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懷念

()正式上課了。第一天上午是《文選》和《物理》，代《文選》的是一位女老師，很和藹，講課聲音不大，可妙趣橫生，很有吸引力。代《物理》的是一位高個子的男老師，南方口音很重，每句話倒數第二個字的音都拖的很長，最後一個字的音卻很短；講話順理成章，極富邏輯xìng，句句在理，有很淵博的知識。

一個接一個老師來為他們上課，一堂比一堂jīng采，一堂比一堂生動。第三天上午，課堂上走進來一位五十多歲的老頭，姓許，是學校唯一的一名副教授。清泉猛然記起以前在地區報紙上看到的一篇報道，就是介紹他的，是地區的生物專家。他給他們講了一節后，第二堂課直接領清泉他們來到了校園。校園裏有很多的植物，都是他帶領大家種下的，他一一給大家介紹。那些清泉從來沒見過的植物，他非常熟悉，如數家珍，娓娓道來。以前清泉盼望能聽他的課就好了，今天果真實現了，他心裏特別興奮。清泉想，這裏到底是地區的最高學府，老師就是和初中那些老師不一樣，他在心裏感上天給了他這麼好的機會。

那天晚上回到宿舍，清泉怎麼也睡不着。經過這幾天，他對這裏的一切都了解了。一股悠然的思鄉之情湧上了心頭，他想起了農村，想起了老家，其實，想起了村裏的她。這時候她又在什麼？他說好一定到這裏后把這裏的情況一定要寫信告訴她的，於是他拿起了紙和筆。可他又不知道怎麼寫了，一時要寫的東西太多了，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入手，一時又感覺無話可說。後來，乾脆什麼也不寫了，只是翻身靜靜地躺在床上，思緒飄到了暑假裏的那些時光里……

人生的命運就像兩個螞蟻在圓體上運動。相互碰到的機會很多又很少。可對清泉與小芹來說，一切都顯得那麼自然。根本不用碰，因為就在一個村子裏。他家的地連着她家的田，她家的房枕着他家的梁。從小時候一起玩耍，一起上學，一起去田裏，一切都是那樣正常。正常得就象他和她本來就是一家子，她就是她的姐姐。可這姐姐只比他大半歲。他們之間的一切，就象夜間那原野上突然燃起的磷火，在黑sè的夜裏閃耀着無限明亮的光芒。又好象啟明星，揭開了一層朦朧有面紗，拉開了黎明的大幕。

那天拿著錄取通知書，他先就跑到了她的家，朝着他喊。看着他激動成這個樣子，她心裏為他高興着，輕輕地拿着那張紙，默默地讀了很久。同樣一個班，同樣的學習好，同樣參加了這次考試。可是她卻沒有，沒有這份榮耀。她默默地看着這一切，一方面為清泉高興着，與他一起分享着收穫的快樂。一方面卻為自己的無能而悲慟着，眼角里流下了無聲無息的淚滴，這裏面有興奮，也有失落，有開心，也有悲傷。

在他眼前的她，皮膚白晰，嫩得象剛洗出來的水蘿蔔。俊俏的臉龐，亭亭的身材，山丹丹紅的上衣，棕sè的長筒褲，像一把焰火，站在他的面前。多少天來，他們都一同盼望，盼望着這一天的到來。可是她的通知書還是渺無音訊。後來老師告訴他們，說小芹因一分之差而落選了。清泉意識到自己的開心與小芹的失落。她緊緊地握住她的手，說你不要這樣，我們說好的，今年考不上，復讀明年考，我倆一定要在一起！小芹輕輕地點了點頭，彼此默默地分開了。

小芹娘是在飢荒的六十年代嫁到這個山村裏的。小芹爹是一介書生，但無職業，家裏的生活有了上頓沒下頓。她娘嫁來不久就分了家，給她家分的只有一個鐵鍋，兩個碗，兩雙筷子，半袋谷。生活的壓力如同大山一樣壓在這兩個人的身上。好在生下了兩個可愛的女兒，讓他們的生活顯得充實而有趣。小芹就是二女兒。好在不久之後的招工時，小芹爹幸運地當上了工人，先是干水利和石油，後來就去了南方，家裏的生活從此改觀了。可這樣卻苦了小芹娘。家裏家外就她一個人，當了男人當女人，家裏家外盡cao持，好不容易把兩個孩子拉扯長大。跟隨着母親過rì子，小芹從小學會了干農活，每天總是忙忙碌碌。可自小聰惠的她，讀書的事也沒有擔擱，她的成績總是名列前茅。有了文化的她，既有了村裏的姑娘的樸實，還有了一份清雅，漂亮而文雅的她，成了這條溝里最好的姑娘。人們都相信她，山溝里飛出金鳳凰，她總會飛出去的，怎麼也會飛出去的，只是看在什麼時候了。

