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工會，調解協議與死者的簽字
紅色的記號筆跡，將紙頁上排列的名字一個個劃掉，停在某一個名字上。
筆尖剛離開筆記本紙面，黃sir就感覺車速開始下降。
“XZ區第16街道1號，目的地已到達，請注意您的隨身物品，感謝您的本次乘坐。”
無人出租車的提示音適時響起。
據說在很早以前，提示音都是電子合成音，那時候的人似乎對那種聽起來磕磕絆絆的虛假聲音情有獨鍾。
不過現在都已經被疊代，作為過度繁榮的虛擬偶像產業的附加品，AI生成音已經貶值到被使用在出租車上了。
黃sir合上本子，蓋上筆帽，一起揣進口袋。
下車。
XZ區第16街道1號，是眼前這一大片建築的合稱。
坐落在傳統富人區，佔地面積卻達到了驚人的五公頃，實在是難得。
通常，人們會用更通俗的名稱來稱呼它。
“工會”。
意思是，工人聯合會，或勞工互助會。
黃sir也屬於廣義上的“勞工”，但是他還是頭一回來這。
因為在這裏工作的人，早就不是“工人”或是“勞工”了。
而且，“聯合”或是“互助”也早已不是它的工作內容。
至少在昨晚黃sir搜索這個目標時，網絡上的輿論評價幾乎清一色的負面，簡直沒法看。
嘆為觀止。
驗證通過昨晚用白敬泉的警官證預約到的來訪憑證，門禁解除。
黃sir在來訪登記處查詢了電子地圖，對照着筆記本上用筆標註出的名稱，來到了某間辦公室門前。
門開着。
門上的標示牌上，“勞務糾紛調解處”。
根據內部資料顯示，那名殺人犯在作案之前，曾來這裏求助過。
“白警官？您好您好！”
在黃sir還沒敲門前，就已經有人迎了出來。
來人是個身體發福的男性，謝頂，標準的中年形象。
笑的有些過，顯得有些討好。
這種特質，經常出現在長居人下的人群身上。
黃sir沒有糾正“白警官”的稱呼，出示了下自己已經被禁用的警官證，“你好，我預約了會面，詢問了解一些案件相關的情況，希望你能配合。”
來人多半是看不清黃sir已經快速收起來的警官證的，不過也沒多想，對國家暴力機關還是保有一定的敬意。
熱情的招呼黃sir進門，邊自我介紹。
“當然當然！鄙人沙克魯拉，也是今天剛剛調任過來，昨晚接到調任通知的時候，給嚇了一大跳！”
“您也知道，這些機關內部升遷一般都比較困難，上頭不動，下面人幾乎是沒有什麼機會的，沒想到碰上出了那事…”
沙克魯拉言談之間，對昨天那樁案件隱隱的還有些樂見。
黃sir沒出聲指責點什麼，一方面沒有管轄的權力，另一方面這人說的也的確是事實。
機關內部升遷的那點事，實在是不算什麼新聞了。
人情世故，古來有之。
想到這裏，黃sir又想起來那個“不懂得人情世故”的年輕人，那個已經死在他槍下的惡性殺人犯。
被招呼着落座，沙克魯拉還準備去泡杯咖啡，被黃sir拒絕。
黃sir沒有客套，直入正題。
“沙克魯拉先生，我想查詢一下某次來訪調解的記錄資料。
”
“記錄資料？”沙克魯拉的熱情在黃sir的生硬下有所降溫。
“您稍等，我查查看，您知道我也是剛調任…”不過還是驗證了權限，進入系統查詢起來。
正如其所說，沙克魯拉剛剛調任過來，所有資料相關都還是陌生的，因此查找起來的進展很慢。
黃sir沒有催促，抬眼觀察起這間辦公室來。
裝修痕迹顯示年份不短，但是看起來卻非常的新，如果不是時刻保持打理，那多半是使用很少的緣故。
考慮到政府公共機構的費用預算不足以支撐全自動化的衛生維護，所以多半是後者。
也就是這裏很少會有人使用，才會出現這樣低程度的裝修磨損。
恆溫系統倒是配置上了，不過也只是最低限度的標配而已。
從那邊有些發福的沙克魯拉稍微有點緊張，額頭都有了汗漬來看，能效可見一斑。
其他相關，黃sir一一看過。
得出結論，這個機構可以確定屬於清水衙門，也就是“沒權力，沒利益，沒前途”的三無部門。
也就是通常而言的“養老部門”。
“找到了，白警官！”
沙克魯拉在茫茫多的不知道哪天才能派上用場的資料海中終於檢索到了目標。
推送至一塊有些落伍的物理屏幕上，顯示出來。
同時有些不好意思。
“記錄有些少，不知道您想查閱的是哪一條？”
黃sir看向那塊物理屏幕，上面抬頭“調解記錄”的文件夾下，僅僅只有三條記錄。
這已經不是“有點少”的程度。
這是讓人懷疑這個部門還有沒有繼續存在必要的程度。
一個部門，一年的工作量。
三條記錄。
黃sir還沒開口，沙克魯拉就擦着汗解釋了起來，“通常來說，勞務糾紛是不會被安排到我們部門來的，所以…”
黃sir沒興趣管這些部門間的問題，指向其中一個文件，“來訪者姓名為塗偉的這一個，麻煩你打開一下。”
“哦！好的好的！”
沙克魯拉操作着打開那個文件，嘴裏卻沒停下，哪怕黃sir沒回應他，顯得有些像是在自言自語，“我調任前是隔壁安保處的。”
“所以這個部門的工作我也了解一些。”
“雖然看起來調解處的權力很大，可以組織工人，可以起訴用人單位，但是本身並沒有執法權力。”
“所以哪怕幫着來求助的工人起訴用人單位，也只能通過法律途徑解決問題。”
“可是就像您看到的，這個部門哪有那麼多人力還有經費去和那些大公司進行法律對抗，而且工人們受教育程度低，很少會知道保存相關證據，一般拖到最後，多半都是敗訴。”
“然後工人怪我們不儘力，大公司也會遷怒，兩頭不討好，唉…”
黃sir快速瀏覽着文件，隨口回應道，“所以，你們就把一切問題又推回去了。”
“工人求助，就聯繫大公司自己去解決。”
“你們兩頭不得罪，還落得清閑，對嗎？”
沙克魯拉被這番話說的有些臉紅，“也不能說…我們…”
“我也是…今天才調任過來…”
文件里留存的資料不算多，只有一些簡單的用於存檔的調解記錄文本。
唯一蓋有印章的文件上，簽著“塗偉”兩個字。
字不好看。
文件的抬頭是，“調解完成確認書”。
調解完成…
黃sir簡直感覺荒謬的好笑！
四百多條人命！
這是怎麼調解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