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日常(上)
況天涯從睡夢中醒來，刺眼的陽光穿過窗帘縫隙鑽進房間，落在枕邊成了一線碎金。況天涯怔怔地看着天花板，鼻翼間縈繞着被褥上散發的洗滌劑清香。她緩緩起身來到窗前，抬手拉開窗帘，耀目的燦爛陽光頓時染金了房間，溫煦的暖意遍滿肌膚，似乎連心也慢慢暖和起來。
自她出生，十九年來，每一天她睜眼，看見都是血色的天空。她從沒有見過太陽，沒有見過月亮，沒有見過星星，連風霜雨雪，也都完全不似書上寫的那般詩意，而常常是喧囂叫吼着，像是要葬下整個世界。她不知道活着有什麼期盼，因為世界早已經迎來末日。
但是，此時此刻，她終於第一次覺得，生活，似乎有所期待。
就算，只是為了每天的這點陽光。
啪嗒着粉色的拖鞋，況天涯推開房門走出去。食物的香氣幽幽地飄來，調皮地鑽進鼻腔，弄得她鼻子痒痒的。安安靜靜的樓層，隱隱約約有盤碟碰撞的聲音傳來，她循聲走去，來到大廳，正好看見廚房裏，一個頎長的身影正在那裏忙活着，一旁餐桌上已經擺好了餐具。
“嗯？起來了？早啊。”身影似乎聽到了聲音，側過頭，露出一抹和早晨的陽光一樣明朗的笑容，“起得真巧。去洗漱，然後就可以吃早餐了。”
早……餐？況天涯似乎有些怔忡。十多年……她從來沒有吃過早餐。事實上，她也很少吃飯。在她那個年代，食物，是太珍貴的東西，不需要吃飯也可以生存的她，自然無謂去浪費。
思緒恍惚間，她已經洗漱完畢坐在了餐桌前。
廚房流理台前，男人忙活着沒有回頭，只是問道：
“豆漿還是咖啡？”
“……豆漿。”
“中式早餐嗎……油條、包子還是燒麥？”
“……包子。”
“奶黃包，流沙包，豆沙包，還是叉燒包？”
“……”
“算了，一起上，想吃什麼自己拿。”
片刻之後，況天涯看着坐在自己對面喝着咖啡咬着三明治的時宇，再看看自己眼前的一大杯豆漿外加兩三屜熱騰騰的包子，還有種身處夢境的不真實感。
“怎麼不吃？”時宇挑眉。
況天涯默默地拿起一個流沙包，朱唇輕啟，皓齒輕輕咬開白嫩的包子皮，金黃甜香的糖汁就這樣流出來，甜膩的滋味彌散在整個口腔。“……不用，叫他們起來嗎？”
“況復生，周一到周五要上課都能三天兩頭遲到，周末不睡到吃中飯是不可能起來的；老闆娘，我凌晨兩點多回房的時候她還一臉暴躁地在那裏敲鍵盤碼字，估摸着這會兒誰去叫她誰倒霉，反正我是不去。”時宇嘴裏嚼着三明治，嘟嘟囔囔地說道。
況天涯默然無語，慢慢地品嘗着她自小不曾品嘗過的滋味。不多時，兩大杯豆漿外加七八個各式包子都進了那絲毫不見鼓起的小肚子裏。從來不知道飢和飽的況天涯第一次感受到腹中暖暖脹脹的感覺，很奇怪，但也令人心情愉悅。
廚師都是歡喜自己做的東西能被人喜歡並且吃乾淨的，於是吃完自覺想要收拾的況天涯就被心情愉快的時宇擺手趕回去坐着。時宇一邊洗着餐具，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老闆娘下午到晚上要帶那群sdu出去特訓，今天waitingbar大概率是不營業了。你自己有什麼打算嗎？”
況天涯沉默了一瞬，搖搖頭，又發現背對着的時宇看不到，便說：“沒有什麼打算……可能，會先下去熟悉環境，也練習一下調酒吧。”
“工作的事情熟能生巧，不急於一時。這一整天的時間，難道你想就宅在家？我看你之前也沒來過香港的樣子，不出去逛逛？”
