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 各懷心思建祠堂
蘭森回到家,心事重重。家生婆關切地問道:“是不是說要重修祠堂?”蘭森不耐煩道:“是、是——可我們又能怎麼辦呢?要是誰要,我都想把那地基給賣了,也好換點錢用用。”蘭財婆挺着個大肚子,極力地點着頭,道:“嗯。好好!”家生婆嘆道:“這可是祖宗之業呀!”蘭森凶道:“活都沒辦法活了,還談這些?有意思嗎?”說完,奪門而出。
蘭森來到村口,突然站住了,因為他不知往哪走了。這時,路那邊走來個新式少年,板寸頭,一身中山裝,下面還一雙皮鞋,烏黑鋥亮。蘭森粗衫爛布,相形見絀,很是膽怯,正待要走,不想被那少年叫住:“喂,大哥,請問下,這是樟樹坪不?知道一個叫家生的人嗎?”蘭森點點頭,小心回道:“嗯,是。那老人家早走了!”心裏希望這少年聽了,轉身也走!沒想那少年驚訝道:“啊?少走?那他兒子家財呢?”蘭森心裏一慌,想該不會是來要債的吧?趕緊搖頭道:“也沒了!死的時候都沒棺材下葬呢!”希望他聽了,能知難而退。那少年明顯慌了,叫道:“那蘭森呢?”蘭森更慌了,都六神無主了,不知道怎麼辦了?沒想這時方向光着屁股跑來,朝蘭森大喊道:“蘭森叔,我奶奶叫你趕緊回家勒!”蘭森氣得直跺腳,都想伸手給這兔崽子一巴掌。那少年先是一愣,而後激動不已,向前一把抱住蘭森,歡叫道:“二哥,我終於找到你了!我終於回來了!”蘭森嚇得連連後退,卻生生地打量着他,疑問道:“你是?”不過心裏卻想,天哪,難不成我那死鬼老爹,背着我們在外面找小老婆了?額,不會不會,肯定不會!當然也不容蘭森多想,那少年內心的激動仍未平復,趕緊用力拍胸脯道:“是我啊,蘭愛!家財的兒子,蘭愛啊!”蘭森驚得叫道:“天哪,是你呀!我不會是在做夢吧?”一旁的方向急死了,鄙視一眼蘭森,喊道:“回家了,奶奶叫你呢!”蘭森反應過來,拉起蘭愛,往家裏走去。蘭愛一路小跑,嘴裏還是不停地說道:“二哥,還記得當年不?你很會罵人,還叫我‘鼓眼田螺’呢!”蘭森一臉尷尬道:“哎呀,別提了。說真的,剛我還以為你是革命黨呢,嚇死我了!”
兩人跟着方向進了屋,蘭財婆就趕緊朝蘭森小聲笑道:“還真有人想買我們地基呢!”說時努努嘴,指指正和家生婆促膝而談的家華婆!突然,不小心瞧見蘭森後面的蘭愛,頓時不說話了。家華婆侃侃而談,曉以大義。此時見了蘭森,諂媚而笑。不想又看見蘭愛,頓時收住笑容,匆匆說道:“哎呀,有客人啊。那你們聊!也好好商量下,晚上過來了,再給我那老頭子回復。”話沒說完,人就走了。
家生婆開始也嚇得不行,不過後來聽蘭森說了,又喜極而泣。蘭愛聽了他們一家子的遭遇,五味雜陳,嘆口氣道:“不過,祠堂廂房那地基,說什麼也不能讓出去!”蘭森雙手一攤,為難道:“可是,你也瞧見了,現在都食不果腹,哪還有錢蓋房子呀?”蘭愛一臉堅定道:“沒事!跟你們講,我這次回來,一來是想看看家裏的變化,二來就是給你們還錢來了!”說時麻利地脫下上衣,拍拍裏面的夾層,朝眾人小聲道:“瞧!”而後又指指庫管,朝蘭森小聲道:“這還有呢!趕緊找個方便的地方,我好全掏出來!”蘭森趕緊領他到卧房。
吃過晚飯,蘭森和蘭愛就去了開會。蘭愛還特意換了身衣服,免得嚇着人。所謂的開會,就是一幫人坐在煤油燈下,各說各話。直到夜半雞鳴,也沒討論出個章程來,但也只好散了,改日再議。眾人各回各家,又那麼一說,問題就又瞬間放大。第二天村裡就砸了鍋——
家貴婆道:“我覺得啊,乾脆跟上次重修時一樣,還是按原來四房來,一房攤一份的錢!而至於每房的錢怎麼出,各房自己商量着來!”家生婆立馬拒絕道:“這怎麼成?要這樣說,那過年了,是不是也是每房派個人去祠堂拜年啊,而不是像現在一樣,所有男丁都去啊?”
