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洲
俗話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不是和尚瞎撞鐘的,簡直是褻瀆佛威。兵部管禮儀算是越權,戶部管打仗算是瀆職,而阿獃不是月老紅娘,卻偏偏要撮合好事,那也是要遭報應的。
這報應便是被喜怒無常的大小姐狠狠揪住耳朵,拽了二里地:“獃獃真能做!可我交代的事兒你怎麼不上心呢?”
阿獃耳朵被揪的生疼,又不敢反抗,無辜道:“這不就是你交代的事兒嗎?”
萱萱越說越氣,手頭加勁兒:“哼。我只叫你將沈飛喊來,讓你撮合他倆了嗎?說,你到底用了什麼技倆,居然讓沈飛敢這樣私定終身?”
阿獃:“是郎情妾意好吧?”
可惜,在大小姐拳腳相加的威逼下,阿獃最終沒有恪守住底線,道出了實情。原來,這是一場很骯髒的交易。所以阿獃吞吞吐吐,又略帶嚴肅的道:“好了,別擰了。看你也不是外人,就告訴你吧。不過你可不能亂傳,尤其是不能讓祥林嫂和包皮皮知道了。”
沈萱翻了翻白眼,幾yù踹他。人家親兄妹,居然被一個來歷不明的外來戶正兒八經的說“你也不是外人”。看樣子,大有鳩佔鵲巢、反客為主的架勢啊。
而阿獃似乎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掌控着這樁黑幕的爆料權,越說越得意,違背承諾的不安也隨之而去。神秘兮兮的道:“沈飛骨子裏其實是個流氓,你知道嗎?”
“哦。上次截獲敵國大楚細作的密報,上面點評了一番dìdū人物的特點。其中對二哥的評語很簡練:‘天字號流氓,可sè誘之。”
“那侯爺曾經給老二訂下一門婚事,婚期就快到了,但是老二死活不同意。你知道嗎?”
“哦。三年前的事兒了,那姑娘是大理寺卿的女兒,在dìdū中的名氣僅次於我。”
“dìdū貴族子弟一年一度的大比就要舉行了,老二也參加,你知道嗎?”
“哦。五月初一。還是定在北門外校場的宣武堂。我爹依舊是評審。”
爆出這等秘聞,居然是萱萱早就知道的舊事兒,讓阿獃十分沒有成就感。他皺着眉頭,不滿的嘟囔:“什麼都知道,你還問我幹什麼?”
“哎,我說你又不是吃祥林嫂的nai長大的,怎麼比她還羅嗦?能不能說重點?”
殘月清輝鍍在萱萱俏臉上,更添幾分朦朧韻致。含嗔帶怒的模樣讓阿獃不禁痴了,喏喏道:“是,說重點......你真好看。”“要是我說完重點,你能不能給我一個......飛吻?”
“先說了再說。”
jīng神鼓勵很重要,阿獃瞬間化身狀師,雄論滔滔:“事情是這樣的老二和侯爺有約如果這次大比能拔得頭籌就取消婚約我告訴他如果能把林小躒哄出思萱閣就教他幾招定能一舉奪魁。”
萱萱不解:“哄出思萱閣?什麼叫哄?”
阿獃早已被自己的奇思妙想所征服,沒有注意萱萱冷冰冰的殺氣,眉sè飛舞的解釋道:“哄的意思,就是迂迴,就是調虎離山,就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就是金蟬脫殼瞞天過海李代桃僵......不把林小躒哄出去,她老是站在你門口,一股子怨婦味兒彌散,搞得連我去看你都不好意思。好了,飛吻吧。”
沈萱飛起一腳,重重揣在阿獃腿彎:“去死吧你!”
五月初一天無雨,忌嫁娶,宜出行,大利北方。(哇,《東邪西毒》的經典台詞果然很裝,可惜沒啥意思......)
