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拒霜
書房裏靜得落針可聞,雲娘與言風一直俯身跪在地上,連大氣都不敢出。
商羽臉上的神色晦暗不明,他突然想起沈芙被那兩名男子鉗制住的樣子,可憐巴巴的像只被人掐住脖頸的小狗,心裏的怒氣更盛。
目光幽暗的看着手裏的棋子,隨即嘲諷的一聲“嗤”笑,從羅漢榻上起身,繞過驚疑不定的兩人走到六邊形的軒窗旁,面向庭院負手而立,高大修長的身材宛如臨風玉樹。
半晌,他開口,“起來吧,忠勇伯府那邊什麼情況?”
他語氣已經平和下來,聽不出有什麼情緒,言風與雲娘聞言直起身來,卻依舊跪在地上沒有站起來。
就聽言風應道:“稟主子,如今方留最得忠勇伯世子看重,刺殺晉安郡主的主意也是他在慫恿,還有四位都在別的院子當差,也不是近身的差事,目前還沒有暴露的危險。”
商羽點了點頭,“你去將方留帶出忠勇伯府,喬裝打扮出城往北走,去平陽府找關伯,關伯會告訴你之後該怎麼做。”
“屬下領命,可是主子,現在已經打草驚蛇,若是帶走方留,錦衣衛的陸大人怕是馬上能猜到一些不同尋常。”
“那也不能因為沈芙那個禍害,讓我的人白死。”
雲娘不解,“主子,郡主她不是壞人,世人對她多有誤會,您為什麼一定要讓她……”死。
言風急得打斷她,斥責道:“雲娘,閉嘴,別再惹主子生氣了。”
商羽也不氣,淡淡道:“至於雲娘,既然你覺得晉安是好人,你要報恩,我亦成全你,去錦衣衛告訴路騫,忠勇伯世子萬賢義買兇刺殺晉安,至於陸騫信不信,會不會對你用刑逼供,你能不能承受的了陸騫的刑訊,全看你自己的命,好了,都退下吧。”
商羽背對着兩人,語氣平淡得古井無波。
言風大驚失色,“主子,萬萬不可,雲娘原就受了傷……”
“言風,你閉嘴。”雲娘打斷他。
又朝商羽叩首行了一個大禮,“謝主子不殺之恩,不管陸騫用什麼手段,雲娘斷不會連累主子,雲娘有負您的栽培,若有不測,來生在報答主子!若能活着回來,餘生做牛做馬定報主子知遇之恩,保重!”
說完便起身走到後窗,推窗消失在屋子裏。
言風原本蒼白的臉頰也急得泛起了紅暈,他語帶哀求的道:“主子,求您收回成命,讓屬下去替雲娘,進了錦衣衛的人就沒有幾個能活着出來的,主子,求您──”
“言風,連你也要違抗我的命令了嗎?”商羽沉沉的聲音傳來。
“主子,屬下不敢。”
商羽輕嘆一聲,目光落在庭院裏那一大叢拘霜花上,背對着他揮了揮手,不願再多言。
言風了解他耐心已經用盡,只得放棄,拱手道:“屬下這就告退。”
商羽沒有回答,他身後言風的身影已經消失,一陣風吹來綠葉裹挾着拒霜花苞迎風起舞搖曳多姿,可以想像晚秋時節,滿園落木蕭條,只有這拒霜芙蓉獨自明媚芬芳的模樣。
他腦海里忽然就浮現出那玉雪一般可愛的孩子拉着他的手,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商哥哥,這拒霜花漂亮嗎?母妃說芙兒出生的時候正是拒霜花開得最漂亮的時候,所以父王才替我取了芙字,商哥哥,你說是拒霜花漂亮,還是芙兒漂亮?
小女孩清脆悅耳的聲音似乎穿越時空回蕩在他耳旁。
“商哥哥,他們敢欺負你,你就告訴芙兒,芙兒幫你揍他們,他們就不敢欺負你了。”
“商哥哥,你要去哪裏?你不來陪芙兒了嗎?芙兒會想你的!”
“商哥哥,芙兒長大后嫁給你好不好?哈哈哈……逗你玩呢,看你都臉紅了。”
“你就是那個上京第一名妓的兒子,你這麼髒的人來本郡主府里幹什麼?本郡主不歡迎你這低賤的人……”
“咔嚓”一聲,窗欞被商羽狠狠的扳掉一塊,木塊在他手裏碎成了灰,他將手裏的灰緩緩揚在了窗檯下,眸色寒涼如水。
“來人。”
“大公子有何吩咐?”
