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一百六十隻新一
“看來我來的很及時嘛。”
工藤新一輕飄飄地在天台的邊緣落地,雙手插在口袋裏，自言自語。
他面前是一團在空氣中沉沉浮浮的淺金色能量體，不知為何,工藤新一的直覺告訴他這就是世界意識，可同時直覺也告訴他，世界意識本來不應該是這個隨時有可能透明的模樣。
那麼,果然是因為他們針對祂進行的削弱行動成功了。
四下張望確定這裏只有他一個人，而先一步進來的001不知所蹤后,工藤新一算是鬆了一口氣,這代表001還沒來得及和世界意識融合,他還有機會。
他伸手惡趣味地戳了戳那顆大金球，眼看着祂無法抵抗地被戳得在空中打了個滾，工藤新一心裏詭異地生出了滿意的情緒。
這也算是報復回來了吧。
如今的世界意識已經無法說話了,雖然不知道還有沒有清醒的意識,但對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來說，都無所謂。
進入世界意識內部后就變回成人體型的工藤新一乾脆把另一隻手也伸了過去，五指張開，將那團能量體攏在掌心——
然後緩慢地、不容置喙地往中間擠壓。
耳邊原本呼嘯的風聲隨着他的動作而逐漸消弭,直到最後工藤新一十指啪地相觸的瞬間，整個世界都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天台下,原本人聲鼎沸的城市如今如同默片一樣無聲寂靜。
工藤新一卻沒有第一時間把注意力放到這上面。
站在大廈邊緣的青年穿着一身彷彿量身定做的黑色西裝,雙手在胸前合十，低垂着清透的藍眸不帶一絲情緒地盯着自己微微拱起的掌心，整個人莫名地帶上了不可捉摸的神性。
此刻,世界就在他手中。
工藤新一併不想看見001犧牲,因為他知道他的世界存在與否其實與001並沒有什麼關係,那個人工智障從頭到尾都是工藤博士那個世界的產物才對，沒道理要001為了這個與它自己無關的世界而消失。
必須要有什麼和世界意識融為一體的話，為什麼不能是他呢？
等他再度張開手掌，那一團淺金色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工藤新一心底藏着些許茫然：就這樣？
他仔細想了想，恍然大悟：就這樣。
不是世界意思比他想像中的更弱，而是被削弱過頭了吧……看來，在他進來前001已經和世界意思對峙過了。
他這才有了心思低頭去看腳底下無聲的城市。
在這裏生活了二十五年，工藤新一輕易認出這裏就是東京都，而目之所及的一切全變成黑白色的了。
“還真是ラッキー（lucky）。”
他握了握拳，總算反應過來，喃喃念道：“原來如此，這裏就是‘里世界’啊。”
糟糕，不得了了。
工藤新一想，他現在覺得超暢快啊。
好像想做的話什麼都可以做到一樣，意念稍動，他連地球另一頭的人在做什麼都能看見，彷彿他就是這個世界的神明那樣全知全能，或者應該喊他，臨時的新生世界意識。
可惜，他是無神論者。
要工藤新一說，全知並不是看上去那麼有趣的一件事，這些龐大的信息流根本沒有考慮他前一秒還是個人類，如海潮般沖刷着他的大腦。
要不是吸收世界意識的同時連靈魂都被一起改造了，工藤新一琢磨着自己得當場爆炸，字面意思。
他深呼吸一口氣，渾身上下都像抽搐了一樣疼痛，但他按捺住了這種感覺，向前平舉起右手。
工藤新一的目光沒有落在實處上，隨着他的動作，時間似乎重新開始流動。
如工藤新一預料中沒多少出入，
世界意識真正的力量根本不是表現出來的這麼脆弱，他們之所以能打敗甚至吸收對方，更多的是因為世界意識自己把力量分散出去太多了，修改記憶也好現實也好，每一項都在消耗着祂。
如果祂收回這些力量，最後的贏家是誰還未必，當然，工藤新一也不會給祂這麼做的機會就對了。
現在，他主動將世界意識容納進自己的體內，把發散的力量盡數收回。
他有必須要親自成為新的世界意識才能做的事情。
工藤新一面前隱隱約約有一面碩大的時鐘，上面的時針在被往回撥。
