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是不是你撞的我?”
沈凡叼着牙刷,右手拿着牙缸,左手整個手臂打着石膏,吊在脖子上,像抱個孩子在懷裏似的。
他低頭掃了一眼地上,一腳踩開垃圾桶,直接把牙刷吐在了裏面。
漱口、洗臉,由於處於半殘狀態,剛洗完臉跟洗了頭似的。
他抬頭照鏡子,頭髮簾被打濕合併成了幾綹兒,和密直的眼睫交錯在一起,戳在細挺的鼻骨上,臉色蒼白,眸色漆黑。
沈凡盯了會兒鏡子的里的自己,伸出兩根手指往嘴角支了支,擺了個笑容。
得笑。笑起來才像她。
可就是學不像。
即使長得分毫不差,卻仍然透露着一股假冒偽劣的氣質,媽是正品,他是贗品。
他們怎麼叫自己來着?
對,好像是…什麼索命鬼?
“這孩子跟他媽長得挺像,但面相帶寡,福薄,這叫竊相索命鬼,這輩子是來討債的。”
這是車禍后,家裏覺得不吉利,請算命的人來看事,當著他面說的。
挺有意思的。
也挺准。
確實是自己執意開車載着老媽,出了車禍。
是老媽替他握住方向盤,把命給了他,明明受傷最重,卻還是爬到他身邊叫醒了他,然後是笑着離開的?
記不住了。
當時意識很模糊,記憶里媽的臉已經是鮮紅一片,就沒敢再看第二眼。
“沈凡,出來下樓,”衛生間的門沒關,沈建毅推着行李箱子走到門口,“兒子快點,我把箱子搬下去,你看着點。”
“嗯。”沈凡走出衛生間,披了件外套跟他爸到樓下。
樓門口是小區里最熱鬧的地方,圍了一圈的大爺大媽熱熱鬧鬧的嘮嗑,堪稱消息集中爆發點。
沈建毅放下箱子衝著鄰居們點了個頭就又上樓了,擦肩過的沈凡剛從樓洞裏一冒頭出來,門口的大爺大媽們突然沒了聲,就好像背着沈凡說他什麼壞話似的。
八月,陽光刺眼的要命。
熾烈的光線打透了沈凡的皮膚,讓他身上的傷疤更加顯眼,衣領邊緣漏出縫合的針腳,連着到后脖頸,大面積結痂。
看着觸目驚心。
他身上還掛着車禍的慘烈,和一張已死之人的臉,就這麼一出現,老街坊交談會的場子當場就冷了。
沈凡衝著大爺大媽們禮貌的點頭,走到箱子旁邊,把車下面的箱子單手拎起來遞給了搬家公司裝車的師傅。
“孩兒,你家要搬家啊,搬哪去?”搬家這事兒在樓里還算挺大的,十幾年的老鄰居李大媽沒逮住沈凡他爸聊天,忍不住開口問沈凡。
“去寥市。”沈凡說。
“今年是不是考上大學了,是不是在寥市C大?”大媽問。
“嗯。”沈凡點頭。
“C大可是名校啊!分那麼高,”李大媽一臉羨慕,巴不得沈凡是她的兒子才好,“你又乖,學習又好!真是把我們這一片的崽子都比下去了!”