“將這些花全都鏟了。”
“……是,公子。”
不多時,一名姿容妍麗長相頗為貌美,穿着打扮卻很是素雅的婦人走進玉清院來,見到正在鏟花的小廝,她不由的連忙上前阻止,“住手,住手,你們這是做什麼?”
小廝向她行了一禮,“夫人,公子讓我們把這花都鏟了。”
“他自小養的,這麼好看的花鏟了多可惜……”
“娘,兒子又不是小孩子了,院子裏種這些花花草草不好看。”
商羽打開書房門走出來,此時的他面色柔和,嘴角還帶着淺淺的笑,他眉弓高,眼窩深邃,沒有表情的時候給人感覺不怒自威,可只要有了些微的表情,那怕是淺笑,都能將之前那些冷硬陰沉一掃而空,顯得格外的溫潤。
看到自己驚才絕艷又俊美無雙的兒子,蘇氏臉上就盈滿了溫柔,“娘倒是忘了,我兒如今是大將軍了,院裏再種這些花花草草也不合適,有損大將軍的形象。”
商羽笑着上前挽起蘇氏,笑道:“娘,兒子正準備去您院子,哪用您親自過來。”
“這不是娘太想你了嗎,你這一回來咱們母子倆話都還沒說上,宴后你也沒有來娘的院子裏,這不就着急想過來看看你,同你說說話。”蘇氏說著就有了些更咽,她都兩年沒見到自己兒子了,當娘的哪有不想兒子的。
“是兒子不孝,娘,兒子送您回院子,然後再陪您和爹說說話。”
蘇氏欣慰的笑着點頭正欲動身,又想起花來,“這花就別鏟了,小時候剛拿回來的時候有一棵養不活,你還哭鼻子呢,如今就算你當了將軍,也不是突然嫌棄它的道理,你不在家的時候,這花都是娘替你侍弄的,你這說鏟就鏟了,娘可捨不得,先放一陣子,等適合移栽的時候,娘在把它移走可好?”
商羽只得點點頭,他本就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久藏於心,幾乎都快遺忘的事,有些煩躁就把氣撒在花上罷了。
“我知道了,娘,那就先放着吧。”又對小廝道:“夫人的話都聽到了嗎?”
“聽到了,公子。”小廝趕緊應了,他也覺得長勢這麼好的花鏟了太可惜了。
“走吧。”蘇氏面帶微笑,任由兒子挽着她,邊走又邊說道:“羽兒,如今你也不小了,明年就二十也該成家了,你有沒有心儀的姑娘?或者是有沒有喜歡的姑娘類型?娘託人給你物色物色。”
喜歡的姑娘類型?商羽腦海里又閃出今日沈芙哭泣的模樣,那可憐巴巴,人畜無害的樣子簡直小時候一模一樣,可實際上人畜無害也就只有小時候,長大的沈芙性子暴戾,豪橫跋扈,那有半點符合她的長相。
前世自己特意趕回來為她十一歲慶生,她卻罵他低賤,趕他走,呵!不過兩年不見,她就完全忘記了他,不但兇悍跋扈,還薄情寡義之極!
“羽兒?娘問你話呢,可是有了喜歡的姑娘不好意思對娘說?”
蘇氏的話打斷了商羽的思緒,心口湧出來的無名火也熄了,他暗暗的吐出一口濁氣,笑道:“娘,兒子沒有喜歡的姑娘。”
前世他娶了一位祭酒家的庶女,那女子很是瞧不上他,覺得他無功無名沒有任何前途,他也不在意反正他長期不在上京,幾乎都在外雲遊,一年也見不上一次,後來那庶女與一名侯府侍衛攪合在了一起,他也沒有生氣,寫了一份和離書又給了她一筆銀子,讓她和那侍衛走了,那侍衛對他感激涕零,那庶女剛開始還心懷愧疚不願意離開,說要好好伺候他,請求他原諒,呵……殊不知他從未放在心裏,也就不會去計較。
“沒有喜歡的,那就娘替你物色物色?”
“娘,你看着辦吧。”
和誰成婚對他來說無區別,是誰都不重要,此生他一為復仇,二為報恩,別的他都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