況天涯似乎也有些意動，時宇清洗完餐具擦乾手，轉過身來，“要是實在不知道去哪，就坐觀光巴士，到處逛逛看看……嘶，不對。”時宇突然想起，眼前這位可能身上沒錢……倒是可以給她預支薪水，但更大的問題是這是一位超級大路痴，要是讓她自己出去逛，說不定酒吧打烊了都回不來？
時宇想了想，掏出手機，撥出一個電話。
“喂？邵公子，是這樣，今天的原定的行程取消，具體改到什麼時候再看吧。……嗯？邵公子莫非是忘了我早前說過的？馬小玲不談興趣談錢，而我做事則是看心情的。……哦，這樣，那就祝邵公子好運了，稍後我會將定金退還給你。”
掛了電話，時宇一臉輕鬆地伸了個懶腰，然後看着況天涯，瀟洒地揮手，“走吧，今天我也休息了，帶你逛逛去。”
“你的工作，不要緊嗎？”況天涯總覺得這個叫時宇的男人很奇怪。
“哦那個啊？邵家大少爺，邵氏集團繼承人之一，吃喝嫖賭抽樣樣精通，富二代中的典型人物。這段時間一直倒霉，不是出車禍就是家裏失火，要不就是公司客戶被截胡，看上的美女被搶，夜裏噩夢不斷，身體也越來越虛。”
時宇一邊說著，一邊打開桌子上的電腦開始計劃去哪逛，“他說懷疑被人動了什麼手腳，就請我去看了一下。也沒啥，就是兩個巴掌大的雙胞胎嬰靈一直跟着他，怨念蝕心，陰氣罩身，居所陰陽之氣失調，哪能不出事呢？看那倆嬰靈，和他有血脈相連，估摸着是和女人不小心有了孩子又不想要，挺大的胎兒已經開了些許靈性了，還被強行打掉，嬰靈生了怨念自然是要纏上他的。暫時來說也不致命，就是他別想過得舒適了，時間久了也會損一點壽數。”時宇一臉漫不經心，“那倆嬰靈和他血脈相連，不是那麼好處理的，他要是隨便請個三腳貓的師傅就想強行收場，到時候激怒嬰靈，嘖。”時宇沒說會怎麼樣，但況天涯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不是啥好下場。
況天涯也沒有意識到時宇直接就把這些普通人聽到會嚇懵的東西就這樣告訴自己有多麼詭異，只是感覺自己的認知有點被刷新：“你們驅魔師……不都是守正辟邪嗎？見到這種情況也不出手？”
“種什麼因，得什麼果。”時宇抬起眼看況天涯，眼底平靜無波，“更何況，我從來都是這麼自私涼薄的人。我認可的人事物之外的一切，我都不在意。”
邪妄。
況天涯腦中浮現出這樣一個詞。但明明是離經叛道的言辭行止，自己卻莫名的沒有什麼反感，反而是對他越發好奇了。
“發什麼呆？”聽到聲音況天涯回過神來，看着時宇表情古怪，“我能問一下，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嗎？”
“對人好需要理由嗎？”時宇摩挲下巴，若有所思的樣子，“如果實在要說……那大概是我對可愛的女孩子……喂！你這是什麼表情？？”
看到況天涯倒退半步、表情警惕地看着自己，時宇額頭上冒出黑線，心裏陡然冒出一句歌詞：你退半步的動作認真的嗎，小小的動作傷害還那麼大……他吼出聲：“你這小腦袋瓜都在想什麼！！！”
“哈哈哈哈哈被嫌棄了哈哈哈哈哈哈！”系統在時宇識海里簡直要笑抽過去，如果它有軀體現在一定是笑到在地上打滾。
閉嘴！時宇惡狠狠地在識海里吼道，然後蓋上電腦黑着臉走了出去。況天涯吐了吐可愛的小舌頭，連忙跟了上去。
她不知道的是，時宇黑臉下在心裏暗自說的話語。
“為什麼對你好？那是因為，在這個世界，我最想扭轉其命運的，就是你啊，魔星，況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