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瓦罐

張三家祖傳一片梨樹林子，每年到了秋收，汁水甘甜的燕梨賣出去，富養了一代又一代人。

剛建國那會兒不比現代交通方便，常常是一個扁擔兩個筐，幾十里土路全靠一雙腳底板，應季到了，村民就有到張家林子裏進果子的，然後挑着梨子走街串巷賣吆喝，幾天下來，整筐賣完也掙不了幾個錢，有時候買賣不好，好果子也能爛在手裏。

販夫走卒，引車賣漿是千年來已有職業，這是底層人養家餬口賴以生存的謀生手段。

這些人裏邊兒有個劉大爺，專門挑着梨趕集市，兩天一趟，賺個應季辛苦錢，他家離集市不近，每次都是天不亮就出發，晚上披星戴月回，有年快八月十五，瓜果梨桃原該賣的最好的時候，他的生意偏偏不好，那一日直熬到集上人都沒了，筐里還剩着不少梨，沒辦法只能收攤兒往回走，路上這劉大爺還自我安慰，賣不了就賣不了，明天過節自家吃。

眼前大道分了岔，一條是離家還有七八里過村經店的大路，一條是能省一半功夫途徑荒郊野嶺的羊腸小道，大爺庄稼人膽子大，他望着兩個方向，住腳心想，抄近道行的快，等回家了，就能早點泡泡腳，再吃上碗熱乎飯食，摟着媳婦兒往炕上一躺，多舒坦，當時歸家心切，想開了就不覺着累了，他把白天剩的半塊涼餅子揣進懷裏，挑起扁擔拐了彎兒。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這晚天上月明星稀，野外偶爾刮陣秋風，就算身上覺着冷，他的心裏還是熱的，只不過，這越往回走越覺得不對勁兒，按理說，自己已經走了大半宿，莫說三四里路，就是縣城來回也夠夠的了，怎麼能一直看不見村口，大爺實在累透了，只好放下扁擔，靠在道邊一個石頭上歇歇，這一鬆懈可不要緊，睏乏勁兒都上來了，迷迷瞪瞪間，竟聽到幾個嘻哈打鬧聲。

“來來來，給他扔到瓦罐里”

“別，就玩他一陣子算了”

倆聲音窸窸窣窣似起了爭執，劉大爺卻心裏歡喜，心想這深更半夜的幸虧遇到了人，就想看看聲音從哪傳出來的，正好跟他們打聽一下自己走到哪了，看看還有多久能到家，想扭臉時才發現，自己除了眼睛，身上竟然動彈不得，他盯着漆黑的曠野聽了一時，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它們這是在議論自己，又想起村中老人講過，小鬼會把水井說成瓦罐，一瞬間肝膽俱顫，連頭髮絲兒都立起來了，所幸後面漸沒了聲音，他想着該是這倆鬼東西最後饒了自己一命，又怕它們悔了折返，就這麼擔驚受怕歪到大天亮，等天邊第一縷陽光照過來時，只覺着身上一松，連忙活動活動手腳，等發現確實能動了，這才七手八腳的從地上爬起來回頭看。

這一看，又是魂飛魄散，這哪裏是素日走的羊腸小道，分明是幾里之外的亂葬崗，而自己居然圍着一個墳頭深一腳淺一腳走了一夜，幾乎把個墳堆踩平了。

劉大爺傢伙事兒也不要了，撒腿就往外跑，回家之後人就立刻病倒了，尋醫延葯怎麼折騰都不見好，最後是個進村化緣的和尚給了付土葯，念了三日經，病是祛了，精神卻一直不大正常，他再沒有去集市上賣過梨，還逢人便說自己遇見鬼了，為此事，鬧運動時，被拉出去批鬥牛鬼蛇神，他媳婦兒先受不住跳井了，兒子被抓去教育，再也沒回來。

後來，他徹底瘋了，嘴裏整日掛着句：扔你小瓦罐，扔你小瓦罐，逢人就嘿嘿笑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