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經營關中
另一邊,就在李淵西進長安的時候,隴右薛舉擁兵二十萬突襲汧源李弘芝、唐弼部,妄圖打開通往長安的通道,進而搶佔長安。
唐弼以十萬兵馬據守汧源,硬生生阻擋了薛舉二十萬大軍兩個多月的進攻,雖說是無意的,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算支援了李淵攻取長安的計劃,否則薛舉這二十萬大軍與李淵大軍同時入關,逐鹿關中,那場面應該會很精彩,但歷史不可假設。說實話李弘芝與唐弼是硬生生給李淵擋了一槍。
說到李弘芝、唐弼這兩人真是一言難盡!兩人本是同鄉,隋末天下大亂唐弼率先起兵,但為了擴大政治影響,加強輿論優勢,便迎合當時那首傳唱天下的童謠:桃李子,洪水繞楊山。而他的同鄉李弘芝,名字中有李,有弘(洪),於是便擁立李弘芝為天子,而唐弼則自封唐王,沒錯他與李淵一個封號,而且唐弼在前,其實唐弼自封唐王的想法很簡單,首先因為他姓唐,再者就是桃李歌中,桃通唐,也許他唐弼也想沾沾皇帝的龍氣。
這兩人起兵雖早,卻胸無大志,割據汧源地區之後便心滿意足地做起了自己的草頭天子。唉!這兩個人真是沒什麼好說的,兩人起兵三年,若非各地群雄割據,分散了隋軍大量兵力,這兩人早就被隋軍剿滅了。在這亂世不進則滅,薛舉後來居上,建國西秦,號稱西秦霸王,一舉擊破唐弼,獨霸隴西。
唐弼戰敗便斬殺李弘芝為投名狀,請求歸降薛舉,但薛舉之子薛仁杲卻以唐弼弒主不忠為由,率軍突襲,再敗唐弼,唐弼率數百騎兵突圍而去,欲投降扶風太守竇琎,竇琎也看不上唐弼,便把其誆進城中,將其斬殺。
薛舉攻佔汧源之後兼并了唐弼殘部,兵力擴充至三十萬眾,興緻勃勃之際,突然得知長安早已落入李淵之手,薛舉頓時氣得昏死了過去。之後薛舉心知事已至此,已無法挽回,便退而求其次,趁李淵剛入長安根基不穩之際,派其子薛仁杲領軍二十萬欲一舉拿下扶風,先撕他一塊肉,為將來攻取長安建立一個前沿基地。
得知薛舉圍攻扶風,李淵便派秦公李世民領兵十萬支援扶風,另派竇軌領兵五萬出大散關繞過薛舉主力直插薛舉後方的隴右地區,隨後又派左光祿大夫李孝恭領兵五萬招撫山南,相府戶曹張道源招撫潼關以東各地。
李世民十萬大軍開到扶風,兵鋒直至雍城,但他並未直接發起攻擊,而是依山紮營與雍城互成犄角之勢。薛仁杲見唐軍援兵已到,便從雍城撤圍與李世民對峙,一時間誰也奈何不得誰,但小股戰鬥不斷,因為雙方都想從小戰中找到決戰的契機。
唐軍輕騎深熟突厥游騎戰法,神出鬼沒,時聚時散,來去如風,屢屢襲擾秦軍糧道,秦軍也派出騎兵實行反制,然而秦軍騎兵卻很難捕捉到唐軍輕騎,就算偶爾遭遇也是敗多勝少,被唐軍輕騎壓製得死死的。
秦軍統帥薛仁杲也不是草包,既然無法制約唐軍輕騎,那就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我也派出輕騎去斷你的糧道。
然而薛仁杲卻忽視了一個致命的問題,就是秦軍騎兵與唐軍騎兵戰力上的巨大差距,唐軍輕騎深入你後方搗亂,你方騎兵防禦尚且毫無招架之力,更別說主動出擊了,這無異於羊入虎口。
李世民以軍糧輜重為誘餌設下埋伏,秦軍騎兵果真中計,大肆襲擊唐軍輜重,唐軍伏兵驟然殺出,將秦軍騎兵團團圍住,打了一場漂亮的殲滅戰。
秦軍騎兵折損嚴重,已不堪再與唐軍騎兵爭鋒,唐軍則在戰場上建立起了完全的騎兵優勢,秦軍後勤輜重通道則全然暴露在了唐軍騎兵的兵鋒之下,唐軍輕騎可肆意襲擾秦軍糧道,而薛仁杲也有樣學樣,同樣設下埋伏,然而唐軍卻沒有上當,避實就虛,直接突襲秦軍輜重大營,佔領了一座糧庫,燒毀糧草三萬石。
