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中)
這時,忽聽一人爽朗大笑,自榮親王府的座位上緩緩站起,道:“你們這兩個老小子,最愛賣弄。一出手便是這等神乎其神的輕功,若將我那些青年俊彥們嚇着,罰俸半年!”這人身穿常服,說話間虎顧鷹盼,環視四周。他言語雖風趣,偏偏帶着一股攝人心魄的威嚴。
看清此人眉目之後,除了最上的幾張圓桌只是躬身行禮外,其餘人等俱都忙不迭的跪伏下去,山呼萬歲。沈萱也拉着阿獃站了起來,低聲嗔道:“楞什麼呢!這就是雲帝陛下。”
雲帝笑聲不絕,中氣十足。顯然內功修為不凡。他朝眾人擺擺手,自己便坐了下去。對台上道:“開始吧。”
阿獃隨萱萱落座。心中卻暗驚雲帝之非常。說起來,今rì最尷尬的人正是這位帝國皇帝。他身份最尊,本來該高高坐在演武台之上。可是這麼一來,葉、沈二位便得退出錦帳,以示對雲帝的尊重。高台雖闊,但若再搭上兩座帳子,成三足鼎立之勢,未免會影響比武時的騰挪跳躍。於是沈重陽乾脆提議:“術業有專攻,這都是武學界的事兒,刀劍不長眼,您乾脆別上來了。”雲帝當然不想錯過這等好事,推諉道:“我是皇帝不假,同時也是武者。”可這次一向愛和沈重陽作對的太傅葉西靈居然也表示不買賬,反而對沈重陽的話隨聲附和起來:“我看這樣,陛下既是武者,如果能擊敗我和沈侯中任何一個,我們便讓一個位置出來。”
“帥者將將也,皇者將帥也。”雲帝陛下嚴肅指出:“我乃堂堂帝皇之尊,若是臣下交手,並且還打不過,至尊威嚴何在?”在灰溜溜的尋找座位時,他還不忘回頭甩一句狠話:“沈重陽,你等着。”
被臣子擺了一道,卻不氣不惱。反而屈尊和眾人同坐枱下,玩了一手十分漂亮的“親民秀”,雲帝手腕可見一斑。
得了雲帝口諭,沈重陽站起身來,先朝台下雲帝落座處躬身行了一禮,才凝聲道:“此次大比,共四百二十四人參加。進入複賽者十六人。名額早已選定,請各位依照事前放的號牌,逐對爭鋒!”
“對決一旦開始,只講勝負,勿論禮儀。沙漏盡、香束熄而勝負不決者,雙雙判負。交手時莫留情面,各式絕殺盡可施展。葉太傅親自督陣,自然萬無一失。”
“大聲喧嘩者,斬!擾亂他人對決者,斬!事後報復者,斬!”
言畢,沈重陽伸指虛彈,未見明火,相隔五丈的獸口銜香卻升騰起一陣青煙。
一通重鼓連響,彷彿敲在了眾人心頭。按照事先確定的順序,一號和二號拔地而起,躍上高台。各自向沈侯葉傅躬身行禮之後,雙方對視,殺氣彌散,二話不說便開打。
官分九品,武分七重。能在四百多人中脫穎而出,武功都在三品以上。三品的官員,可作一省之大吏,而三品的武者,無論在哪裏都有開宗立派的資格。一號和二號的路子相近,都是輕靈一派,動若御風,快如閃電。直看到眾人神馳意動,目眩神迷。
獨有沈萱,在瞄了兩眼之後,便覺無聊。不滿的嘟囔道:“我要向陛下舉報我爹!這比武有黑幕,他們搞暗箱cao作!兩隻三腳貓,在我門中也就是末流水準。這哪裏是對決,分明是表演嘛。”
阿獃也贊同道:“確實。還不如府里的歌姬跳舞好看呢。”
相對於萱萱和阿獃的私下低聲討論,沈、葉二人卻顯得客觀公正多了。他們點評的聲音雖不大,卻掩過了台上對決的拳腳相碰聲、風動衣袂聲,清晰的落入每一個人的耳中。
“一號如鷹,二號如蛇,鷹迅猛而蛇靈滑,侯爺覺得勝負如何?”