素有王母娘娘之稱的家富婆道:“廂房各做也沒錯——其實本應充公的——但剩餘部分攤資問題,我覺得應按男丁人口算,畢竟女娃子到時都要出嫁的。”而自稱觀音娘娘的振興婆不同意了,道:“女娃子怎麼了?出嫁時不也從祠堂里抬出去。還有村裡娶的新媳婦,哪個不要先進祠堂?而且,無論是娶親還是嫁女,酒宴不都是在祠堂擺的嗎?所以說,男女都一樣,一樣攤資才算公平。”
沒錢還好賭至今都還是老光棍的振邦嚷嚷道:“都別吵了,乾脆賣給其他姓得了!下家我都找好了!分分鐘能來!”家榮婆直接罵他了,還狠狠道:“要賣你賣去!不過我家那份,雖然不多,但說什麼也不會賣的啊!”家華婆也道:“要賣也先給族裏人啊!”振邦見此,也就不再說話了。
奇怪的是,已做了余姓人家上門女婿的傻子蘭柳——振興的二兒子,也突然冒了出來,嚷嚷道:“我覺得我們姓余的也要加進來,特別是我,不然我和我的子孫百年後都沒法進祠堂的呢!”肖姓眾人笑他道:“你都知道自己姓余了,還進我們祠堂幹嘛?”這時余姓眾人都來了,厚着臉皮道:“話不能這麼講?再說,我們好像都聽父輩說過,當年四爺也答應了我們,說祠堂也讓我們有一份!”肖姓眾人頓時砸了鍋,譏笑他們道:“你們這些做外甥的,瞧着我們好想占點,也不用這麼瞎扯吧!還要不要臉啊?”余姓眾人還真豁出去了,面紅耳赤地爭着。最後兩姓人都吵起來了。要不是家華和振興等人趕來攔住,雙方非幹起來不可。而且,瞧余姓眾人那份狠勁,估計要打得難解難分,頭破血流。
雙方總算沒打架,但未曾離去,仍在對罵,任憑家華和振興怎麼勸都沒用。說也奇怪,這時突然一陣暴雨襲來。眾人頂不住,只好四散開去,各回各家。家華心裏高興,不過嘴上朝眾人吼道:“不團結啊,老天都看不下去了!要再這樣下去,指不定還會怎樣呢?”
當晚,夜半雞鳴時分,祠堂里又傳來幾聲轟隆聲。大家心裏都習慣了,而且,大晚上的,心裏也有點發毛,也就繼續裝睡不起。直到天亮,眾人起來,才發現整個祠堂都倒了,但就是神台未倒,香爐仍在。大家覺得奇怪,但更恐怖的是,寡婦振安婆還在那裏不停地叫喊:“哎呀,昨天晚上哦,我起來解手哦,竟看見好幾盞靈火哦,在祠堂那邊遊盪哦,後來祠堂就倒了哦!”
