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郭大寶技校畢業后換過好幾份工作,現在一家車行上班。工資不高,熱情不足,老闆滿不滿意他也不在乎,只是為了避免他媽的嘮叨,有事做顯得不那麼遊手好閒罷了。二十歲的小夥子愛吃愛玩愛打扮,那點錢不夠他買兩雙鞋的,花銷全靠家裏貼補。
伸手要錢他不心虛,比起真正遊手好閒的郭欣,他至少還曾拿出一個月的工資給父母買過禮物,她回報過家裏什麼?
姐姐每月有多少零花錢,郭大寶不清楚,郭家有多少家底,他更不知道。但他媽跟他說過,有多少都是他的,郭欣總要嫁人,一筆嫁妝打發了事。
他太年輕了,沒吃過苦,不缺錢便對錢也沒那麼重視,日常和姐姐產生矛盾的重點還是落在父親的偏心上。單獨給郭欣帶夜宵啊,掛在嘴邊的關心啊,對她壞脾氣的容忍啊,吵架鬥嘴時的偏幫偏信啊,他就受不了這個。
今天也一樣,當聽說郭長海私下裏給了郭欣六十萬的時候,他氣憤於“給她不給我,不公平!”卻沒有第一時間意識到錢數的多少。
梁曉燕癱在沙發上,郭大寶和他爸分坐餐桌兩邊,只有辛星一人站在客廳中央,猛一看好似三堂會審。實際“被審者”一臉冷淡無謂,而那方兒子氣鼓鼓,當爸的唉聲嘆氣,當媽的彷彿被抽光了精氣神,臉色蠟黃,嘴唇焦干,一動不動盯着牆壁,連開口罵人的力氣都沒了。
“你糊塗啊!”郭長海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錢不是大風刮來的,怎麼能都讓人騙走了呢!”
辛星看着矮柜上的電視機,心想自從來了還沒開過呢,辛舒然說裏面唱歌跳舞演戲什麼都有,改天見識一下。
“給你錢為了什麼?你這左手進右手出,全貼給外人,有沒有考慮過家人的感受?”
辛星又看向牆角,立式圓柱形空調呼呼向外吹着冷風,站一會兒身上的汗都幹了。她和辛舒然住過很多傢具電器齊全的房子,認得空調,好處卻是才體會到。
“人家都說富養女兒,我從小把你富養到大,慣得你不知天高地厚,拿錢當廢紙撒。是我太慣着你了,都怪我。”郭長海雙肘撐膝,弓腰啪啪拍着額頭。
郭大寶哼道:“富養得腦子都進水了,早跟你說過楊天琪有女朋友,還熱臉貼冷屁股,也不嫌丟人!”
辛星瞥他一眼,開口:“錢不是大風刮來的,是怎麼來的?給我錢為了什麼?”
郭長海後背一僵,梁曉燕刷地坐直身子,朝辛星射來仇恨的目光。
郭大寶拍桌子:“錢是爸媽掙的,屬於全家的,給你錢是爸爸疼你,你不知好歹,被人當傻子騙了還好意思質問爸媽!”
辛星神情平靜:“白給我七十萬,真疼我。”
瞬間梁曉燕的精氣神又回來了,結結巴巴問:“七十?不是六十?”
郭長海不吱聲,她愣了一陣,終於開啟了拍大腿哭嚎模式:“哎呀天哪,我不能活了呀,七十萬呀,我可憐的大寶啊!”