“按理來說,應該是鷹吃蛇。可我總覺得這頭小黑鷹似乎有點殘疾啊。你看他撲擊之時,看似迅猛,卻不懂得盤旋借勢。跳起來,撲下去,跳起來,撲下去。倒像只蛤蟆。反觀那條小蛇,雖於‘滑’上做的不夠,卻將‘靈’練到極致。而且他每次出擊,必然震地化力,靈敏而不失厚重,嗯,應該是蛇能吃掉蛤蟆。”
武安侯講解的十分風趣,聽得外行們抿嘴直樂。而真正的行家卻循聲細看,果然不差分毫。沙漏滴到一半時,一號又故技重施,自高空撲躍而下,攻勢雖凌厲,中門卻洞然大開。二號趁對手來勢已竭,抓住時機,將身子一旋,如靈蛇出洞般,飛起一腿,點向一號胸口。
葉西靈正端起茶杯yù飲,袍袖一卷,杯中水便化作一道白練,后先至,點在二號的腳踝上。二號只覺腳腕酸麻,登時無力垂下。
沈重陽淡漠道:“看到了么?鷹yù擒蛇,當如葉太傅這般,去勢疾以逼敵,攻勢准而制勝。你度雖快,距離卻長,只要那蛇不是斷了兩根脊柱,准能避開。你又力盡氣竭,無法應變,豈能得勝?此戰二號勝。一號太蠢,賜名‘飛蛤蟆’。”
二號極為穩重,喜不形於sè。道了一聲“謝二位大人點撥”后便匆匆下台了。一號卻滿臉羞愧,扭扭捏捏的不肯下去。沈重陽卧蠶眉一揚,喝道:“你還等着開飯呢?”一號慌忙躬身,喏喏道:“沈侯明鑒。飛蛤蟆雖然雅緻,可我媳婦最怕蛤蟆了。更為飛蛙怎樣?”
台下哄堂大笑。連雲帝陛下都忍不住了,笑罵道:“沈重陽說了不算,賜名‘御蛙’,滾下去吧。”
接下來,便是三號和四號。三號一身黑sè勁裝,極為消瘦。四號卻穿着藍底紅邊衙役公服,臂間纏着一盤鐵鎖鏈,身形魁梧,虎背熊腰,臉上生着濃密的虯髯,好生凶煞。
新添的一束香冉冉燃起。在照例向沈侯葉傅行禮時,卻被葉西靈止住了。他疑惑的盯着四號:“貴庚?”
四號更加疑惑:“小的現年二十八,未婚。”
葉西靈看向武安侯:“怎麼長得像四十多歲的模樣。這是你選拔的?”
沈重陽也看了半天,搖頭表示自己不認識。四號哭喪着臉,如喪考妣:“侯爺。我是原禁衛軍統領李大庸啊,您親自給改名李有才的那個。”
沈重陽“噗”的一聲噴出一口熱茶。“那個那個......慕名已久了。你先去把鬍子給剃了再來,這樣對手心理壓力太大......”