李媽媽喋喋不休地繼續說著:“看這樣是你爸媽這是捨不得你,陪你去念大學了呀!對了,你媽不是當老師的么,那工作可怎麼辦…”
李大媽連上串的語速可跟機關槍媲美,口齒清晰伶俐,但她這話還沒說完,旁邊就有人故意咳了一聲,李大媽被這麼一提醒,反應挺快,預感到了什麼,立馬住了口。
沈凡眉頭輕輕皺了下,應該擠出個禮貌的笑,他試了下,沒成。
五分鐘后,沈建毅搬下來最後一個行李箱。
裝完車,父子倆一起上了到副駕駛,沈凡隔着車窗禮貌地和大爺大媽們道別,直到確定車開得夠遠,再大聲沈家父子也聽不見的時候,這樓下才開始討論了起來。
“我剛才是不是說錯什麼話了!”無辜李大媽說,“我記着她媽是老師啊,咋地,倆人離婚了?我也覺着好久沒見過那女的了。”
“什麼離婚!沒聽說么,出去自駕游,出車禍了!那當媽的沒了,沒看見那孩子胳膊也斷了嗎?”某知情大爺報道。
“啊?這麼大的事兒呢!我上次看見他胳膊,他說他是摔得呀!我哪知道這麼個事兒。”
“一個月了,這夫妻倆人感情挺好的,這地方他們住十幾年了,估計是待不住了,那屋裏頭哪不都得想起孩子他媽。”
睹物思人、觸景生情,這些詞語一股腦的全被博學的大爺大媽們用上了。
李大媽最後嘆了口氣,總結說:“哎,要我說,這家裏女的沒了,這家肯定就要散了,老爺們也不會帶孩子,你瞅給那孩子瘦的。”
車裏的煙味是陳年的。
沈凡搖開車窗放味兒,目光看向外面。
七層老樓,牆皮斑駁,貼滿了剮不掉的小廣告,車開出去不遠,就能看見樓群背後的橋,橋下那個「綠柳河」也已經幹了。
沒什麼值得留戀的,相比要去的城市,這裏已經衰老得慘不忍睹。
景色在沈凡的視線里一直在後退,他卻感覺每顆樹下都在閃過老媽的身影。
太陽穴猛然一蹦,像什麼東西活過來了,緊接着頭部開始劇烈的疼痛。
車禍造成的外傷在癒合,針對頭部只有三個大腫包,沒見血,目前腫也消了,但還是會這樣疼起來,全集中在左半邊。
他被壓迫得閉上左眼睛,快速地劃開手機備忘錄,輸入一條便簽:還是想你。
保存后,沈凡從兜里掏出止痛片扔進了嘴裏。
合上雙眼,等待藥效。
寥市離他家並不遠,兩個小時的高速,這個地方比原來的他生活的城市要大很多,沈建毅在他大學附近,也算是二環內,租了個房子。
樓雖然不算太新,但房間內裝修很好,很溫馨。
兩人把行李抬了進去,收拾了小半天才把東西安置好。靜坐下來的時候,父子倆跟副畫似的,一動不動。
“吃點什麼?”過了一會兒,沈建毅順手點根煙問。
“不餓,你自己吃吧,”沈凡站起身來,想起來搬家的時候把牙刷扔了,“我去超市買點生活用品。”
沈建毅點頭:“你姑知道今天咱們搬來,讓我們去一趟,你順道買點水果回來。”
“好。”沈凡點頭。
離家100多公里的地方,習慣沒差多少,但口音是有點不一樣的,沈凡站在嘈雜的路邊,吸了一口氣,才突然有種失去方向感的陌生。
他杵在馬路邊愣了會兒神,然後打開手機地圖,搜了個超市,跟着導航找到了地方。
沈凡的效率很高,來回一趟購買完全部需要的日用品外加水果,結賬的時候收銀員小姐姐好心地幫他在膠袋提手上纏了圈手紙,怕他勒手,大概是看他模樣太辛酸了。
沈凡屬於短期內暴瘦,所以有點脫相,稜角分明,清俊且陰霾。
179的身高,高三那陣他媽給他補到140斤,而眼下撐死110,目前獨着臂,還拎那麼一兜子東西,整個人搖搖欲墜,讓人看了特想上去幫一把。
走出超市的時候,夜幕剛剛降臨。
紅燈。
沈凡停下腳,聽着車飛馳而過的聲音,抬起頭。
頭頂的高架橋縱橫交錯,向上看的視線很狹窄,很壓抑。
霓虹閃爍,汽笛聲響,擁擠的人潮。
4D立體環繞。
變燈,人群開始移動,沈凡挪步跟隨。
馬路才走了一半,沈凡的視線突然有點模糊,左眼不自覺地閉上,視線只剩下一半,斑馬線開始不受控的打彎,變窄。
沈凡下意識的想去摸葯,但騰不開手。
腳下發軟,手裏一輕,然後就看到了自己下跪的膝蓋,眼前猛地一黑。
操,毀滅吧。
驚心地剎車聲刺痛耳膜。
“我操,帶傷碰瓷的!”