有趣的是,梁曉燕的重點沒有放在“為什麼白給郭欣錢”這件事上,夫妻倆消失一天,不知溝通了多少內情。
“不要鬧了,”郭長海緊皺眉頭嚴肅起來,“大寶把你媽扶屋裏去,我跟你姐談談。”
辛星捏了捏褲兜里的紙團,不想過多浪費時間處理郭欣的遺留問題。錢已經被騙走了,也已經在追回中了,不是講法律嗎,就讓法律說了算吧。從某種意義上說,這錢並不屬於辛星,儘管她曾經的觀點是死人遺物能者得之,沒有親友繼承這種說法,但經過幾日新世界生活,她發現這裏的人不僅會共享分享,甚至還有無償給予的行為。
和郁薇外出,她請吃付錢自然而然,遇事整夜陪在她身邊,盡心儘力出主意幫她脫困,這在末世是無法想像的事情。親媽死後,辛星再未遇到過一個肯不求回報為她付出的人,當然她也不肯為別人無償付出。
而郭欣不掙錢,沒有血緣關係的繼父也養她多年,其中或有原因,或有陰謀,但在辛星看來,除了性命受到威脅,都算不得什麼大事。假如她沒穿來,郭欣死了,七十萬不還是屬於郭家的嗎?郭大寶沒說錯。
因此她打算不管追回多少錢,全部用於購買物資,郭家三人自有份同享。只是這一份物資的同享,她往後憑本事購置的,可就沒他們的份了。
郭大寶和梁曉燕進屋了,門虛掩,郭長海說話聲音放得極低:“道理都跟你說過一萬遍了,那楊天琪要工作沒工作,要家世沒家世,你跟他死纏個什麼勁,你想找什麼樣的找不到?現在好了,他騙你錢,你把他打了,楊家人非要我們出具諒解書,楊天琪要是被定罪,你打人的事也過不去。別忘了你是個女孩子,名聲還要不要了!再說咱們家在桐花街是什麼身份?為了這種敗類,值得嗎?”
咱們家在桐花街是什麼身份?沒覺得郭家有什麼特別啊,辛星不解就問:“什麼身份?”
“最起碼的說,跟楊家能一樣嗎?他家四個兒女沒一個有出息的,楊天琪爸媽在外地打工,爺奶十幾年租着我們家房子住,他自己連個像樣工作都沒有。為啥騙你錢,不就是知道咱家有錢!”
郭長海鼻孔出氣:“我想想真后怕,要是你繼續糊塗下去,他騙得可就不止六十萬了!”
辛星凝了神:“咱家有多少錢?”
郭長海面色一變,一雙帶着紅血絲的眼睛在她臉上轉了幾圈,靜了好一會兒才道:“你的錢,什麼時候都是你的,爸爸只是給你保管而已。放心,答應你媽媽的事,爸爸一定會做到的。”
他很快轉移話題,說了去派出所了解案子以及和楊家人見面的情況,分析六十萬全部追回的可能性不大,表示當花錢買了個教訓。
這個“媽媽”很明顯能聽出不是指梁曉燕。零言碎語,端倪不少,辛星不再發問。
最後,他說起楊天琪的傷勢,說起郭欣嬌生慣養,從沒打過架,遇事都會跟他商量,突然發生暴力行為不太正常。最好這幾天再跟他去趟醫院,病情有變化,早發現早治療。
談話結束,辛星回房,隔壁又開始嗚嗚嗷嗷的哭。她把紙團掏出,鋪在書桌上,擰亮枱燈閱讀了好幾遍,目光鎖定在最下方的一行字:對發現線索的舉報人,協助緝拿的單位或個人,將給予現金獎勵兩萬元。
她越看嘴角越翹,沒想到新世界也有懸賞,抓到一個人就能獲得兩萬元,那豈不是能買一萬斤大米!六十萬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追回,她要給韓子君衛生費,想回請郁薇吃東西,想未雨綢繆,需要錢。
摸摸那張清晰的照片,辛星難得咧開嘴笑了,王義敦啊王義敦,你開設非法賭場,故意傷害,強迫交易,可藏好了嗎?不要被別的獵人先找到了。
