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狹路相逢勇者勝（3）

他突然想起，不能就這麼把靜楓撂在一邊。她也是眾將領之一，是十分可靠得力之助手。他覺得應該去見一見她。他也說不清楚是不是給自己找借口。所以又搖頭苦笑。

他走進靜楓的營房，不出所料，靜楓根本沒有睡。甚至連一身戎裝都沒脫。看見他進來，靜楓冷冷地說：“將軍，你來做什麼？”

只有在這漆黑的夜晚，他才可以讓自己鬆弛一下。他用平靜的聲音對她說：“我來看看你。”

靜楓問：“看我？我還值得你看嗎？”

他知道靜楓還是對他有怨氣，不禁有些訕訕。他低了一下頭，“靜楓，以後，我會補償你。但是現在，請你相信我是逼不得已。”

靜楓眼神中帶着一絲迷惑，一絲費解，但更多地則是不信任甚至輕蔑。

王衡看見靜楓被他搞得如此誤解自己，心裏十分不安。夜風吹過，陣陣微涼。他腦海中一閃而過唐初名將薛仁貴在大非川受阻的情形。靜楓見他有點愣神，問：“你想什麼呢？”

王衡如實說：“我想起薛仁貴將軍因為崩兵而不得不向敵人求和的事情。”

靜楓說：“薛將軍也真是很有章法了。知道大勢已去，打不過敵人，就只能議和。”

王衡說：“這就是兵法上說的利戰吧。所謂利則戰不利則不戰。一個將領，不可因一時之氣而戰，也不可頭腦發熱，否則就是給敵人以可乘之機。”

靜楓說：“將軍這些話是說給我聽的么。”

王衡說：“是說給我自己聽的。”

靜楓問：“將軍對此次戰役可有把握？”

王衡說：“只要城內不起事端。”

靜楓問：“你指的是......吳王恪？”

王衡回答：“有些事情，我沒有最終的決定權。”

靜楓問：“那會有什麼後果呢？”

王衡看了她一眼，回答：“不清楚。”

其實他心裏明白，但是他不確定，也不想跟靜楓透露。

靜楓問：“將軍，你為什麼總是壓抑自己的想法呢？”

王衡覺得靜楓確實是他的知己。他說：“不得已吧。”

靜楓問：“如何不得已？”

王衡說：“我身為朝廷重臣，有戍守邊疆的責任。那個阿史那賀魯，不是像想像的那麼好對付。”

靜楓問：“將軍，只要你是為了保護邊疆的百姓，需要我做什麼我一定效力。”

王衡回答：“我覺得有時候你對我更像部下對主帥，而不是妻子對丈夫。”

靜楓笑笑：“你覺得現在我們之間的關係還會那麼親密無間嗎？”

王衡輕嘆一口氣：“我覺得，會有那麼一天吧......”

此刻連夜的幽靈都彷彿在哀嘆。

第二天，戰鼓低沉的聲音在隆隆作響，但是被王衡制止了。紫雲道人問：“王副總管，為什麼不擊鼓？”

第三天，王衡說：“道長，兵不厭詐，在後面追擊，最好不要讓敵軍發現。所以我想讓你傳令下去，沒有我的指示，誰都不準出聲。

紫雲道人會意。

大軍就在向前進發，卻盡量壓低聲音。阿史那思摩與賀魯兩兄弟，只顧去救咽城，並沒有顧忌到後面會有追兵。即便有追兵，他們也沒辦法，因為咽城是必然要奪回來的。此時周智度和梁建方已經將咽城一帶都悉數佔領。他們不傷害貧民，因為貧民沒有武力。傷及無辜便無法被視為武聖人。倒不是說他們想當什麼聖人，而是他們需要安定當地的民心。民心不穩可能會對戰局產生不利的影響，這個道理他們不會不懂。