家華拖着兩個泥腿子過來,蓬頭垢面兩眼通紅,埋怨眾人道:“你看,我昨天還說什麼來着!所以呀,要做就趕緊做,不要想那麼多,也不要那麼自私。不做就拉倒,我也懶得做這個話事人了。得罪人也就算了,得罪祖宗就麻煩了。”眾人聽着,都不說話了。
在家華的主持下,全村人又緊鑼密鼓地討論了幾次,但都不了了之。最後,家華生氣了,力排眾議,自行宣佈了一套方案,讓大家舉手表決。當然,少數服從多數,通過了。幾個不服的當著面敢怒不敢言,不過在私底下還是頗有微詞——
“哼,明面上大公無私,什麼廂房各做、男女均攤,可背地裏又夾了多少私貨,幹了多少壞事!”“就是!就拿雇的泥水匠來說,直接就定了他女婿,還冠冕堂皇說,親親戚戚的,幹活不會來假,而且工錢不會算高。可誰又知道,他女婿活有多爛?人有多壞?”“其實這也情有可原,誰還沒點私心?但最不可原諒的是,竟讓姓余的參和進來了!什麼資金不夠,什麼頗有淵源,都見鬼去吧!”“還有,還像模像樣的做什麼保證,說錢照出,但余姓只有上廳的份,紅白喜事都必須從上下廂房之間的走廊進出,而不得通過下廳和門樓。但真的到了那一天,他們從下廳和門樓通過了,誰又扯得下臉,過去阻止呢。”“按照他們的性格,久而久之,他們還真會說下廳和門樓也有份誒!”“哎呀,別說了,想着兩姓人共一個祠堂放兩個香爐就來氣,就覺得彆扭。唉,他怎麼就這麼糊塗?要成為歷史罪人的!”“他才不糊塗呢,我看啊,他是有把柄在人家手裏了!有道是寡婦門前是非多,可他倒好,從不避嫌,一有機會就偷偷摸摸地往能幹婆家裏鑽,我都瞧見了。還有,你相信能幹婆那鬼話嗎?她家在哪?和祠堂之間都隔着好幾戶人家呢,她還能看見鬼火?”“她不是說去解手了嗎?不恰好要經過祠堂前面嗎?”“哎呀,我的天,三更半夜的,神出鬼沒,她敢一個人經過祠堂啊,借她個膽試試,還不在家拉在尿桶里?”“天,這吃裏扒外的寡婦婆!”“哼,她才不吃裏扒外呢!要知道,人家可是姓余的姑婆,能不向著自己娘家?要說吃裏扒外,其餘三家當家的才實至名歸。不過也沒辦法,都傻里巴嘰的,人家一句話就給騙過去了,我們八匹馬都拉不回來。”
蘭愛氣不過,拉着蘭森偷偷去找了先生,詢問有沒破解之法?先生收過錢,神遊太虛盡情冥想,一會開天眼道:“要破解也不難,就是別放兩個香爐,而就放原來那個老香爐!逢年過節他們來拜了,拜的不都是你們祖宗!”而當先生得知東家姓肖,而對方姓余時,都高興得笑了,禁不住恭喜二位道:“其實他們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啊!你瞧——”說時拿起筆,照着紙寫了起來——“肖,梟也,以蟲魚鳥獸為食耳;而余,魚也,被食耳!”蘭愛聽着高興,又給了先生不少錢。
兩人回去私底下這麼一說,大家心都放寬了,瞧見姓余的也不生氣了。一幫人還找到家華,要求只放一個香爐,理由還冠冕堂皇:“既然頗有淵源,也就別分彼此,而放兩個香爐顯得生分且彆扭,就放原來那個好了——估計都有靈性了呢!”家華一口答應,直誇他們大度。姓余的還蒙在鼓裏,當然也沒什麼話說,估計心裏還偷着樂呢。
萬事俱備,家華也就挨家挨戶來收錢。到家生婆家了,蘭財婆恰好生了。家華高興得不行,一臉壞笑道:“恭喜老嬸子,添丁發財啊!”蘭森氣道:“唉,遲不生早不生,偏偏這時生,又浪費錢了!”蘭愛聽不下去,瞟了蘭森一眼,喝道:“你這做叔佬的不像話,這還能算得准啊!再說,這也是喜錢,還怕多啊!”家生婆也罵蘭森,轉身回裏屋又取了份錢出來,交給家華,嘴上笑道:“要的要的!”不過心裏卻一陣哀嘆,唉,要是個男娃子就好了。
蘭愛再小住了幾日,就要回去了,畢竟父親家才的身體也不怎麼好。臨行前,蘭愛瞧着這一家子,心生憐憫,禁不住道:“放心,我回去后,再給你們寄筆款子過來吧!”家生婆感激涕零,猶豫了下,還是說道:“哎呀,我都不知說什麼好了!有句見怪的話,我還是說了吧,要不那廂房還是以你們家的名義做了吧!不然,我是沒臉再收你們家錢的!”蘭愛也淚眼婆娑起來,安慰家生婆道:“講這些幹嘛呀?一點關係都沒有,乾脆以太爺爺的名義來做好了,你們用着就是了!”蘭愛回過頭,跟蘭森道:“二哥,要不是做祠堂要你瞧着點,我還真想叫你隨我去遠豐謀份事情做做!額,要不這樣,等祠堂建好了,要願意,你就來吧。”沒等蘭森反應過來,家生婆就“好好好”地應着,並再次謝過蘭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