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窮寇莫追不合宜(三)

第145章 窮寇莫追不合宜(三)

怎麼辦?他慌了手腳,忙對達度說:“侄兒,我與你父親是手足,一起掌控西突厥。自從你父親被大唐羈押,我一直在試圖統一西域,所以才把十咄陸中的五啜和五俟斤聯合在一起,指望他們能幫忙共擊唐軍。可是他們不中用,根本沖不進王衡在南原列下的步兵陣,也無法分割圍殲王衡陳兵北原的騎兵部隊。如今我自己法力盡失。天要亡我,我計無所出啊。”

達度知道阿史那賀魯素來驕橫無比,如今說出這麼喪氣的話,非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他絕不會如此沮喪。所以達度的內心也產生一陣恐慌。他說:“叔父,如今我父親不在,你就是我的長輩。我誓死保護你。現在我們手裏還有幾萬人馬,實力還是有的。只不過需要打獵以維持部隊給養。我們還是退到碎葉水一帶去吧。我在,軍隊在。軍隊亡,則我亦亡。”

這些話說得賀魯差點掉下眼淚。他此時沒有鏡子可照。但是達度看得真切。一覺醒來,賀魯彷彿老了十歲。但他也看上去成熟穩重一些,不再像往日那麼飛揚跋扈,盛氣凌人。

事實總算給了他一個教訓。

王衡與紫雲道人通過大小周天打開天門,返回唐軍軍營。他們自己挪動不了那尊酷似當今皇后的神像,這件事得依靠一員女武官。不用說,此人就是李靜楓。

這次是帶領一眾騎兵與他們同去。來到古堡,他們翻身下馬,古堡的正面已是坍圮的斷壁殘垣。可是微光仍然從地底發出來。並非上古神獸的緣故,而是來自那些佛像的召喚。當然其中就有皇后要的神像。李靜楓、王衡、紫雲道人、純陽真人、還有子虛,從古堡的石階一直往下走。他們讓衛兵手持火把,看到古堡已經坍塌得沒了之前的面目,與一堆廢墟別無二致。

往下行走不知多遠,終於看到被灰塵遮蔽的石像。

這些石像並不是皇后想要的那尊。紫雲道人做法,將前方的路幻化成一個陰陽魚的大門,然後用雙手做出旋轉的姿勢,大門洞開,方才的那個寬敞的所在乍現眼前。多虧有這尊神像幫忙,才能解除阿史那賀魯的武力。看來皇后的確是神人天降。那麼將神像運回京城就更是必要的了。

李靜楓拔出承影劍,揮劍刺向神像前方的空間。神像在承影劍熒光的照耀下,居然越變越小,最後李靜楓用承影劍的劍尖把神像抬起,只見神像雖小,卻寶相莊嚴,開佛光明。

看來這神像的確是奉天承運而來。

縮小的神像更方便攜帶。

這次沒有白來。

回到營帳,王衡開始部署下一步的任務。之前投降的五弩失畢都需要進行安撫,其部眾需要收編入庭州府和安西都護府管轄,而騎兵兵團則可以為唐軍補充兵員。

那麼阿史那賀魯該如何追擊呢?

眾人都望着王衡,等他發話。

他說:“命令法圖麥將軍和王方翼將軍到金牙山解決五咄陸之阻擊部隊。佈陣不要一線排開,此種陣法缺乏縱深。應採取集團固守的陣型。對我方有利之時可伸出先殲敵一部。若對我方不利,則立刻收縮,久而久之,敵必不能堅持。待敵疲憊,我再出擊,可以一招致勝。命令梁建方、周智度和齊天磊將軍往邪羅斯川方向追擊阿史那賀魯。務必一追到底。命令葯羅葛婆潤將軍和辰錕將軍率領投降我朝的西突厥騎兵緊隨其後。無論什麼天氣,遇到什麼情況,都要窮追猛打,不能讓阿史那賀魯有喘息之機。命令紫雲道人和純陽真人,在沿途接收投降的人馬、部落牧民和牲畜,統一帶回,由任雅湘大人和張弘義大人安排處理。”

眾人聽罷這些節度命令,開始分頭準備行動。

法圖麥和王方翼首先帶兵進擊金牙山。他們列出的陣勢仍然是刺蝟型。五咄陸一見這種陣勢便聞風喪膽。唐軍的兵力由於收編了五弩失畢的騎兵,更加強盛。五咄陸私下商量,如此打下去,不是被王衡的部隊打死,就是被阿史那賀魯擠兌死。賀魯與五咄陸本就是臨時集結起來的陣營,並不團結,五咄陸沒必要替賀魯賣命,把自己的老本搭進去。所以他們還沒等唐軍殺過來,就已經決定投降。