如此一來二去,此消彼長,兩軍相持月余秦軍糧草便告短缺,眼見士氣日漸消磨,便急於尋求唐軍決戰。
秦軍日日派人到唐軍營前叫罵挑戰,而唐軍則任他罵得口乾舌燥,卻依舊堅壁不出。
秦軍求戰不得,退又不敢退,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士氣隨軍糧的短缺而逐漸消磨,軍心日漸浮動。秦軍統帥薛仁杲的性情本就急躁好戰,一個月的對峙之局,幾乎快把他這個好戰分子給逼瘋了,如今又陷入這進退兩難不死不活的困境,更是讓他難以忍受,與其這樣窩囊死,還不如痛快一戰。
薛仁杲集結大軍兵分兩處,一處橫亘在李世民軍前構築防線,一路則重兵搶城,欲快速佔領雍城,以雍城為依託與李世民展開決戰。
秦軍猛攻雍城數日不克,城下屍積如山,護城河已是一條血帶拴着城牆,薛仁杲望着那高聳如山,難以逾越的城牆,反而激起了他的戰意,從起兵至今還沒有他拿不下的城池。於是薛仁杲親臨前線督戰,凡攻城之軍,敢有一人退者,斬其領隊,領隊退者,全隊皆斬。在這般高壓之下,你可以想像兩軍圍繞城牆的搏殺到底有多殘酷,整個城牆就是一架高速旋轉的絞肉機。
然而儘管如此,雍城還是久攻不下,不禁使薛仁杲陷入了一個錯覺,那不是一道城牆,而是一道銅牆鐵壁,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隨即他又否定了自己的錯覺,不過又陷入了另一個錯覺!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麼無法逾越的城關,自己之所以久攻不下,一定是因為分散了兵力的緣故,一定是!
薛仁杲立即調出部分防禦李世民的軍隊加入攻城大軍,再次猛攻城關,但還是沒有攻下雍城,隨後薛仁杲又再次調兵補充攻城部隊,現在的薛仁杲早已殺紅了眼,是徹底跟眼前這座城池杠上了。雖然他也知道忽視李世民的存在是極度危險的,但此時的薛仁杲有一種極端的賭徒心理,越輸越賭,越賭越大,直到最後大敗虧輸。
薛仁杲越是攻不下雍城,心裏就越急躁,直到把全軍拖得人困馬乏,傷亡慘重。而就在這時李世民動了,薛仁杲佈置的防線已經形同虛設,被唐軍一觸及潰,唐軍三面包圍如口袋一般罩向秦軍,李世民則親率數百騎兵突擊秦軍中軍直取秦軍帥旗。
連日攻城秦軍損失慘重,早已是精疲力盡,在加上糧草短缺使軍心浮動,秦軍根本沒有做出有效抵抗,便被唐軍如摧枯拉朽般一舉擊潰了,李世民親率數百騎兵踏破秦軍中軍斬將奪旗,好不快意。
薛仁杲幸而在前方督戰,不在中軍,否則此時以經是李世民的刀下之鬼了,薛仁杲望着如海浪退朝般的敗軍,久久不能從大敗虧輸的陰影中回過神來。薛仁杲實在想不明白那小小的雍城何以如此堅不可摧?然而他來不及思考答案了,身邊的一眾親兵裹攜這他向隴西逃去,戰場上唐軍騎兵追亡逐北,縱意馳騁,一路追殺至隴坻方才收兵,此戰李世民一舉摧毀薛仁杲主力,重創西秦,使薛舉短時間內無力東進,為李淵迅速穩定關中爭取了時間。
然而此戰唐軍損失也不小,尤其是雍城,簡直就是一座血城,鮮血滲滿了每一塊牆磚,若非李世民趁對峙期間秘密調出兩萬精兵潛入城中,恐怕這雍城早就撐不住了。而這兩萬將士減員也極為嚴重,存活下來的連三分之一都不到,太守竇琎身受重傷。
另一邊,薛舉剛在長道設伏擊退竇軌,還不等他高興,薛仁杲大敗幾乎全軍覆沒的消息傳來,頓時氣得薛舉當場噴了一口老血,渾身力氣彷彿被抽幹了一般,幾近絕望。
突然傳來的壞消息,讓薛舉慌亂了一陣,但很快便穩定了心緒,故作慌張地詢問一眾臣屬道:“自古以來可曾有天子投降的先例?”
