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季以川今天開的並不是昨日夜裏那輛車,是他去公司的通勤車。
楚晴憐插着腰端詳季以川的樣貌和車。
“長得還不錯,車也還行,你做什麼工作的?”
實際上楚晴憐也是個車獃子,能認出車前的奔馳標誌,其他一概不知。
楚晴憐當然不相信倪言會真的衝動到現在就去和季以川結婚,倪言不過是正在氣頭上,說些氣話。
季以川老實回答:“我在觀江工作。”
“做什麼的?”
觀江,這麼大個公司什麼職位都有,可不能光聽一個頭銜。
倪言對着天花板白了一眼,下意識地握住了季以川的手腕往車裏塞:“和子涵一樣。”
楚晴憐撇了撇嘴,勢要拉開車門坐進去,被倪言一下摁住。
倪言問:“你幹什麼?”
楚晴憐說得理所當然:“和你們一起去啊,不然我怎麼知道你們是不是真要結婚啊?”
倪言垂眸看她:“你不用去,我自會證明給你看的。”
去民政局的路上,倪言一語不發地盯着窗外。路途不算近,沉默的時間也變得冗長。
倪言知道現在的境況很難堪,確實是她衝動了。吹一吹冷氣,才認識到自己說的話有多荒唐。
繞着自己的手指,倪言輕輕開口:“你要是現在後悔了可以和我說,沒事的……我剛才是有些衝動了。”
她琢磨了一下自己說出口的話,怎麼聽怎麼渣。好像把他當成氣楚晴憐的工具人,用完就要丟。
但他們之間確實沒有感情,裝作男女朋友尚可,到結婚這一步就顯得過火。
季以川看着前方的康庄大道,片刻沒有猶豫:“我沒有後悔。”
倪言訝異地側過頭:“你真的願意和我結婚?”
她這才發覺,他今天這身白襯衫意外地適合拍照。
“不是你說的?”
“我……是我說的沒錯。但是你不介意就這麼莫名其妙多了一段婚史嗎?”
要是以後他有喜歡的人了,還得走一套離婚程序,他們莫名其妙就變成走過一段婚姻的人。
季以川說:“我不介意。”
窗外陽光明媚,金黃色的光染遍樹梢上的枝葉,風從車窗吹進,摻雜着彷彿夏日的熱浪,調動起人的情緒。
今天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不是情人節不是520,只是眾多工作日中的一天,民政局前也沒有排隊。
倪言手裏攥着戶口本和身份證下車,溫暖的風吹起她白襯衣的一角。
季以川從車后繞了過來,太陽從他身後照射光芒。季以川望着局促不安的倪言笑了笑。
倪言邁着小碎步靠近他:“季以川……雖然我和我媽是那麼說了,但是你真的不用勉強的。”
季以川彎腰俯身湊近她:“我不勉強。”
倪言張了張嘴,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好,那我們就假結婚。不過要是以後你或者我有喜歡的人了,一定要如實告知。我會向對方解釋的。”
風伸出無形的手指將倪言的長發吹拂到季以川的肩上,他眼光一落,片刻后抬頭看着天際。
他輕聲說:“別想這麼遠的事。”
興許是今天天氣好,民政局裏也有不少新人,手牽手的、抱在一起的、說甜言蜜語的,倪言和季以川顯得格格不入。
門口的工作人員仔細端詳了一眼二人,猶豫地問倪言:“是……辦結婚吧?”
倪言點頭。
“好嘞,到那兒去。新婚快樂喔,都要當夫妻了,就別站這麼遠嘛。”
工作人員笑着推了倪言一把,把倪言往季以川的方向送去,肩膀撞到了季以川的手臂。
季以川從容不迫地接住了她。
除了那次因病產生的公主抱外,這是他第一次觸碰到她的肩,雖是輕輕一搭,舉止有度,倪言卻不知怎地心中一顫。
整個拍照和□□的過程都很順利,快得像是趕着完成任務。既沒有婚前突如其來的爭吵,也沒有新婚燕爾的膩歪勁。
當那本紅色的證書一式兩份擺在他們面前時,倪言終於慌神了。
這才真實地感受到自己做了什麼。
結婚!
這太瘋狂了。
緩過勁后,倪言拍了一張結婚證的照片給楚晴憐,並留下一段話:「如你所見。」
現在她該想的是之後要如何面對季以川。
“季以川,我覺得我們應該好好商量一下以後的事。”倪言真摯地抬起明亮的眼眸。
他們坐在民政局的等待位上,一對又一對戀人從他們身邊經過。
倪言掃了一眼,離婚的似乎比結婚的還多。
她閉上眼,心想她以後還得和季以川來這裏一趟,眼前居然浮現了離婚的畫面。
思來想去還是在後悔自己的衝動。
“好,我們先互相了解一下。”季以川說。
倪言搖了搖頭:“我不是只這個,畢竟我們並不是真的要成為夫妻。我是指,你需要我配合你的是什麼?就像我需要你幫我應付我的家人一樣。”
“嗯——”季以川側身靜靜思考了一下,“我的父母和大哥。”
倪言記在心裏:“好。”
季以川凝視她片刻:“我喜歡的顏色是什麼?我住在哪?我們第一次約會是在哪個地方?”