什麼頭緒都沒有,找人難度多大也不知道,但辛星挺高興,這是一種可以做回老本行的踏實感。依靠別人施捨生存的人,日日活在隨時被拋棄的恐懼里,活得沒有尊嚴,沒有性格,沒有名字,大多難逃做炮灰的命運。她為一碗十全大補青菜面問梁曉燕“需要我做什麼”的時候,就已經在思考做點什麼才能回到從前的自主狀態了。
如果沒有看到這份B類懸賞通告,她不知道所擁有的技能該怎樣換來金錢。兩進派出所,讓她覺得路被堵死了一大半,除了用刀,用槍,潛伏,追蹤,搏殺,她好像也不會別的。
懸賞啊,真是親切。
辛星心情愉悅地躺在床上,挨個搜索通告上看不懂的詞語。沒有脫鞋,也沒有脫衣服,領口敞開着,在習慣並早就被她忽略的汗餿味兒中,還夾雜了另一種異樣味道,直竄鼻子。她拉開聞了聞,是燒烤店裏的味兒,第一次接觸,就在身上留下了如此強烈的印記。
想到韓子君的話,她爬起來走進衛生間,按亮燈光,洗手台上的鏡子映出一張蒼白里泛着油光的臉。昨日紮緊的馬尾今天鬆鬆散散,碎發膩歪歪地貼着額頭臉頰,脖頸上有一道淺淺的灰跡,粗布襯衫歪向一邊,又寬又硬,襯得上半身好像套在一個紙板殼子裏。
不是很臟,比辛星以前的日常形象差遠了,可因為一層油的存在,她看這還不太熟悉的面容身體,也覺得有些不舒服了。她沒油過,只是臟而已。
郁薇漂漂亮亮身有淡香,韓子君白白凈凈短髮清爽,她在街上看到的每一個人都很乾凈,新世界很乾凈,她髒得格格不入。
花灑熱水暴雨般衝下,水順着地漏不知流到哪裏去了,辛星有過短暫的心痛,應該找個桶來接着的,這可比廚房的水龍頭大多了。一點雜質都沒有的清水就這樣流掉了,不再循環利用一下?很快,皮膚上的舒暢感就令她無暇顧及水的去向。
洗澡很痛快,人人都知道,要不是水資源緊張,她也不想習慣骯髒。
白天睡得多,夜裏就睡不着。辛星做了很多事,查了很多資料,看《愛我你怕了嗎》看到手機電量耗光。
翌日,梁曉燕生病了,一會兒說胸痛一會兒說頭疼,躺在床上不肯做飯。郭大寶上班去了,辛星準時坐在飯桌旁,郭長海只好點了一天外賣。哪知接下來的一周,梁曉燕像長在了床上,從早到晚哼哼唧唧,不知什麼毛病,也不願意去醫院,做飯就別提了。
辛星無所謂,給吃現成的就吃,不給現成的她也可以做飯。那個平板爐子的按鈕研究一下就明白了,按下去再擰才會起火。她想做,可郭長海讓她別搗亂,沒給她靠近爐子的機會,又點了一周外賣。
他很為難地告訴辛星,梁曉燕是心病,被六十萬給氣的。嫁給他這麼多年任勞任怨,照顧父女倆也不容易,就想求個後半生的安穩,哪知丈夫和女兒壓根沒把她當一家人,瞞着財產以為她會搶嗎?她梁曉燕不是那麼貪財的人!
郭長海說著抹起了眼淚,“我也挺對不起她的。”
“她想怎麼樣?”
“不想怎麼樣,都這麼多年了,她氣一氣會想開的。只不過欣欣啊,咱就是說吃一塹長一智,理財的事不適合你,錢不管追回多少,還是放在爸爸這裏吧。”
理財是什麼?辛星迅速百度,后對郭長海道:“追回來再說。”
梁曉燕不知這筆錢的存在,知道了卻沒有理直氣壯向繼女問責,說明這筆錢和她無關,甚至可能和郭長海也無關,若是生母指定留給郭欣的就說得通了。而且聽郭長海的意思,生母留給她的好像不止七十萬,他手裏還保管着別的財產。
能當面說出來,證明郭欣知道此事,是宋芸珍臨終囑咐了小郭欣,還是長大后郭長海主動告知?結合她對於身世的震驚悲傷,轉七十萬的時間,以及楊天琪送溫暖的時間,辛星覺得郭欣得知身世的過程很值得探究。僅僅是知道了身世嗎?
郭家的財產問題,比安全區軍火油料庫的地形還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