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對峙
“坐”
見立柱把有德拽了進來,建平頭都沒抬,隨便招呼了一聲,繼續讀着手裏的兩頁紙。
“坐、坐、坐。我給你泡茶。”立柱把有德按在椅子上,正對着建平坐下,熱情地招呼着。
“不喝了。不要拿公家的東西做你敢不的人情,有這個心就夠了。”顯然,話是說給建平聽的。
建平還是頭都沒抬,專心地讀着手裏的文件。
見有德一進來矛頭就對準了村長,他把準備泡好再端過去的茶拿到了有德面前,慢悠悠地往杯子裏倒上了開水,然後又把暖壺放到了文件櫃旁邊的矮柜子上,轉身坐在了有德旁邊。
“不管是公家的還是私家的,我泡的你只管喝,我不算你喝公家的就行了嘛。幹嘛較這個真呢?”立柱半開玩笑着說。
“不是我較真,是我不敢像你們一樣。我自己的饃饃都烙不圓,沒有那麼多的酒瓶子去喂到村上、鄉上、縣上的官員的嘴裏。所以我不敢喝。”有德憋着的一肚子氣,開始慢慢地往外撒。
“哈哈,哈哈。咳……咳……”立柱乾笑了兩聲,眼睛瞅着建平,假裝着咳嗽了起來。
“你也別嫌我說話難聽。我敢在人前說,也不怕在你們面前說。”有德一副只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你們的態度。
“都是一個莊子的人,沒必要鬧得這麼僵。在名額分配這個問題上,張家覺得李家的名額是請吃飯吃的,馬家覺得王家的名額是喝酒喝的,這都是很正常的。人嘛,總歸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所以,村部也根據縣上、鄉上的政策搞了個公示欄嘛。只要還在公示期內,所有人都是可以提出異議的。”立柱耐心地向有德解釋着,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漂亮話說得看起來滴水不漏。
“哼,話說得好聽。”有德點了一支煙,給立柱遞了一根,朝着建平瞪了一眼。
“哈哈,你看你說的。你就說這些名額里你對哪個有異議嘛,說出來我們大家一起商量看應不應該嘛!”立柱點燃了有德遞過來的煙,眯着眼問道。
“我對別的名額都沒意見,既不說他們是請客請來的,也不說是喝酒喝來的。我覺得都應該給。我有意見的是你的名額,你覺得你們兩兄弟應該要這筆錢嗎?”有德質問着他們。
“之前協商給你三萬,讓立柱拿上兩萬,這不是你不同意嘛。還告到了鄉上,也沒告出個所以然來。村裏的名額也不能浪費了呀,只能全寫成立柱的名字了。這個也是村部所有人協商一致的決定,可不是我一個人的專斷獨行!”建平放下手裏的文件,靠着椅背不急不躁地說道。
“是啊,我是沒告成你,那是我沒有本事。但不代表你們村部一起商量的決定我就必須支持。五萬沒有,三萬也沒有,我現在也不要啦。我看啊,這錢還是你們兩兄弟留着花吧,到底是開成養殖廠還是開成酒廠!”說完有德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別急。還有事和你商量呢。本來要到你家去的,正好你來了,我們就在這裏說吧。”建平朝着立柱使了個顏色,立柱站起來又把有德按到了桌子上。
“別著急走嘛。把事情聽完了再決定走不走,說不定聽完后你還上趕着了呢?”立柱嬉笑着斡旋,把茶端起來硬塞到了有德的手裏。
“你們是官,我是民。你們和我有什麼商量的?你們直接定好了公示唄。”有德把手裏的茶杯放在了桌子上,沒好氣地說道。
“本來我們也不想和你商量,但這個事情的主還得你做,要是你不願意,到時候我自然也會找別人商量的,這個不用你提醒的。”建平有點兒不耐煩。
“你給他說吧,立柱。你的口才好一些。”建平對着立柱說道。
“好。好事啊,有德。”立柱應了一聲建平,又和有德套起了近乎。
