哪一日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我本以為，藉著孟氏遇喜的名頭，姑母又要編排我生不出孩子這件事，沒想到這次她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讓我按規矩安置好孟氏和她腹中的孩子，又賞賜了許多滋補安胎的東西給孟氏送去。我說不出心裏是什麼滋味兒，只覺得這日子有些透不過氣來了。
晚些時候，太子殿下來宸熙殿用晚膳，我才想起來要告訴他孟氏遇喜的消息。
然而殿下早就知道了，其實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這樣天大的好消息，孟氏怎麼可能按耐得住。殿下一整日不在東宮，孟氏身邊的丫頭找不到他竟跑去文淵閣等候，幾經周折才終於等到了殿下。阿爹若是今日剛好也在文淵閣，想必也聽說了，不知道他老人家會不會怪我太不爭氣。
殿下的情緒並沒有我想像的那樣高漲，哪怕是嬪妃有孕這樣的好事，他也依舊是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樣。
飯吃了一半，蘭林殿那邊竟派了人過來，說孟氏身子有些不適，想請殿下過去瞧瞧。說是不適，其實到底怎麼回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不願點破罷了。
殿下幾番推脫，那宮人卻能見招拆招，看來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了。我不願殿下為難，亦不願與孟氏爭一時長短，便好言勸殿下過去看看她。
“好吧，既然如此，我過去看看。”殿下終究還是妥協了。
“嗯。”
殿下抬手打發那宮人道：“先退下吧，孤有話同太子妃說，一會兒便過去。”
“卿卿，對不住，這頓飯……來日我定補給你。”
“無妨，良娣如今有孕在身，殿下多關照些也是情理之中。”
“我去去就回。”
“殿下快去吧，別讓良娣久等了。”
太子終究還是起身了，走了幾步卻又折返回來，看着我沉默了良久，我倆就這樣望着彼此，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能說什麼呢？苦苦哀求他不要走？可是他不是我一個人的夫君啊，那邊也有他的家室，有他的孩子，我怎麼能剝奪他身為人父的權利呢？
我微微扯了扯嘴角，卻怎麼也笑不出來了。他忽然將我一把抱住，下巴緊緊地貼着我的頸窩，我能清晰地感覺到他呼出的那帶着他體溫的氣息，那一刻，我真的很想很想留住他。
“如果你我也能有自己的孩子該多好。”
這是他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是啊，若是能有我們自己的孩子，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