可是此時吳王恪和子羨卻在給長孫無忌送信，說王衡帶領一眾將領在咽城殺降。這顯然是在給將軍們抹黑。長孫無忌原本知道吳王恪的為人，吳王在朝中時長孫無忌也只是利用他而已。長孫無忌明白吳王恪一定要給前方部隊製造麻煩。他覺得此時他不便過問。等到大軍歸來，再秋後算賬也未嘗不可。到時候可能會抓到其他的把柄。他想籍此與李績較量。

程咬金這次可是親自出馬了，因為他知道前期打得還不錯，儘管沒有抓到思摩與賀魯本人，也足夠讓敵人馬不停蹄，奔波勞頓。那麼唐軍就可以乘勝追擊。他年齡雖大，但還是一副志得意滿雄赳赳的氣勢。他坐在高頭大馬之上，威風凜凜。然而所有騎兵步兵一律都是悶聲前進，以免過於顯眼，驚擾敵人。

賀魯和思摩走到半路，就與法圖麥和王方翼的部隊遭遇。一切都阻擋不了他們回咽城救援的決心。賀魯覺得這兩個唐朝將領他還可以應對。王方翼首先與他對陣，賀魯力大無比，將王方翼的馬蹄掃了一下，馬跛足而跪地，王方翼差一點從馬背上掉下來。幸虧法圖麥一把拉住他，幾個唐軍步兵將王方翼拉回去，又給他換上另一匹馬。

在將領們交戰的時刻，兩軍的士兵也是打成一團，陷入混戰之中。達度見王方翼和法圖麥沒有王衡厲害，也敢於上前挑戰。他與法圖麥兵刃相剋，你來我往，任憑笨重的武器在彼此的頭頂和身側呼嘯而過。畢竟半路攔截的二位將軍只能與達度和思摩相匹敵，而沒把握給他們以致命的襲擊。

王衡也清楚這一點。但是不用擔心，因為程咬金和王衡的大部隊向前進發沒多久，就已經與賀魯和思摩遭遇。王衡心想，朝廷到什麼時候都不缺奸臣，但也不乏忠臣良將。雖然吳王恪是個禍害，但大敵當前，只要能將敵人控制住，得到全面的勝利，其他的事情都是后話。有李績和程咬金等人幫忙，問題應該不大。

想到這裏，他便抬眼看賀魯。賀魯與他四目相對，糾纏許久。賀魯知道王衡很難對付。他們已經交戰過幾次，都是難分勝負。他之所以能逃脫，還要有賴於一些外力的幫助。如果不是一些突發情況神奇般地救了他，他也未必不會成為王衡的階下囚。他心中有些凌亂，對王衡說：“你為何死纏着我不放？”

王衡說：“廢話，你不起兵謀反我纏着你作甚。”

賀魯說：“既生瑜何生亮，你就是我的剋星。我不把你生吞活剝我便不配做西突厥人。”

王衡輕蔑一笑：“你以為憑你的十萬大軍就可以包打天下？”

賀魯卻說：“最起碼我能取你性命！”

王衡說：“從我朝高祖開始，就一直對你們阿史那部落不薄。當今皇帝，也絕非殘暴君王。西域歸順大唐，對當地百姓都有好處。陽關大道你不走，偏要走獨木橋。就怪不得我對你窮追猛打了。”

賀魯大笑：“歸順唐朝，哪有我們自己掌控自己的土地來得痛快。你問我為何，我告訴你，沒有為何。男兒立於天地之間，就是要為自己的一方霸土而戰。”

王衡也一笑：“我們彼此彼此。你放心，我不會殺你，至多將你們帶回長安。”

賀魯狂笑，然後笑容戛然而止，眼中冒火：“待我取你首級，定要將你大卸八塊。”

惜蕊在一旁聽着，面色蒼白，神情緊張，像是被嚇到一般。

也的確，這兩個人對峙的場面是足夠可怕。

王衡調轉馬頭回到程咬金旁邊，對他說：“程老將軍，請您帶領紫雲道人、純陽真人和子虛夫婦，前往咽城增援周智度和梁建方二位將軍。那裏畢竟是西突厥的地盤，恐牧民起來鬧事，生出變故。”