梁建方、周智度和齊天磊是追擊阿史那賀魯的主力部隊。他們追到一半的路程,就遇到大雪天氣。梁建方說:“現在天氣寒冷,部隊前進有困難,還是等一等再繼續追吧。”周智度說:“不行,王總管臨行前交代過,越是天氣不好,阿史那賀魯越會覺得我軍不能前進,他就沒有任何防備。如果過幾天雪不下了,天也晴了,他早已遠遁,我們還到何處尋他?只有現在追才是機會。”齊天磊也表示同意周智度的分析。三位將軍最後拍板,繼續追。

他們也不想讓賀魯跑遠,失去機會,追悔莫及。所以晝夜兼程,一刻也不敢耽擱。沿途若有投降的部眾,則由紫雲道人和純陽真人進行安撫和收編。而三位將軍的後面還有婆潤及辰錕的增援,氣勢旺盛,志在必得。

法圖麥和王方翼在收編五咄陸的降兵之後,並未退回唐軍大本營,而是繼續向前挺近,直至與其他三位將軍的部隊會師。離賀魯的集結地點越來越近,將軍們下令列陣而行。

阿史那賀魯如今氣焰低迷,但是既然還未決出勝負,他就得解決部隊吃飯的問題。那麼打獵就成為一項基本活動。

這可是個絕佳的機會。他本來還想與王衡單打獨鬥,但那豈是帶兵打仗的路數。

王衡本人不用出面,只需節度手下的得力幹將,就可以制服這個已經失去法力的西突厥反叛者。賀魯看到大軍壓境,而自己尚未組織起有效的防禦,便讓部隊把草原上的牲畜、婦女甚至小孩子都推出去,在前面抵擋唐軍的進攻。

唐軍一看這態勢,感嘆賀魯真可謂心狠手辣。賀魯對達度說:“你看,這些人不都是我們的兵么?”達度見狀,不置可否。

但唐軍暫時無法往前沖。

達度說:“叔叔,我們決不能就這麼認輸,無論如何也要與唐軍較量一番,拼個你死我活,看看到底誰是好漢誰是孬種熊包。”

賀魯露出狡猾的神情:“啈,王衡如此詭計多端,我們何必做他的活靶子?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我們現在這一個牙帳又算得了什麼?讓底下的士官都聽我的命令,放棄牙帳,收攏人馬,向碎葉水方向進軍。待我繼續到西域更遠的地方搬來救兵,還可以與大唐分庭抗禮。”

賀魯想得美。他的做法已經使軍心渙散。西域部眾男女老少根本不可能用自己的血肉之軀來抵禦唐軍。相反,他們倒是徹底看清賀魯的真面目。西突厥兵將還未聚攏在一起準備逃跑,就已經被唐軍沖亂了陣型。他們只能與唐軍展開混戰。賀魯一看不好,也不參戰。達度說:“叔叔,既然要跑,就趕快逃命吧。別再猶豫了。”

西突厥軍隊失去統帥,頓時大亂。唐軍開始高喊:“投降者不殺!”

結果,阿史那賀魯的幾萬人馬全部投降。武器、兵刃、馬匹,散落一地,佈滿整個戰場。

賀魯與達度帶領十幾個親信,從伊犁河渡河而逃。

什麼塔吉古麗,什麼瑩啟,什麼陳年舊事,甚至哥哥阿史那思摩,都被他拋諸腦後。如今保命要緊。

真是既生瑜何生亮。阿史那賀魯也只能怪自己生不逢時。然而實質上還是他對形勢判斷不準。大唐初年,唐庭的將領們都是在混亂局面之中打出來的傑出軍事人才。賀魯僅憑蟄伏多年,太宗去世,李靖歸西,就決意開始反唐,可謂蚍蜉撼樹,不自量力。

唐軍勢如破竹,法圖麥和王方翼到達千泉,梁建方、周智度和齊天磊到達伊麗。他們揮師南下,一舉攻克處密和處月各部。而葯羅葛婆潤與辰錕則發兵至雙河。

可以說,雖然唐軍兵力不足,但所派出的將領卻十分得力。

草原並無險可守,只能據柵而戰。唐軍將領發動一輪又一輪的猛攻,柵欄被衝散,踏得支離破碎。西突厥的最後一支武裝力量也在劫難逃。

王衡來到在碎葉水,騎在馬背上,親自指揮碎葉水之戰,把西突厥殘部盡皆俘虜。

阿史那賀魯本與達度和十餘個親信來到塔什干沙漠之外的蘇咄城。達度說:“叔叔,鼠耨設與我們素有交情,不如先投奔他們,然後再做打算。”