等李有才剃好鬍鬚再來時,香束已燃了過半。沈重陽不耐煩的揮揮手:“快打吧。莫要辜負我給你取的這個名字。”
相對於第一場,三號和四號之間的對決屬於另一個極端。這場比賽極其沒有觀賞xìng。三號已經等了半晌,似乎還沒有等夠,他就那麼枯站着紋絲不動。一雙手籠在袖中,居然還閉着眼。而李有才卻因為剛剃光蓄了多年的虯髯,氣勢上先輸了三分。甩着鐵鏈,一個勁地圍着三號打轉。
葉西靈清冽的聲音響起:“眾位莫急!三號四號的對決早已開始,兇險處更甚前場。三號使用的是暗器,他的手已在袖中變換十四次,卻始終沒有出手。”
“暗器之所以暗,最講究出其不意,先制人。可擂台對決,先天不利。所以三號在等待良機,不出則已,出手便求必中,若不中,便是敗。”
“常人推崇的暗器大家,有什麼‘流星趕月’、‘漫天花雨’等技巧。不過是小兒把戲。遠不及三號的穩、准、狠、辣。而四號的兵器是鐵索。這種獨門兵器是流星錘的變種,使起來如蛟龍出海,可出可藏,可遠可近,可剛可柔。”
在香灰將盡時,李有才終於忍耐不住,他大吼一聲,鐵索翻卷,組成密不透風的一道屏障,擋在前面,緩緩朝三號移動而去。而三號依舊巋然不動,任由李有才逼近。
武安侯眼睛一亮,口氣頗感贊同:“暗器固然尚遠,因為遠能蓄勢。可三號別出心裁,想要近戰。因為近能伺機。高手對決,縱有破綻也是稍縱即逝。因此由暗轉明,以近為好。三號不落窠臼,能因地制宜,不錯。四號的做法看似比較愚蠢,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所以舞鐵成牆,僅是虛招。這小子雖然長得丑,但是很狡猾。提醒三號,莫執迷於表象。”
三號的手終於探出。但與此同時,他卻猛然一個趔趄,栽倒在地。原來李有才早已趁着打轉時,將長長鐵鏈截為兩半,一半單臂揮舞,另一半卻學三號模樣藏在袖中,待近身時,猛然探出,纏住三號腳脖,將他拉倒在地。
沈重陽道:“三號之負,在於不會分心二用。辨形聽聲之術亦未到家。四號雖以一聲大吼掩蓋了截斷鐵索的響聲,真正的高手又豈會聽不出來?四號天生神力,能以手勁斷鐵於無形,雖然把握力道的水準略有瑕疵,但仍是世間少有。此戰四號勝。”
接下來的幾場,對陣雙方各顯絕技,jīng彩紛呈。葉、沈二位的點評也都絲絲入扣,令人茅塞頓開。連阿獃都看的津津有味,直呼過癮。只有沈萱百無聊賴,一個勁兒的嘟囔:“怎麼還沒輪到二哥?”
阿獃道:“沈飛打架又不好看。”
此時,經過六場鏖戰,已到了黃昏時分。連負責添茶倒水的侍者們都被jīng彩絕倫的比斗所吸引,這半rì來竟也忘記了送茶水點心。好在大家都看的如痴如醉,誰也沒有在意。沈萱巴巴的看着桌上空空如也的點心盤子,揉揉肚子,扁着小嘴道:“獃獃,我餓了。”
瞟了下四周,所有桌上的點心都被吃的jīng光,就連雲帝陛下也沒得吃,邊聚jīng會神的看着擂台,邊津津有味的嚼着茶葉。
見阿獃不理自己,沈萱氣呼呼的扳過阿獃腦袋:“聽到沒有,我餓了。”阿獃捋了捋衣袖,袒露出半截胳膊:“吃肉。”於是萱萱狠狠的抱着咬了一口:“臭死了!咱們馬車裏有肉乾和果露,你去給我取來好不好?”
阿獃翻了翻白眼,覺得女人真是一種奇特的動物。吃醋時狡黠無比,任何蛛絲馬跡都逃不過她縝密的心思;撒嬌時卻愚蠢無雙,難怪人們形容姑娘漂亮時都用“嬌憨”這個詞呢,果然夠憨的。大小姐這不是開玩笑嗎?駐車處離這裏少說幾百丈,錯過那麼jīng彩比試,只為取點吃的,吃補腦丸去吧。
雖不樂意,卻也不敢拒絕。因為看大小姐的口型,她就要大喊“呆叔”了。正在阿獃愁之際,忽見擂台錦帳里兩張太師椅中間的茶几上居然擺着滿滿兩大盤水果佳肴。於是道:“丫頭,我把你爹的那份點心給你搞來好不好?”
沈萱雖然有時略天真,但不是白痴。擂台離這裏還有十幾丈遠,又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就算武安侯睡著了,也決不可能取來他桌上的點心果盤。
阿獃又道:“呆會你吃飽了,必須給我一個飛吻。”
沈萱眼波一捻:“好,我還獎勵你給我做一輩子馬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