周圍的景象跟着他的動作變換成了一間內飾低調大方的卧室，而工藤新一就站在卧室的書桌旁，上面正好擺着空白的紙和鋼筆，像這裏的主人原本在伏案寫字，他來前正好匆匆離開。
工藤新一認出這是黑羽盜一的卧室。
按照他所經歷過的發展，他們與黑羽快斗分開之後需要有人將黑羽快斗重新引到大廈內部，那樣黑澤陣二人才能及時得到支援，他也能順利地從黑羽快斗手裏拿到筆記本。
想要將守在降谷零身邊的黑羽快鬥引開，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在黑羽快斗修改未來前搶走筆記本。
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從黑羽快斗手裏‘偷東西’的，只有黑羽盜一。
工藤新一俯身，在白紙上瀟洒地留下幾句模糊不清的指引和威脅，最後落款時毫不猶豫地簽下兩個漂亮的花體字母。
代表夏洛克·福爾摩斯的S.H。
——留信的人是他。
時針再往前撥，工藤新一站在了警視廳附近的街道上。
這個時間的他正在摩天輪上和琴酒對峙，並想辦法把對方的同化狀態解除了。
工藤新一摸了摸下巴，打了個清脆的響指，通往遊樂園的無人街道應聲爆破。
——拖時間的人是他。
這樣起碼能讓那個時候的他直到下摩天輪前都不會和警方碰面，至於破壞公物什麼的，現在他是組織BOSS嘛。
時針繼續往前撥，工藤新一眼一花，周圍從街道換成了室內場景，他還碰巧又很熟悉這裏。
這裏是毛利偵探事務所里毛利小五郎的卧室，床上地上還各躺着一團被子，工藤新一盯着地上一小團撇了撇嘴，他知道那是今天早上尚未醒來的他自己。
在小被子的邊上，放着一個黑色的筆記本。
他上前幾步，把筆記本撿起來理直氣壯地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裏，接着隨便往邊上一跨，場景再度變換成自家公寓的玄關處。
工藤新一盯着筆記本看了好一會兒，最終輕輕將它放在了地上。
——帶走001並刻意讓它與快斗碰上的人也是他。
工藤新一現在是真的有點想笑，搞了半天，原來他的過去也是他的未來，原來，他站在一個閉環上。
世界意識這還玩什麼，這不是註定了他會贏，註定了世界意識會被他消滅，而他會成為新的世界意識再往回走嗎？
耳邊隱約能聽見門外的腳步聲了，工藤新一看了眼和自己一門之隔的幼馴染，不帶一絲留戀地轉身消失在了原地。
他的自我認知很清楚，他知道自己就算暫時獲得了世界意識的權柄，這樣去干涉現實也絕對會遭到反噬，否則原本的世界意識大可以失敗后就時間倒流重來，祂沒那麼做就足以證明時間倒流不是什麼好事情。
知道歸知道，有些事總得去做啊，不然過去的自己不就沒辦法走到現在這個未來了嗎？
工藤新一鬱悶極了，他能感覺到這已經是他能往前撥的最遠的時間了，可也不過是一天而已。
要是可以再往前，他還能做很多事啊。
……等等。
新生的世界意識業務不太熟練地停在沒人看得見的天上，腦海中似乎閃過了什麼，幾秒后，他獃滯地盯着忽然出現在下面的畫面看。
那是一片廢墟，在廢墟的正中央，穿着白大褂的黑髮青年面如死灰，看上去毫無活下去的意志，在他的懷裏正緊緊抱着一名雙眼緊閉的女性，而在青年手邊的地上，攤着一本半分鐘前剛被他放在自家的黑色筆記本。
猝不及防闖進平行世界的工藤新一恍然大悟。
他認出來了，那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不就是博士嗎？這樣的話，被抱着的就是博士世界裏受到波及而死的毛利蘭了吧。
【001誤打誤撞連接上了主世界。】
這是工藤博士曾經對他的解釋。
可是在工藤新一現在的視野里，未來會叫做001的筆記本如今只是一個沒有自我思考能力的半世界意識而已啊。
他一瞬間明白了什麼。
——把001連接上主世界，變成觀測道具的人還是他。
工藤新一嘆着氣，趁着這個世界的意識沒看着這裏，也趁着博士沉浸在悲傷之中，遠遠地對對方身邊的筆記本動了手腳，然後迅速跑路回自己的世界。