程咬金說：“好，聽你的。讓我去咽城打仗也絕非難事。”

王衡說：“老將軍辛苦。”

程咬金便帶領一批人馬準備撤出。王衡對他說：“您可以朝西繞道去，裝作抵擋不住逃跑。”

程咬金說：“也可。”

於是帶領眾兵將擺出一副招架不住的樣子，匆匆向西方撤去。

阿史那賀魯哈哈大笑：“唐朝主帥，老邁無能，竟然帶着兵士跑了。王衡，你方才與我對陣，為何又折回去？如果你怕了就早說。我饒你不死。”

王衡身邊現在只有靜楓和惜蕊。他知道，賀魯的張狂主要在於他熟悉這裏。如果說西域的這塊地方是如來佛的一隻手，賀魯便是佛祖手上狂傲的魔王。無論是純陽子和子虛，還是李淳風，三番五次的道士壞事，也許不只是巧合。冥冥之中，老天似乎在保佑賀魯。所以西域便是賀魯的靈異之所。侵犯了這個所在的心臟，便會有詛咒降臨於賀魯的敵人頭上。

王衡左右兩邊站着兩個妻子，他讓官兵拉開陣勢，在賀魯眼前展現出一道橫亘着的屏障。王衡立於屏障之前，在中間的位置，手握兵刃，背跨玄通寶劍，聽渺遠的天空上盤旋着的蒼鷹凄厲的叫聲，彷彿時空交錯，山雨欲來。

賀魯蒼白的臉上露出猙獰的笑。他左手持兵器，右臂向後撤到耳邊，手掌向前做出抓取的動作。王衡心想：“莫非他也要使什麼法術？”

賀魯這個動作，似乎將空氣抓得扭曲過一般，王衡感覺到周圍的空間似乎在被拉緊，自己也仿若被向賀魯的方向拽着。他慌忙抽出玄通寶劍，在空氣的漩渦中揮劍，將劍身倒立在自己的左臉頰旁，定睛向賀魯望去。賀魯卻把手中武器往馬身上一別，索性伸出雙手，合併向前推去，力道之大，可謂千鈞。

王衡見賀魯在發功，便用玄通寶劍一擋，二力相撞，發散出無形的威勢，竟將他們都推到馬下。他們自來人高馬大，身體落地的一刻立即被激起的塵土包圍。他們都從塵埃中掙扎着起身。王衡的虎口已經開裂，他抬起手，放到眼前一看，一道深深的紅色裂紋是那麼觸目驚心。而賀魯也從煙塵之中跌跌撞撞地坐起，卻捂住胸口，嘔出一口血出來。

靜楓跳下馬，煙塵包圍了她的戰靴。她扶住王衡，看到他手上的血跡，驚呼：“將軍，你傷得這麼重？”

王衡說：“沒事。”

靜楓責怪道：“你為什麼要去擋他發功？”

王衡說：“他已經發力，咱們所有這些人都會被他擊中，誰都逃不掉，包括我。我不擋怎麼辦？”

靜楓說：“來，我給你包紮一下。”

王衡說：“不用。我自己來。”

他單膝跪在地上，用另一隻手和牙齒撕扯下自己戰袍的一角，三下五除二纏在手掌上。靜楓幫他打結，問：“疼不疼？”

王衡說：“還好，不過我這隻手拿不了兵刃了。可是賀魯也好不到哪裏去。他應該受了內傷。”

惜蕊此時卻沒有過來關照一下丈夫。對此，王衡也不嗔怪，靜楓也似乎早知道她會如此。而惜蕊，獃獃地愣一會才緩過神，眼睛盯着的卻是賀魯，彷彿看見的是什麼稀奇人物一般，一副驚惶又擔憂的表情。王衡站起來，走過去問：“惜蕊，你想什麼呢？”

惜蕊說：“我......我在想，這個人為什麼執意要反唐，真是太大逆不道。我想將他碎屍萬段。”

王衡說：“天生反骨，無可救藥。”

殺伐征戰，在普天之下，沃土之濱，從未銷聲匿跡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