接連的三個問題問懵了倪言:“什麼?”
季以川後仰靠在座椅上:“既然我們要演戲,就要演得像一點。什麼都不知道,如何說服家人?”
倪言遲鈍地點了點頭:“你說得有道理,那我們互相說一下基本信息。”
季以川卻忽然改變了主意:“不急。我的母親精明,背誦下來的內容是騙不到她的。”
倪言問他:“那該怎麼辦?”
季以川站起身低頭看她,溫柔一笑:“我們需要一些真實經歷。”
“真實經歷?”
“對,不如就從今天開始?”
季以川向她伸出手,眉間展開:“我們去看電影吧。”
許久,倪言凝視着他的手。
手掌心很寬大,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季以川的皮膚很白皙,有時微微一用力,骨節與指尖便紅了。
她一邊控制不住地盯着他的手瞧,一邊對現在的情況感到困惑。
“倪言。”
“嗯?”她抬頭對上季以川的眼睛。
“看門外。”
倪言順着他說的方向投去目光,楚晴憐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扒着門,監視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倪言驚了一下,下意識把手伸到了季以川的掌心中,下一秒,她的手被緊緊握住。
楚晴憐給倪言打了無數個電話,可後者的手機靜音了,完全沒有聽見鈴聲。
當她看見女兒發來的那張結婚證時,楚晴憐簡直要暈過去。她沒有想到倪言居然真的做得出這樣瘋狂的事。
林則睿和倪言交往了三年都沒有結婚,居然和一個才認識一周的男人領了結婚證。
楚晴憐這時開始心慌起來。她怕女兒只是為了和她賭氣才這樣,她怕倪言的將來因這一次衝動而被毀。
她蹲在民政局外的草叢后,親眼看見了倪言和季以川手牽手走了出來,坐進了季以川的車中。
楚晴憐捂着后脖子打給家裏的老頭子倪段說明了此事,兩個人商量起對策。
倪言叛逆,定不會聽他們的。那就只有問問倪子涵有關於季以川的事了。
-
倪言和季以川當天卻並沒有看成電影。
原本他們已經向著電影院行駛了,半路季以川卻接到了電話。
掛斷電話后,他神色凝重。
“怎麼了?”倪言察覺出電話里說的事定嚴峻,他才會這樣緊着眉頭不鬆開。
“我可能需要先回公司一趟,出了點事。”
他握着方向盤的手越收越緊,手背上的青筋騰起。
倪言連忙說:“好,工作要緊,快回去吧。”
他們本就不是真情侶,看電影不過是可做可不做的事。
車飛快行駛在高架上,季以川的眉頭始終沒有鬆開過。倪言噤聲坐着,連呼吸都放緩了,不自覺地緊張起來。
除了第一次見他和在北京那一次之外,她還沒有見他這樣嚴肅過。
車拐進觀江園區的大門,停在樹蔭下。倪言解開安全帶跳出來,季以川在車邊又接了一個電話。
等他掛斷電話,倪言說:“我自己打車回去,你快去工作吧。”
季以川沒說話,關上車門走向她,經過時拉起了她的手一起往前走。
“不,不是……”倪言盯着兩手交握的地方,滾燙的感覺從手心灼燒上來,她不知道這是自己的溫度還是季以川的。
他領着倪言一路走到了辦公樓,引到他的辦公位上坐下。
“我很快處理完,你可以等我一下嗎?”