黃門侍郎褚亮連忙說道:“啟稟陛下,自古便有趙佗附漢,劉禪奉晉,最近的蕭琮,歸降之後,直到現在依然舉家富貴,地位顯赫,此轉禍為福之事自古不鮮。”
此話一出頓時就有幾人附和道:“陛下聖明,知天命,明進退,上古炎帝歸順黃帝,共敗蚩尤,攜手治天下,唐王仁義,陛下與唐王聯手必再成佳話。”
薛舉猶疑道:“卿等以為朕應投降於唐王?”
“唐王寬厚,必善待陛下。”
褚亮的回答,彷彿讓薛舉陷入了沉思。
“陛下,萬萬不可啊!”這時衛尉卿郝瑗連忙勸阻道:“陛下萬不該有此一問,褚亮之言更是荒誕不經,自古天子降者,無不成階下之囚,或軟禁,或囚禁,或身首異處者屢見不鮮,況且凡成大事者必多磨難,高祖劉邦數度敗於項羽,蜀漢先主劉備亦數敗於曹操,舍家棄子,然終成帝位,而陛下何以一敗即頹喪至此,徒做亡國之論哉?”
薛舉還是沉默不語,褚亮頓時斥責郝瑗道:“陛下,自古大奸似忠者,無不以假忠之言捆綁君主而謀一己私利,以至君王國破身死,而自己卻博取忠名,以便另投新主,他郝瑗便是此等奸惡佞臣。”
“你……”
一時間主降派與主戰派爭吵不休,而中立派也靜觀兩派爭吵。
突然薛舉猛地一拍桌子,大喝道:“來人。”
兩隊虎背熊腰的衛士衝進大廳中站定,薛舉一指褚亮喝道:“拿下,推出午門斬首示眾。”
“是”
褚亮還未回過神來便被衛士們一擁而上押在了地上,褚亮等人慌忙喊冤呼叫,但薛舉卻陰沉着臉充耳不聞。
郝媛連忙躬身勸阻道:“陛下息怒,褚亮所言也是為了國事,持的也是忠心,請陛下切莫以非議誅殺大臣,兼聽則明,偏聽則暗古之聖王概莫如是,臣下所言可取,陛下諫納之,臣下所言有誤,陛下指正之,只要陛下善納忠言,又何必在意群臣非議呢?”