沈飛今天打扮的很帥。平常他外出尋芳獵艷,老是穿着一身青灰sè儒衫,戴一頂四平八穩的儒冠,像個棒槌一樣。這麼做,一是顯得低調,比較不容易被他爹逮住;二是顯得自己很有文化。畢竟dìdū少女們的品位都很高端,是不喜歡野蠻肌肉男的。她們的擇偶標準很樸素:起碼得是個秀才吧。秀才以上學歷的男士,即體面又文雅,還不會家庭暴力。
穿儒衫雖然好處多多,可今兒畢竟不是來選秀,真動起手來,寬袍大袖,礙手礙腳。何況,作為今年的“武魁星”,穿的太傻也不成話。所以,沈飛今天選擇的是一襲勁裝,外罩一領大紅sè披風。黑未束,逆風飄舞;劍眉入鬢,星目含威,顯得十分英武。
然而,在北門外的校場中,他決不是最拉風的那個人。流雲帝國以武立國,這一年一度的貴族子弟大比,自然極為隆重。雲帝陛下親臨,太傅葉西靈督陣,武安侯沈重陽監審,可能還會出手指點一下後進。在這等大場面中,誰不想光輝奪目,一舉蓋過他人?就算不能在武技上橫壓全場,也可憑“氣質”得到沈侯葉傅的賞識。
至於是不是還能順便俘獲某些少女的芳心,已經沒有人在意了。沈侯葉傅在前,除了那位凶名昭著的“女魔頭”外,其餘何足道哉!
校場甚闊,前後左右各有數百丈,今rì也人滿為患。那些武勛世家就不說了,幾乎全都是傾巢而出,只為看自己家族的子弟是如何在演武台技壓群雄。而許多文官居然也拖家帶口巴巴趕來:畢竟這是陛下都十分重視的盛會,能不能嶄露頭角是水平問題,參與不參與卻是態度問題。
校場西南的曠地上,匯聚着各府車馬,密密麻麻的一片。甚至有些素來不睦的府邸家丁之間,為了爭奪一小片駐馬停車之地,不惜橫眉冷對,大有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之勢。獨有緊鄰大路的六塊空地,雖只寥寥停着幾輛車馬,卻無人敢爭。空地上用白灰標明了幾個字:榮、和、葉、沈、蕭、錢。
馬夫阿獃穿着從包皮皮那裏借來的家丁衣服,扶沈萱從馬車裏下來。看到那邊熙熙攘攘,這邊卻寥寥無人,不由大為感嘆:“看樣子你爹很威風啊。搞得像傳說中的六大世家一般。”
萱萱撇撇嘴:“不是我爹威風,是我威風。”阿獃學着她的樣子撇撇嘴,表示不信。
說來也怪,大小姐還真不是狐假虎威。自下馬車以來,便一直有人對她點頭哈腰,極盡奉承。她所過之處,無論多擠,總會有人自的清場開道。有些家丁僕役們不開眼,便會被主子狠狠的踹開。更離譜的是,有位身着二品頂戴的大員居然見了沈萱也躬身問好,道一聲:“小師姐吉祥,問家師......呃,令尊金安。”
瞧着他大腹便便,賊眉鼠目的模樣,阿獃忍俊不禁,打趣道:“小師姐,您這位老師弟真有氣質!”
萱萱沒好氣的擰了他一把:“這廝年紀比我爹還大上幾歲,卻自稱沈侯門生,真不要臉!”
一路走來,情況都是如此。阿獃十分好奇。他耳目靈敏,斜眼一瞄,便知有許多人都在偷看萱萱。而無論男女,眼神中或垂涎,或嫉妒,卻都有一抹畏懼之sè。連偷窺都能搞得這麼猥瑣?阿獃百思不得其解,伸手拉拉沈萱衣袖,問:“那些姑娘們怎麼個個對你又懼又恨,好像多麼苦大仇深?”
萱萱不耐煩的白了他一眼:“因為我爹比他們爹帥,我娘比他們娘漂亮!”
不就是炫耀自己漂亮嘛,說這麼繞口。阿獃又問:“他們小聲談論的那個心狠手辣的女魔頭,你認識嗎?好像比你還出名呢。”
沈萱:“不認識!你煩不煩?”