在他離開后，廢墟中的工藤博士若有所感地低下頭，茫然地發現筆記本上特殊的變化——對着他攤開的那一頁里赫然出現了一張博士從未見過，卻有工藤新一、黑澤陣和赤井秀一三人同框的合影。
工藤博士撿起了筆記本。
—
以凡人之軀觸碰神之領域，帶來的後果足以在眨眼間將工藤新一本人的意識灰飛煙滅，他對此心知肚明。
“看來，這就是極限了啊。”
工藤新一回到了最初的天台上，周圍的世界再度回歸寂靜和黑白，他按了按額角，嘀咕道。
沒辦法了，把過去都處理好后，他現在得在這個世界反應過來把他毀滅前先和原本的世界意識真正融合，徹底代替祂了。
他摸了摸胸口，再次攤開手心時，之前被收起來的金色能量體晃晃悠悠地又出現在上面。
取出來這玩意后，工藤新一覺得整個人都輕鬆了不止一點，臨時融合的那七分鐘裏如影隨形的疼痛唰地就消失了，他因此出現了些許鬆懈。
也就是在他不到一秒的鬆懈時間裏，工藤新一的手心空了。
他愕然看去，另一團淡藍色的能量體正‘吞’了倒霉的世界意識，見他看過去，那傢伙還抖了抖，生怕他搶回去一樣加快了吞噬的速度。
工藤新一失聲脫口而出：“001？你幹什麼，快——”
“吐不出來了我全都吃掉了！”一眼就被認出身份的能量體顏色唰地變成深藍，還語速飛快地大喊道。
工藤新一頓時頭疼的不得了：“所以說你在幹什麼啊，不要隨便亂撿東西吃！”
“才不是隨便吃！”001聽起來很生氣地反駁他，聲音更大了，“如果我不吃的話，新一先生是不是也打算把祂吃掉？不可以那樣啊！！”
“不……理論上來說吸收能量體沒必要吃下去吧……”工藤新一的嘴角抽了抽。
“就是不可以。”
不知道之前躲在哪裏，又看到了多少的人工智障難過又理直氣壯地說：“新一先生是打算自己變成世界意識吧？那樣就回不去現實世界了，可那個世界裏還有那麼多人在等新一先生回去，所以新一先生不能在這裏被毀滅，絕對不能！”
“我不會毀滅的，001。和你不同，我勉強也能稱得上是這個世界的支柱啦。”
工藤新一狀似無奈地笑笑說道：“徹底和原本的世界意識融合后，吹過大家身旁的每一縷風，照在大家身上的每一寸光，都會是我的化身。大家會像現在一樣忘記‘工藤警
官’，也像現在一樣圓滿地繼續生活。”
他稍微動了動身體，周圍的阻力卻如意料之中的越來越大。
“再多相信我一點怎麼樣，由我來是最好的結局，我不是說過絕對不會接受任何人的犧牲換來的‘HE’嗎，你也是其中一份子啊。”他的語速放慢了，誘哄着說，“001，把祂給我吧？”
“可是對人類來說，那是不夠的。想要用耳朵聽見你的聲音，想要用眼睛看見你的臉，想要用雙手觸碰你的身體……對人類來說，思念就是這樣沒道理又無法控制的東西。”
對面的001似乎冷靜了下來，用着工藤新一從未聽過的深沉聲線：“這也是你教給我的。”
“新一先生，你才二十五歲，還有很長的人生和光明的未來，你不應該在這裏被湮滅，然後變成無人知曉的一縷清風，一寸陽光。”
里世界內的時間是絕對靜止的，唯二能動的一人一光球面對着面，在001的視角，工藤新一看起來很安靜地默默站在那裏，垂着頭聽它說話。
“我其實不喜歡這個世界，因為從我被創造出來的那一天開始，我就知道未來有一天我會為了這個世界死去，可是我不想死，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必須死。”
001人性化地深吸一口氣，鼓着勇氣說完便話鋒一轉，如果工藤新一可以看見它的表情，那他想它一定是在燦爛地笑着。
“現在我明白了，雖然我不喜歡這個世界，但我愛着新一先生。”它認認真真地用宣佈的語氣說，“如果要為了這個有新一先生存在的世界而死去，我是樂意的。一定不要為我感到自責，也不要代替我去履行屬於我的責任，這是我唯一的請求。”
死亡是什麼呢？
001想：也許對它來說，死亡是為了更好地活着。
“謝謝你，新一先生，在我短暫而充實的生命里教會了我人類的感情，教會我什麼是愛。”深藍色的、散發著溫暖光芒的機械靈魂鄭重地感謝道。
像是被自己煽情的話害羞到了，001嘀嘀咕咕地又轉移話題：“怎麼不說話啦……只有我在說的感覺很奇怪誒？”