薛舉沉思着,褚亮出身隴西豪族,而他剛逢大敗,若是此時將其誅殺,勢必會使人心不穩,不過他本就沒有誅殺褚亮的打算,他只是想嚇嚇內部的投降派於是薛舉黑着臉說道:“那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拉下去大四十軍棍,降三級使用。”
褚亮被拖下去之後,廳中眾人頓時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喘半聲,都戰戰兢兢的立着。
薛舉陰沉着臉訓示道:“自古凡危難之際,最易分辨人心之忠奸善惡,如今一試,果真忠奸立顯!朕告訴你們,自古天子有進無退,朕誓死不降。”
廳中眾人連忙附議山呼道:“陛下聖明。”
“郝瑗~”
“臣在。”
郝瑗出列躬身道。
薛舉當即讚賞道:“郝瑗忠心可嘉,特賜金十鋌(一鋌等於二十兩約折現代計量八百多克),加封尚書僕射,總參軍政。”
“愧蒙陛下褒獎,微臣領旨謝恩。”
郝瑗恭謝道。
薛舉此番作為不為別的,只為統一內部思想,因為越是到了危機之秋,就越要一個穩定團結一致的內部。
薛舉終究不是一個普通人,而是一個亂世梟雄,在他身上你可以找到所有梟雄的特質,他多疑善變,機謀百出,冷血無情,視道義如糞土,視生命如草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寧可我負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負我,是這類梟雄的潛台詞!縱使到了這般艱危的田地,也不忘算計人心!在他的世界觀里沒有規則可言,然而一個不講遊戲規則的敵人無疑是最最可怕的!正是這個薛舉,在不久的將來會讓李世民栽一個大跟頭,更差點讓新興的大唐王朝遭受滅頂之災。
此戰李世民大敗薛仁杲,重創西秦主力,一舉收復河池、漢陽、平涼、隴東等地。李淵大喜重賞了李世民及其麾下將士,授竇琎為工部尚書,進封燕國公。
另一邊,李孝恭大敗亂賊朱粲(粲與燦同音),朱粲退出山南地區,流竄荊楚等地,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以屠城為樂,逢缺糧時便以人為食,與禽獸魔鬼無異。就吃人,朱粲還頗有心得,還專門列了個食譜,分了等次,第一等為嬰兒,肉質肥嫩相宜;次一等,便是女人,女人肉質細膩,少肥多瘦,以十八歲以下之少女為最佳;最差的就是男人,尤其是成年男人,肉質粗糙,聊以裹腹而已;至於老人根本不能食。
關於朱粲吃人則還有一樁廣為人所知的一件慘事,朱粲曾大宴群臣,聲稱獵得一罕見白鹿,請眾臣品嘗,眾臣品嘗后皆讚不絕口,紛紛逢迎朱粲得此祥瑞有帝王之兆,朱粲大喜過望隨即稱王,還給自己取了一個神眾的名字,號“迦樓羅王”,迦樓羅金翅大鵬也,其意在扶搖直上,登臨九天。後來眾臣得知那根本不是什麼白鹿肉,而是人肉,是朱粲一個寵妃的肉。眾臣得知后那嘔吐得肝腸寸斷的畫面倒不難想像。
話歸正題,李孝恭驅逐朱粲后,唐軍檄文傳布金川、巴蜀,檄文所過之地,三十餘州盡皆歸附,李淵大喜,授李孝恭為山南道撫慰大使經略山南、巴蜀等地,
……
擊退關中外圍各路強敵,穩定關中局勢之後,李淵便把注意轉向了這個百廢待興的關中大地,李淵召集了李建成,裴寂在內的一眾能員幹吏,開始着手清理沉珂積弊,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望着那堆積如山的卷宗文案,不禁讓所有人都深吸了一口氣。
但李淵沒有知難而退,而是迎難直上,土地打都打下來了,難道還不敢治它嗎?李淵等人日夜不離政事廳,吃喝拉撒睡都在武德殿,點燈熬油十餘日方才理清了頭緒。當下急務大體可分為幾宗:其一,是關中流民問題,嚴冬將至,若不能使流民安穩過冬,其必然生亂。其二就是土地問題,現有良田大多集中在地主豪強手中,少許無主荒地根本無法安定大量流民,來年其無地可耕,必然再度淪為流民,於關中穩定不利。其三,吏治問題,關中吏治腐敗,地方官府混亂,無法形成強有力的管控能力。其四,制度缺失,雖然廢除大量舊有的苛政,但卻沒有更有效的制度替換,以至於各級官吏百姓一時無法是從。其四,河渠問題,關中河渠久未疏通,以至關中水旱不調,數千畝良田淪為鹽鹼荒地。其五,財政問題,為結好突厥,使突厥拿走了大量財物,而關中百廢待興,到處都是窟窿,這些都要用錢來填。
李淵一看到這些就頭大,五大問題條條着急,然而最急的,莫過於流民問題。流民問題大要在三處:住處、糧食、冬衣。住處好辦,只要有個能避風擋雪窩棚就行,糧食也不急,關中幾處大倉哪個不是堆積如山,就算不夠也可以向大戶籌集。難辦的冬衣,那麼多流民,就是把宮裏所有布都拿去做冬衣也不夠零頭,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主公,屬下以為當務之急,是流民過冬的問題,糧食,住處都好辦,可這冬衣如何解決?先不說我們還有幾十萬將士,就是這幾十萬流民,沒有禦寒保暖的冬衣,如何能捱得過嚴冬?總不能讓這幾十萬人向大雁一樣到南方去過冬吧?”