三年前的一天晚上，鄰村晚上要演電影。清泉想去看，問小芹去不。小芹說沒有女伴兒，不想去。可看清泉想去，她也就跟着去了。出了門，還有幾個小伙兒在那裏要去，於是就跟着大伙兒，一路浩浩蕩蕩地趕往鄰村。去鄰村要過一條河，net融的河水有點闊，男孩子容易過，清泉先跳了過去。可對小芹卻感覺不好過，清泉鼓勵了她一下，她終於有勇氣一下子跳了過來，可怎麼也站不穩。清泉伸出了手，小芹把手塞到他手裏，他緊緊地拉住了她的手。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襲擊了清泉，那種溫柔綿軟的感覺一下子傳遍了他的全身，心裏頓覺得暖暖的。這是一種什麼感覺？彷彿柔風翻過麥浪，翻捲起波。又彷彿net意里有了溫暖的感覺。其實他們的心裏都明白了，那種青net年華的男女感情已經悄悄地降臨到他們的身上。來得這麼自然，卻又這麼突然。清泉靜靜地看着眼前這個又熟悉又陌生的人，她的臉更白了，頭更黑了，心裏的她更美了。就是開始上坡了，他也拉着她的手，她的手也沒有收回去，彼此就這樣牽着手，走了好久好久。那些同伴們早都到了，他們趕到場地時，電影已經開演了。

告別的前一天晚上，他們兩個在村子裏走了很久很久。在一處寬闊的地帶，他倆坐下來。清泉說，你一定要去復讀，爭取明年一定考上，小芹說一定！這時的風兒很柔，天空裏的星星很稠，只聽見草叢裏的蛐蛐在鳴唱。這是個靜謐的夜晚，美好的夜晚。望着眼前這個即將離開自己去遠處求學的人兒，又想着自己去復讀不知什麼時候才有結果的疑難，小芹的心裏突然很難過，眼淚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悄悄地溢出了眼眶。她着抬胳膊趁勢擦掉了，然後笑着說，清泉你到學校后，一定要把那裏有趣的事寫信告訴我啊。清泉也笑了笑，說那沒問題，一定的。其實他看清楚了她所做的一切，在心裏為她默默祈福。

想着這一幕幕，清泉的心裏充滿了思念，也浸滿了幸福。就在幸福的懷想中，他不知不覺地走進了夢鄉。在這個夢裏，那是一條從村頭開始延伸的路，這條路很快就飛起來，一直纏繞着飄過高山，很遠的城市延伸。路上是他和小芹，彼此拉着手，一路上又跳又跑，直跑到了遙遠的城市，跑進了自己多個rì子盼望着的那所學校。他們，開始象城裏的孩子一樣，在明亮的熒光燈下面開始讀書……

第二天晚自習，班主任走進了教室。這段時間聽說老師身體不舒服，加上在進行緊張的訓練，他一直沒有和清泉班的同學多接觸。今天卻走進了班裏，象變了個樣子一樣，一進來就讓大家把書收拾了。他開始給我們講話。可他的講話很獨特。他在教室里轉着圈兒，一邊在思索，一邊在和同學交流。他的心是真誠的，他講的話是帶着感情的，能感覺到這感情是從心裏流出來的。他講的不是政治，也不是經濟，而是人生。具體點說，就是青net。他一下子講了兩個多小時，沒有大道理，沒有說教，全是人生的哲理，全是啟迪和啟示。他勸大家一定要珍惜青net，珍惜年華，學有所成，最終成一個有用的人。他講的很生動，大家也聽的很仔細很認真，清泉年輕的心被他那充滿激情的演講征服了。講完之後，教室里顯得非常的沉寂，靜了好大一會兒，大家都沉浸在他的講話之中。

接下來，班主任重新安排了座位。他讓男同學站一班，女同學站一排，然後一一對應地坐，就成一男一女做同桌了。王老師佈置好座位出去了，清泉旁邊是一位女孩，黑編成長辮，穿着方格黃白相間的燕尾服，身苗瘦削苗條，他感覺這個身影特別熟悉。清泉看了看她，她正在和對面的一個女同學在說話；終於等到她轉過身來，清泉差點喊出來：啊，小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