“不過真好奇啊，新一先生眼裏的我有沒有更像人類一點？有沒有滿足你的期待？還有，能被新一先生視為不可犧牲的存在而保護着，是不是意味着我也能算新一先生的朋友了？”
其實從001最初開口時，工藤新一就能感覺到身後有一股拉力扯着他往後——只在世界意識這個身份上待了七分鐘的他，早已無法在這片人類無法踏足的里世界發聲了。
無論他多想給出回應，多想伸手抓住那個自說自話和他調換了位置的光球，都是無濟於事，不屬於這裏的工藤新一即將被踢出去，回到屬於他的人世間。
“啊…不管是不是，反正光是這一刻，我就感到非常、非常、非常幸福了！”也許什麼也不知道，也許知道了但什麼也不說的機械靈魂用最大的聲音笑着和他道別。
“所以新一先生，往後的日子裏也請好好活下去。”
刺眼的白光騰地佔據了工藤新一全部的視線，周圍灰白的世界似乎重新開始流動時間，喧囂的聲音一股腦擠進了他的耳朵，佔據了他的大腦。
在腳下出現失重感的最後一刻前，他好像聽見了一道輕如蚊蠅的聲音。
“謝謝你。然後，再見。”
……
重新恢復意識的時候，工藤新一發現自己正站在博士家的走廊上，一步外就是二樓的窗戶。
他站在原地愣了很久，久到再次拖動步伐時，兩條腿又酸又脹，他好像什麼都沒感覺到一樣，慢吞吞地走到窗邊站定。
現在大概是現實世界的第二天早上六七點，從這個窗戶看出去，一望無垠的天空上剛歪歪地掛着一輪
太陽。
工藤新一把手背遮在眼前，抬頭看了眼窗外，清晨的光線算得上柔和，他總覺得眼眶裏被刺得有點濕潤。
【……001？】
腦海里沒有聲音回應——也許以後都不會有了。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突然到他猝不及防就被送了回來，而001永遠留在了那裏，他甚至才反應過來001擅自搶走了他給自己寫的劇本，在他面前走上犧牲的路。
到頭來，他還是沒救下它，搞什麼啊，那傢伙。
工藤新一閉着眼笑了一下，即便他笑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一樣。
明明不管是偵探還是警察，早就習慣分別了，他也過了可以為這種事情掉眼淚的年紀，更別說0001和他認識的時間只有短短的三十六天。
但想起來的話，還是稍微會有點寂寞啊。
“怎麼了，站在那裏，不是說要趁着還沒變回去，和你的部下交接工作嗎？”不知不覺走到他身後的宮野志保打了個哈欠，靠在門上看向青年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樣子。
“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總有一種很想揍你一拳的衝動。”研究員小姐喃喃道，目光犀利起來，“你應該沒有在想什麼危險的事情吧？”
啊。
轉過來看向她的黑髮青年神色如常，他用食指與拇指的指節摩挲着下巴，笑容無害，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插科打諢：“喂喂，我在你眼裏究竟是什麼形象？請稍微重視一點你的葡萄乾攻擊對我的威脅程度。”
“硬要說的話，我昨晚也能算差點拯救了世界哦。”
他用輕快的語氣說。
宮野志保搭在手臂上的手指動了動，像是下意識想抓住什麼，隨後為了掩飾自己的奇怪舉動，她撇開了視線，不帶嘲諷意味地淡淡開口道：“那麼作為被你拯救的一份子，我是不是也應該說一聲‘謝謝’？”
在她說話的同時抬步往屋內走來的警官怔住，旋即唇角揚起清淺的弧度。
“‘不用謝’。”
黑髮青年半闔着眼，注視着窗口陽光下起伏的灰塵，稱得上溫柔地說：“那傢伙大概會這麼說吧。”
“所以我說的是‘差點’嘛，畢竟，我只不過在做我想做的事情。”他朝着不明所以的宮野志保彎彎眼睛，“而真正拯救了世界的可不是我。”
“是我的一個朋友。”
工藤新一轉過頭，才邁出幾步，忽然再次停了下來。
他低頭，在地上看見了一個黑色的筆記本。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