車停在沈凡趴在地方的前面兩米處,急剎踩住了,還好後面沒車,沒造成追尾。
從車上下來一男的,穿了個運動背心,秀出滿胳膊的紋身,指着地上的沈凡:“起來吧,別裝了哎,壓根沒碰到你,我這有行車記錄儀。”
紋身車主看了周圍一圈,發現對面就是家醫院,又衝著地上的沈凡說:“你小子挺會啊,旁邊就是醫院,怎麼地,怕搶救不及時啊?”
他扭頭對自己同車那人喊道:“程澈,別賣獃兒了,你下來,這得咋整?”
副駕駛的車門「咔噠」一聲打開,慢悠悠的晃下來個人,個挺高,眉眼俊得勾人,屬於招蜂引蝶款,他單手揉着腦門,罵道:“張銘你純他媽的災星降頭,幹啥啥倒霉,這剎車踩的,你差點給我送走嘍。”
…
好好的小伙兒多餘長了張嘴。
他罵完張銘這會走到地上那人面前,看那人趴在地上,和大地緊緊地貼着臉兒。
“咱倆出師不利,遇上碰瓷兒的了。”張銘說。
程澈瞪了他一眼,蹲下身,想把這人抬起來。
“哎操,”張銘上前阻止,“別動,動就訛上了。”
“你也不是個人啊,”程澈說,“倒你眼巴前兒了,你就讓人家擱地上這麼躺着?”
張銘遲疑了一下,衝著路邊圍觀的人說:“各位都作個證,想拍視頻的拍視頻,大家都看見了,這小子自己趴道中間,你看這一地…卧槽…不是血!這是火龍果!”
沈凡兩兜子的東西散花了一地,張銘一腳給火龍果踩碎,爆漿了,紅紫色沾了一鞋,抬頭再看程澈,已經一手給地上那人撈起來,打橫用公主抱給抱了起來。
“得,”張銘一拍手,“沾上了,訛上你負責嗷!”
“合著你到底是沒行車記錄儀是吧,”程澈低頭看了眼懷裏那人,跟自己年齡差不多,這人立起來搞不好比他還高,但抱着特別輕,“我看着不像碰瓷的,這麼瘦,低血糖暈了吧。”
“倒霉啊!那邊還着急吃飯呢,怎麼辦?”張銘問。
“我是你爹啊,你天天問我這怎麼辦,那怎麼辦,你滾去,我伺候行了吧。”程澈不耐煩地說。
“嘿嘿,謝澈哥。”張銘笑得諂媚,“那你一會兒也得過來,好不容易聚一次。”
“我先給他送醫院去,”程澈說,“你家公主大人催命連環call,快滾吧。”
“養生局兒,”張銘衝程澈晃了晃手機說,“你一會兒一定記着過來啊!”
程澈擺了個「滾」的口型,抱着這人往馬路對面的醫院走。
那一兜子的東西,除了被張銘踩爛了的火龍果被扔了,其餘都被好心路人撿起來,陪着程澈一齊給送到了醫院裏。
值班小護士給沈凡推了個葡萄糖,程澈就坐一旁,手杵着下巴打量着這人。
眼尾帶痣,身上帶傷,人白得跟張紙似的,年紀輕輕看着還挺有故事的。
程澈挺有興趣的。
葡萄糖推完沒幾分鐘,沈凡就醒過來了。
睜眼看見慘白的天花板,沈凡眨了眨眼,深吸了一口氣,嗅出來了醫院味兒。
相較一般昏迷醒來的情況,沈凡表現極其鎮定,只是摸了下褲兜,感覺手機還在,拿出來看了眼時間,估算自己大概失去了20分鐘的記憶。
收了手機,他才注意到床旁邊坐着個人,正兩眼發光的看着自己。
需要承認程澈的長相是看者必會覺得這人有點帥,眼睛掬着水似的,眉尾唇角,每一分都像規定好,有着精確好看的弧度。
但此刻沈凡的心情如同死水,就天仙坐他面前,他也會吝嗇反應,而且莫名感覺對方的目光像個等待獎勵的傻狗。
沈凡板着一張像是從陰間爬回來的冷臉,開口第一句話:“是不是你撞的我?”
作者有話說:
程澈:請說出你的故事!
沈凡: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