他的辦公桌上有一個鐘錶擺件,齒輪輕輕轉動發出聲響。
倪言注視着他的眼睛,身體比大腦先反應:“好。”
她聽見自己的腦海里也響起了齒輪轉動的聲音,有一扇門隨之緩緩打開。
季以川從口袋裏摸出一張員工卡放到桌上:“你想去哪參觀或者休息都可以。”
倪言點了點頭。
季以川離開后,倪言緊繃的心放鬆了,她扭頭一看,辦公室里的人都在悄悄觀察她,她只能低下頭藏在隔板後面。
她看了眼桌上的員工卡,拿起來端詳。
連證件照也拍得這樣好看。
她想去看一看倪子涵,但他或許也在工作不便打擾。
思來想去,倪言回到了第一次來時吃過的那家烘培店,除了可頌,她還買了其他兩種麵包。
或許是因為時間還早,今天在休息區的人很少,大多仍在工作。
吃飽喝足后倪言在這塊區域悠哉悠哉地逛了一圈,最後回到了季以川的辦公位上等待。
他桌上的擺件很少,除了堆疊起來的文件,只一台電腦、一鐘錶擺件和一盆綠植。
或許是因為他剛來總公司不久,還沒有佈置桌面的閒情逸緻。
倪言想着有關季以川的事,想的多了,想起今天是他們的新婚之日。
她的理智在沖自己吶喊這不過是假結婚。
感性卻讓她多少有些落寞。
小時候嚮往轟轟烈烈的愛情,長大了嚮往細水長流的專情,無論何時,婚姻在她心裏都不會是工具。
從包中抽出那張紅色本本,指腹拂過上面的照片,紅色的背景,白色的襯衫,攝影師將他們拍得極好。任誰一眼看去,都是幸福的。
可倪言還是有些感傷。
第一次的婚姻不是嫁給愛情。
新婚的第一天,不會一起度過。
過往同學結婚了,都會在朋友圈發自己的結婚證官宣。
但她顯然沒有這個必要。
倪言合上證書,等着等着趴在了季以川的桌子上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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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以川的助理韓黎從上海趕到杭州,只因聞耀科技出了事。
季以川仔細看了韓黎遞來的報告,給出了一套解決方案,和聞耀科技的負責人進行了視頻會議。
視頻會議結束,季以川整理了手頭的文件。
“告訴關玲,讓她自己離職。”
“還有,通知李余,我今晚就去上海。”
韓黎:“好,我馬上通知。”
“等下,”季以川改口,“我明天去。”
“明白,我馬上去通知,”韓黎記錄下,一抬頭看季以川已經要走了,“對了季總,董事長問您為什麼來了杭州卻不回家裏住幾天。”
季以川的步伐頓了頓,半晌道:“過段時間我自然會回去。”
從頂樓乘坐電梯下來,季以川穿過幾棟樓回到自己的辦公樓。
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殘存的夕陽只余最後一抹血紅色,月牙已高高掛起。
季以川握緊了手加快步伐,無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亮起燈的辦公室只剩下零星幾人,在一塊塊擋板中,季以川的視線搜尋着,不見倪言的身影。
直到他終於停在自己的辦公桌前,看見倪言正趴在桌上酣睡着。
她這段時間沒有睡過一頓好覺,白天總覺睏倦。特別是像今天這樣一直精神緊繃的一天,身體在無時不刻發出警報告訴她快快睡覺。
季以川鬆了一口氣,低下頭自嘲地輕輕一笑。
他在邊上的座位坐下,側身安靜地看着她。
倪言不記得他了。
三年的時間裏,他一直距離她不近也不遠,她一次也沒有想起他。
但季以川卻一刻也沒有忘記過在一片血腥味中,他回過頭時看到的她。
驚慌、無助,崩潰大喊着,最後自己也染了一身的血。
季以川原本以為他和她只會有那一次的緣分。
可緣分難料,後來他又在醫院看見了她,只是那時她身邊多了一個林則睿。
那一刻,他心中升起了一惡搞卑鄙的想法。
而從前他也從未發現自己會對一個人有如此耐心。
睡夢中的倪言輕哼了兩聲,揉着眼睛醒轉過來。
“你回來啦?”
剛睡醒的聲音有些許沙啞,季以川遞了一瓶水給她。
“想吃什麼?”季以川柔聲問,“我們一起去吃頓飯吧。”
倪言稍稍清醒了點:“好。”
她和季以川的關係避免不了接觸,她想過,覺得自己沒有必要繼續扭捏。
季以川是林則睿曾經的朋友沒錯,但她也是林則睿曾經的女朋友。有些事和有些人已經成為過去式,便沒有必要再成為一個對新生活的束縛。
林則睿早已不再是倪言生活中會考慮到的人。
晚餐過後,季以川帶着她在江邊兜風。
晚風拂面,涼爽舒心。
車停在江邊,看着江面上倒映的霓虹燈光,倪言趴在車窗上閉上了眼睛。
此時此刻她覺得今天過得也不賴。
“季以川,謝謝你啊。”
她回頭道。
倪言很喜歡和人說謝謝,早已養成了習慣,任何一件微小的事後都會脫口而出。
車內的燈光昏暗,唯一的光源是江岸的路燈。
季以川又那樣狡猾地隱藏在了黑暗中,倪言根本看不清他的神色,反倒是她,總是被燈光照亮着。
“謝我什麼?”季以川問。
倪言扭頭看向窗外:“就,各方面的咯,很多事都要謝謝你。”
她微弱的聲音隨風飄走。
良久。
“倪言,這周末有時間嗎?”
倪言回身點了點頭:“應該有的。”
季以川湊近了些問:“能陪我回家一趟嗎?見我家人。”
他向前的這段距離正好從陰影中來到了光亮下。
倪言盯着他失神。
都說光影最能刻畫一個人的骨相,有時人在光影中會顯得朦朧又曖昧。
眼前人的睫毛沾着光,遮下一片叢林般的陰影,那深海般的眼睛此時卻像湖水清澈。
似乎無論他現在說什麼,倪言都會下意識地說好。
好一個愜意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