由於阿獃的求知yù十分強烈,問題極多,需要不時的拉沈萱袖子。所以待走到校場正東的宣武堂時,倆人的臂彎已纏在了一起。
時值五月,天氣漸漸熱了起來。初夏光景,各sè花卉多已凋零。可這宣武堂四圍,竟然還盛開着樹樹桃花,不知是從何處山巔古寺移植而來。每株桃樹下,均安放圓桌一張,配木椅二三。花香茶芬,令人陶醉。
環境不同,萱萱在這裏也吃不開了。剛剛走到由兩株遒勁有力的老桃樹交織而成廳門外,便居然有人敢挑釁了。一位長相yīn柔、身披金甲、背負銀槍的青年男子本正和人閑聊,見萱萱攜阿獃緩步移來,不由得眼前一亮,身子微移,正好堵在那僅容二人並列的廳門前。微笑着看着萱萱,順口引一句《詩典》:“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這個妹妹,我曾見過。”
沈萱眼波斜睨,並不正眼瞧他。只是從唇縫裏擠出兩個字:“滾開。”旁邊那位剛和銀槍公子說話的官員亦大急,連忙將他扯過一邊,低聲道:“沈侯的千金,你也惹得?”又轉身向萱萱賠禮:“沈大小姐勿怪。這位乃南域厲總兵的公子,綽號銀槍小霸王的便是。厲公子初來dìdū,不識得大小姐尊容,勿怪,勿怪。”
總兵公子厲天一卻渾不以為意,擺手將那和事佬揮開,對沈萱道:“原來是沈侯家的大小姐。家父昔在都時,也曾和令尊共事過。如此說來,咱們還是世交,可得多親近親近。”
銀槍小霸王說的雖是套話,但說到“親近親近”這四字時,語氣中卻滿帶yín邪。聽得阿獃怒從心頭起,冷道:“沈侯乃堂堂天下兵馬大元帥,總督軍務。而令尊不過區區一總兵,也敢稱‘共事’?”
這話說的酸不溜秋,極其刻薄。如果是自沈萱口中吐出,倒也無礙,偏偏阿獃今兒穿着家丁服飾,是以馬夫身份出場的,登時便惹怒了厲天一。尤其是他看到沈萱與阿獃臂彎拐在一起時,更為憤怒,也不深究原因,脫口便喝道:“匹夫無禮!”
萱萱卻懶得和他啰嗦,嬌斥道:“你讓不讓?”厲天一冷幽幽的道:“宣武盛會,陛下欽點。沈小姐身份尊貴,自然可以通行無阻。馬夫與馬,卻不得入內,免得一身畜生sao味,攪了貴人興緻。”
“呀,獃獃,人家罵你呢。”沈萱的聲音轉為甜膩,這是她將要火的前兆。
大小姐一旦動怒,唯恐天下不亂。阿獃生怕她在這裏鬧起來,攪黃了這場人人側目的盛會,於是伸手颳了一下她的瓊鼻,道:“我又不是馬夫,我是風雪夜歸人。”
沈萱頓時轉怒為喜,故意問道:“喲,風月夜歸人的前一句什麼來着?”
厲天一不屑冷哼:“無知馬夫。真以為偷一句古人詩便很像個秀才了?‘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何其雅緻......”說了一半,他便說不下去了。臉sè也驀然轉為青白。
阿獃扯着沈萱,身子一動,便晃過銀槍小霸王,直入廳內。片刻后,一股氣勁才陡然爆,將厲天一狠狠震退數步,激得落花簌簌,紅粉繽紛。
演武廳內花樹下的座位上,各府來人多半已就位。右左分列榮、和二王府中人,葉、沈、蕭、錢四家各自佔了幾張圓桌,依次雙列在後。再往後的座次就沒有事先預訂了,先來先坐。
桃樹合圍成圓形,中間便是一座長寬各十丈的高台。檯子正北朝南搭一錦帳,左右各豎黃羅旗一面,八方瓔珞,四面流蘇,垂絛上懸着一副對聯:“對話常用劍,爭名誰讓兄?”錦帳zhongyang,並列置着兩張紫檀太師椅。右側搭背為紫,左側搭背為白。高台中間卧着一頭丈許高的銅麒麟式樣大鼎爐,麟尾纏沙漏,麟銜着一束香。
驀然間,一聲金鑼脆鳴,萬眾齊喑。司儀官大喝道:“武安侯沈重陽到!”“太傅葉西靈到!”話音未落,只覺幻影連閃,眾人便見高台錦帳里太師椅前陡然多了兩條人影。葉西靈身穿滾龍鎏金鑲黃袍,懷抱神劍;沈重陽身穿紫sè長袍,腰佩寶刀。二人互相頷致意,便端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