“有事你直接說,別賣關子。你們兩兄弟能給我謀什麼好事?”有德的眉毛快擠到了一起,眉心裏皺出了一隻二郎神一樣的“眼睛”。
“你看看你,總是對着偏見,擺出一副‘涇渭分明’的樣子。這次啊,你可真得感謝村長呢,感謝他給你謀的這個好事。”立柱喜歡在外人面前稱建平為村長,就像喜歡聽別人叫他文書一樣。
“你快點說。一句話非要掰成三句半,顯得你唾沫多是不是?”建平不耐煩地教訓了立柱一句。
“哈哈,這不是想着吊吊有德的口味嘛?好了,我也不賣關子了。有德,我哥在鄉上爭取了一個開苗圃的名額,專項無息貸款十萬,你看看你有沒有興趣,要是你還是不要,或者還是要去鄉上告我們,我們就重新考慮啦?”立柱一邊宣佈着事情,一邊開玩笑地挖苦着有德。他覺得有這個好消息做擋箭牌,有德接受起來這些挖苦和諷刺也能不那麼激動。
“嘿,這是好事啊!”被立柱猜中了,有德果然沒有關心他的挖苦和諷刺,或者說有德的性格他能在瞬間過濾掉那些他不願意聽的話、拋棄掉他不願意負擔的情緒。
他直起了身子,喝了一口茶,把喝進嘴裏的茶葉吐到地上說:“這件事我是再合適不過了。要是論打點苗圃,整個張庄,就是整個鞏昌我相信我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這事不用商量啦,我覺得就這樣定啦!”
有德很激動,忘了他和建平的矛盾,也不管這是不是最終的決定,也不管他到說了算不算,他倒是像村長一樣先給決定啦。
“你看你,簡直是娃娃性子,一會兒笑,一會兒悶着臉,一會兒又鬧個不停!啥事不都得講個程序嘛。現在是你同意了,村部不還得商量嘛,村部就算通過了,還得鄉上同意哩!”立柱見有德喜笑顏開,反倒打起了官腔。
“哈哈,你們商量的決定,肯定也是我嘛。不然怎麼首先和我商量起來了呢?這個是大好事,我有兩瓶好酒,今晚到我家來商量來嘛。”有德沒管立柱的官腔,內心裏早樂開了花,性子一起來又答應了一場酒。
“那感情好。你張有德的酒一般人可喝不到呢,一個不高興說不定就能喝到了鄉政府去了。”立柱的挖苦依舊不依不饒。
“是這樣,你同意了就好了。抓緊準備材料,把家庭情況和未來苗圃的用地、以及準備種的花、草、樹都先列個單子,到時候我也好給鄉上報。這可是鄉上重點抓的項目,你得重視起來!不能丟了我的臉,也不能丟了咱張庄的臉!酒的事,慢慢再說。”建平臉上毫無表情,鄭重其事地囑咐着有德。
“好,這次,你真是辦了件好事!”有德朝着建平笑了笑。
“你少告我兩次,我就謝天謝地啦。看你剛才那架勢,我李家的祖墳說不定哪天都能被你給刨了!”建平瞪了有德一眼。
“哈哈,這事一成,咱們的恩怨一筆勾銷。你當你的村長,我當我的苗圃園主,井水不犯河水,張庄自此平安哩。”有德心裏對建平的成見減輕了一些,但始終不願意低頭認錯。
“那可不行。苗圃名額給到你,村裏的檢查、鄉上的檢查,甚至縣上都有可能來呢,怎麼能井水不犯河水,未來我們打的交道才多呢。男人嘛,一笑泯恩仇,一酒解千愁,就讓過去的事過去吧!”建平大度的說道。
“你能過去,我有什麼過不去的!就按你說的,一酒解千愁,酒到我家來喝,愁解不解得了,那就在你啦!”有德也不是小氣的人。
“好好好,有德不生氣,萬事如意。”立柱看着和解的二人,開了個適時的玩笑。
有德從村部里出來,看看跳舞的婆娘,看看下棋的眾人,便朝着家走去。他是一分鐘都不想耽誤,要把時間花在準備材料上。來喜喊他過來殺兩盤,他笑着拒絕:“時間可不等人,會在指縫裏偷偷溜走啊……”
走到那些被他點燃又被他踩滅的枯草跟前,他瞥了一眼,然後對着這些黑色的灰燼說了句“你們的春風也快來嘍!”,而後便徑直朝着家裏走去。
是時候掃起那些玻璃渣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