劉世龍直接拋出了所有人都無法迴避的冬衣問題,一時間眾人都沉默了,拿不定主意,這時李建成說道:“父親,大郎有一策或可一試。”
“但說無妨。”
眾人不禁都看向了李建成,李建成說道:“現下長安城內沒有足夠的木材囤積,柴草稀缺,而百姓手中多有布帛,我以為可砍伐宮苑中的林木,換取百姓手中多餘的布帛,不足的我們可以再向大戶籌集。”
“好,妙!世子殿下高見,微臣佩服。”
裴寂當即叫好道。
李淵也點了點頭:“好,此事就這樣辦,具體事務就由右光祿大夫劉世龍去辦吧!最根本地還是土地問題,若是明年春耕還不能划給流民土地,恢復農耕,則關中民心必然不穩。”
“主公,屬下以為,應立即清查關中現有的土地人口,將多餘土地分發給無地農戶,然後再規劃無主地荒地,鼓勵百姓開荒,同時還可將如司竹園這般的皇家林場,庄苑開放給無地農戶耕種,然後再由朝廷統一管理。”
裴寂一番建議正中李淵下懷,頻頻點頭回應,這時李建成又補充道:“還可趁勢打擊那些大肆侵吞土地的豪強,使他們把侵吞的土地都吐出來,充實民田。”
李淵為李建成舉一反三的能力感到驚訝,同時也頗為欣慰,自己這個兒子在政務上還頗有才華,李淵看着李建成點了點頭說道:“這件事就由你親自去辦。”
“是。”
李淵之所以選擇世子李建成去辦這件事,因為他就是要向所有人顯示他嚴格抑制土地兼并的決心。
隨後他們又商議了吏治問題,李建成主張重新考績地方官員,有能者升,無能者貶,有罪者罰,罪惡深重者殺,之後再選派精幹吏員充實地方官府。
裴寂等人則認為李建成的方案太過激進,要知道有許多州郡是主動投誠的,若貶殺太過,恐大傷人心,有出爾反爾,秋後算賬之嫌,失信於天下,那今後誰還會投誠?不利於今後征戰招撫。
裴寂等人主張應以扶為,以殺為輔,罪惡深重者貶,罪輕者免,無能者則明升暗降,升其官奪其權,有能者擢拔重用,之後再選派精幹吏員補充缺失。
李淵思考再三決定採取裴寂的主張,因為現在的局勢應以穩定為主,這個破罐子還容不得他們有太大的舉動,只能小心粘合。
之後又商量了,河渠與財政問題,然而眾人都莫衷一是,河渠誰都知道要疏通,可財政上的錢只夠日常周轉,根本無法支撐大宗靡耗。
商量來,商量去誰都無法舉出有效方案,最後還是李淵定了調子“節流開源”,至於怎麼節流,怎麼開源,他沒有明說而是讓裴寂等人下去擬一個章程。
眾人下去之後,便開始分頭理事,劉世龍竟以柴草換得布帛六十餘萬匹,一舉解決了流民和軍隊的冬衣問題,同時剩餘的布帛還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朝廷的財政問題。
反觀李建成接手的土地問題,要讓地主豪強把吞下去的土地再吐出來,可沒那麼容易!