賀魯說:“現在腹中飢餓,需到城中先弄一些吃食。”

說來也怪,他們的馬匹都不願進入這座城。大家覺得肚子咕咕叫,只能把身上的盤纏解下,徒步入城,打算吃飯買馬。聽說阿史那賀魯來了,蘇咄城城主竟親自出城迎接。賀魯大搖大擺正想將這座城池據為己有,迎面卻看見一個人站在城內大路中間。賀魯倒退三步。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敵人王衡。王衡正色說:“阿史那賀魯,你讓西突厥百姓在軍隊前面抵擋唐軍,以致失去民心。如今窮途末路,還不快束手就擒?”

早有埋伏在兩邊的唐軍將領將賀魯、達度及其隨從制服,綁縛雙手。賀魯轉了一圈,最終還是被大唐所俘。

王衡問:“阿史那賀魯,你還有何話講?”

阿史那賀魯面露凶光。他顯然不服。可是已然兵敗,由不得他不面縛銜璧。

日光在沙漠瀚海的地平線以上西斜,但仍放射出幾道明媚的光芒,猶如利劍刺破蒼穹,將土黃色的天空分割成大致相等的四塊。以這四束光為邊界,中間是一層一層的炎暉,越到中心越清晰,讓人不能直視。一匹單駝峰的駱駝正好走到靠近太陽的地方。它黑色的剪影,彷彿剪紙被貼在沙漠與天空之間。它的腳步也似乎像要永恆地走下去一般,沒有盡頭。

純陽子和子虛騎在馬背上。他們很快就要隨軍回長安了。子虛望着遠處的戈壁和草原,對純陽子說:“相公,你不是想一直在西域雲遊么,為何又答應與我一起回長安?”

純陽子說:“我沒想到我能參與這麼大的一場戰役,而且竟然做了這麼多事情。我在這裏遇到的神魔志怪,讓我覺得西域這個地方還是不如家鄉長安好。更何況長安也是你的故土。”

子虛說:“哼,相公當初還攔着我不讓我摻和,還要拉着我一起逃走。結果我們倆不但沒逃走,還在古堡上面直接掉下去,砸到王將軍的腿上,硬是把阿史那賀魯放跑了。王將軍還說他和道士犯沖。哈哈哈。”

純陽子也忍不住笑出聲來:“唉,娘子,你說得我都想還俗了。”

子虛問:“還俗?你還俗能幹什麼?”

純陽子說:“參軍啊。”

子虛說:“你是道士,我才當了道士。若你還俗,那我豈不也要跟着你一起還俗?”

純陽子說:“娘子還俗之後,穿上留仙裙,一定更美貌。”

子虛說:“我看還是算了。我穿道服,做一個坤道,挺好的。相公你呢,也當不了兵。我們還是一起好好修習道德經和抱朴子吧。”

第二天一早,周智度、王方翼、梁建方和齊天磊,外加回紇的雇傭兵將領法圖麥,聚集在一處,也不騎馬,而是站在一處高地上,遠眺狼牙狀層層疊疊的山峰。最遠處的山綿延不絕,已經將天幕擋住近一半。而天空之上,佈滿氤氳的煙霧,似乎戰場上昨日的硝煙還遠遠沒有散盡,反而更加濃稠,讓人的呼吸都帶有戰時的味道。較近處又是一排隆起的扁平的石頭山,只不過沒有遠方的山那麼巍峨高聳。這裏的山光禿禿,連草都是一小堆一小堆錯落着零零散散地生長。顯然是缺水所致。最近處的山巒,顯得那麼桀驁不馴,即無任何規律,也無綿延之感,而是說不定在什麼地方就豎起一塊如石碑狀的山體,有的大有的小,但終究構不成一座像樣的山。

這樣的西域,是將軍們熱愛的地方么?

齊天磊問周智度:“老周啊,現在西突厥已經平定了,下一步你打算怎麼辦?”

周智度說:“什麼怎麼辦?繼續駐守安西都護府啊!別以為現在一時安寧,以後就不用防範了。邊防隨時要有。我們以後即使只剩下一把老骨頭,也還是能全面負責吐蕃和吐谷渾邊境的邊防事務。”

將軍們的心在這裏。戰鬥者的血和屍骨在這裏。儘管這裏貧瘠、荒涼、沉寂而冰冷,但卻總是會把善意留給真正守候這片土地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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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淘沙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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