李建成先讓民部選派精幹吏員組成清查小組,深入到各郡縣去清查土地,然後再匯總上來,但匯總上來的數據與民部記載的數據差距極大,為此他還專門把這調查小組重新打亂重新分派,再下去查了一遍,還是與原先報上來的數據幾乎相當,那不是清查的問題,就是民部記載數據的問題。
後來經過多方調查才知,原來隋文帝時曾極力擴張耕地,甚至以耕地數量衡量官員政績,於是各地官吏為了製造政績,便組織百姓大肆開荒,不但沒有增加耕地,反而破壞了大量林地,使之成為荒地,爛地;沒有土地開荒的,就謊報耕地,使耕地年年增長,隋朝末年全國耕地竟高達五十多億畝,而唐朝開元盛世年間全國耕地才五億多畝,足可見其中有多少水分!隋唐均田制,朝廷按耕地徵稅,可實際上並沒有那麼多耕地,地方官員們只好加征賦稅,如此年復一年,百姓已不堪其重,隋朝國庫,糧倉是裝得滿滿當當,可民心也流失得所剩無幾,反與不反,只差一條***而已。而隋帝楊廣登基以來,好大喜功,以耕地面積錯誤地估計了國力及民眾承受能力,大興土木,開運河、營建東都洛陽、江都揚州等大城,大肆興建宮殿園林,縱觀全國離宮少說也有數百座,其中絕大多數隋帝楊廣根本看都沒去看過。這些國家工程中,有些是於國有利的公共工程,比如利在千秋的大運河,洛陽城和揚州城的營建等,都適應了當時經濟重心南移時代潮流;而有些則是為了個人享樂,就不再贅述了。
先不論利弊,但這麼多國家工程湊到一起,這裏十萬民夫,那裏幾十萬民夫,這裏又一百萬民夫,要知道這可是徭役(義務勞動),不但沒有工資的,大多數時候都是強制勞動,打死,累死者不計其數。隋朝巔峰也就五六千萬人口,把這些每一項都堪稱百年大計的工程,都放在短短几年來完成,誰能受得了?那慘象不難想像,只能用八個字來形容“死者枕籍,慘不忍睹”!由其是三征高句麗,更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顆稻草。
李建成深知土地民眾就是國家的根本,這兩者的問題要是處理不好,那國家就會出大問題。
李建成看了民部整理上來的土地本冊,竟然有近半數以上的耕地都掌握在地主豪強手中,那些無主荒地根本不足以分配給那些流民,但要從那些地主豪強口裏奪食,無異於虎口拔牙,搞不好會弄巧成拙,反而激起地主豪強的集體敵視,甚至結盟與他們對抗,要知道他們入關,許多地主豪強是出了大力的!若是這些有實力的地主豪強群起內亂,屆時外部又強敵犯境,那形勢就太不妙了。但若不解決耕地問題,就無法收服民心、凝聚民力,一統天下就是一句空談,李建成深知這魚和熊掌哪能兼得?他必須有所取捨!雖然抉擇艱難,但他還是下定了決心!既然非賭不可,那就賭一把大的!他選擇了民心,既然是膿包那早晚都得擠,他相信就算地主豪強聯手叛亂,唐軍也有足夠的力量彈壓。
儘管如此,要與這些人爭鬥還得仔細謀划,萬不可擅動!李建成決定就先拿那些拒不響應義軍的人開刀,比如這個叫王大元的土豪,一人竟侵佔土地千餘傾,私兵千餘,且兵器裝備都與正規軍無異,這一股股軍事力量無論從哪個方面對新政府都是巨大的威脅,就算沒有土地衝突,遲早也要找時機削掉他們。
於是李建成上書李淵,請求將各地私人武裝收歸國家統一調度,先翦除地主豪強的爪牙。李淵隨即下令各地私兵,限期十五日內至軍府報道登記造冊,違令者以謀逆罪論處。同時調集李世民部十五萬兵馬拱衛長安,隨時待命,準備征討叛逆。另一邊又派遣竇軌,竇琎,蕭瑀等關中世族元老前去安撫遊說,軟硬兼施。
一系列的政令及軍事調動使關中形勢變得異常緊張,眉縣豪強王大元糾集一眾豪強悍然舉兵叛亂,李世民立即出兵血腥彈壓,王大元及從叛的一應豪強,一律誅滅三族,土地財產全部收歸國有,殺雞儆猴。一時間,關中震駭,有了王大元這個血淋淋的典型,十五日期限一到,各地私兵紛紛整編完畢。
翦除了他們爪牙后,李建成上書李淵,請求修改田制,追回被地主豪強侵佔的土地,按人口平均授田。但李淵並沒有直接下令,而是囑咐了李建成幾句,讓李建成領着民部放手去做。
於是李建成便令民部整理好清單,發佈文告挨個追討,這一下各地的地主豪強都炸了鍋,交出私兵雖然心疼,但各地平定,大量私兵已無大用,舍了就舍,無傷大雅,可土地是他們的命根子,讓他們交土地,無異於要奪他們的命,他們豈能甘心,紛紛抱團抵制,朝中眾臣多有反對之聲,就連竇軌、竇琎、蕭瑀等關中世族元老也都紛紛稱病,做默然抗爭,近千仕紳彙集長安宮城前請願,若非李世民及時調來兩千兵馬阻攔,否則那些守宮門的禁軍還真有些頂不住,一時間關中政局頓顯動蕩。
李淵緊急召集裴寂等重臣商議對策,沉默良久的裴寂終於開口說話了:“主公,士乃萬民之首,微臣以為當下應以平復民心為主,不宜再加劇對抗矛盾。”
裴寂言語之間,避開責任不談,只說補救方法,避輕就重,即開脫了李建成又給了李淵面子,可謂一舉兩得。
“如何平復?裴卿但說無妨。”
李淵連忙問道。
“答應他們的要求,並赦免他們聚眾封堵宮門之罪。”
裴寂一言使李淵頓時沉默了,這時李建成匆忙趕來,高聲道:“萬萬不可。”
李建成邁步走到堂下拱手參拜道:“父親絕不可受他們的威逼,父親一旦示弱,則他們必然變本加厲,土地兼并之風便在難抑制,請父親明鑒。”
李淵依然沉默着,沒有說話,沉思片刻后,站起身來正色說道:“傳令撤消民部的文告,沿用修改舊均田制,但要修改兩條,其一婦人,奴婢不再授田;其二,勛官最低授田下調至五傾,官員最低授田下調至六十畝,兼有官爵及勛位者,授田從多,不並給,五品以上不得在狹鄉授田。”
這無疑是李淵出於無奈之下做的折中方案,限制了貴族、官僚、地主對土地的侵佔,但也默認了他們的土地私有。李淵這種做法雖然暫時緩解了矛盾,但並沒有真正地解決民眾的土地問題,直到後來隨着兼并戰爭的進程,唐朝疆域擴大,耕地逐漸增多,才解決問題,可在制度上也為後事埋下了禍根。
“父親……”
李淵揮手止住的李建成,對裴寂說道:“裴卿,請你把孤剛才的話轉告給竇琎、蕭瑀,他們的病該好了。”
“微臣領命”
裴寂沒有遲疑,一拱手便下去傳令去了,因為他知道李淵已經做了足夠的讓步,就絕不會再退。
裴寂到竇琎、蕭瑀府中把李淵的話一轉告,竇琎、蕭瑀還真從病床上起來了,帶頭去勸解安撫,很快這場因土地引發的亂局便平定了下去。
事已至此李建成也不便再說什麼了,李建成回去之後便令民部把那些無主土地整理起來依制重新分配,不足的則開放皇家莊園、林苑准其按畝開荒自種。
分配好田地之後,李淵便以皇帝的民意發佈召令,全國免除賦稅三年,往年累積欠稅也一律免除,一時間關中民心大定,萬眾歡騰。
安定關中之後,李淵終於可以放手與天下群雄爭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