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烈魂月午:以重生之名下咒
千知千不還,男人生子聞所未聞。行至叢林山澗時天又下起雨來,電閃雷鳴,狂風大作,廊蕪怕雨怕雷,自動歸為本體,躲進了花亦儂的衣裳里,念念跟在花亦儂身後,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千不還的住處艱難前行。行到半路,花亦儂覺出不妥,停了腳步,抬頭望天,只見雨雖下得磅礴,一輪明月卻當空掛着,距離忽遠忽近,一會兒像要砸到人的身上,一會兒又似要飛向天邊一樣。
念念也覺出不妥,問花亦儂是否需要前去查看,如果沒有花亦儂,念念是可以化身鸚鵡直接飛過去的,但是此時花亦儂覺得事出反常,也就沒有應允他的請求,兩人繼續在雨里慢慢走着。
前行數米之後,路上竟突然有了人,那些人行色匆匆,嘴裏念着“快、快,主人等的客人馬上就要到了”,一邊說著一邊甚是匆忙,匆忙間甚至有人將手裏的鐵壺打翻在地,鐵壺咕嚕咕嚕滾到花亦儂腳邊。丟了鐵壺的老者步履蹣跚,彎着腰只顧追壺,好不容易追到花亦儂跟前,撿起壺來,連忙喘氣,話語裏也帶了慶幸。
“幸好沒丟。”這麼說著,老者才注意到花亦儂的鞋子,順鞋順腿的往上看去,就見花亦儂也在看着他。見到花亦儂,老者臉上疑惑驟起,隨後竟露出訝異,一扭頭就跑了,跑得速度之快完全不像一個老者。
花亦儂眉頭剛剛挑起,念念就低聲提醒道“師尊,那人,不是人。”是的,那老者不是人,甚至這裏所有突然出現的“人”都不是人,他們同念念、廊蕪一樣都是亡靈,只是廊蕪是貓,他們就只是單純的死後沒有往生的魂魄罷了。
千不還的住所附近竟有如此多的魂魄飄浮,想必他們口中的主人也就是這千不還。花亦儂嘆了一口氣,心裏想着,這麼說他應該就是這些人口中的客人了,看來,千不還早就知道花亦儂會來尋他,算是請君入甕。
請君入甕,此詞一出,花亦儂又躊躇起來,頓覺此行似乎又是困難重重,花亦儂回望禺山方向,心中竟起了一個疑惑:不知這大雨中的綠槐在想什麼。雪俏出現的蹊蹺,她怎會知道花亦儂在哪,綠槐又如何知曉他動了用她樹葉子換錢的念頭,這些都讓花亦儂心中悵然,花亦儂甚至覺得一旦進入千不還的地界,他可能從此就不再是個逍遙散仙了。雖是這麼想着,弟弟不能不尋,花亦儂就又帶着念念朝那些“人”飄去的方向前行。
行至兩塊巍峨聳立的巨石之前時,雨停了下來,地面甚至乾爽毫無水澤,再抬頭,那輪明月依然掛着,圓的不似正常月亮,花亦儂大概能猜出,這輪明月也只是幻象罷了。但即使這幻象,也照得巨石上的字清晰可見,只見高聳入天的巨石之上,橫平豎直地寫着三個大字:鬼門關。字寫得平整,但每一筆都淌着紅色血液,似在流又滴不下來。
雨停了,廊蕪從花亦儂的懷裏探出頭來,待看到毫無水漬之後一躍而下,觸地化人,腳上的鎮魂鈴就響了一響。鎮魂鈴響起,一股清風從巨石之間穿了過來,吹得三人秀髮頭飄動,廊蕪“啊啾”一聲打了個噴嚏,巨石另一側便響起了琴聲。那琴雜亂無章,彷彿鋸拉木頭割在三人心頭,花亦儂頓時皺了眉頭。
巨石巍峨,間寬僅能通過一人,花亦儂在前,念念墊后,三人忍着那擾人的琴聲依次通過巨石。又行百餘米,便見又有人影在隨意漂浮,他們似聽不到琴聲那般又似很享受琴聲那般自由飄蕩。
穿過“人影”,一片開得正旺的紫藤花架呈在眼前,那花開得絢麗,花架巨大,將整間正屋都遮掩了住,但即使這樣,花亦儂也看清了那屋的樣貌。那屋不是宮殿卻似宮殿,屋頂金黃,排列有序,但卻沒有門,前後均無門,僅用紗幔隔開,風吹紫藤花搖曳,紗幔也跟着飄拂,那琴聲就是從正屋飄出來的。
廊蕪、念念跟在身後,小心警惕,恐怕有什麼突然出現,左顧右盼。花亦儂抬手行禮,說了句“花亦儂深夜打擾……”話還未說完,屋內的琴聲戈然而止,風吹過,紗幔又起,紫藤花架都起了聲響。廊蕪心驚,緊緊躲在花亦儂身後,渾身貓毛都要立了起來。這個地方對於廊蕪來說,有些濕冷,廊蕪就總是渾身打着顫。
只聽屋內一年輕男子聲起,那聲問“你就是那位禺山上下來的神仙?”花亦儂心中再次揪起,想着這到底是誰在沿路散佈他出山的消息。花亦儂覺得自己就彷彿被人跟蹤了一般,有人隨時會把他的行蹤告訴每一個人,包括禺山上那棵不能動彈的樹。
聲音問,花亦儂也只好再次行禮,回了一句“正是在下。”花亦儂回過,那年輕男子聲再起,竟問了句“東西帶了嗎?”這話問的蹊蹺,花亦儂三人就齊齊不明地嗯了一聲。
這聲質疑讓屋內男子起了不滿,那男子說“不帶東西,你們來做什麼?”
這話問完,花亦儂心想莫不是在說銀子?這說話的男子莫不就是傳說中的鬼面千不還?這麼想完,花亦儂回“東西帶了,但是只能給千不還。”
屋內男子同樣質疑的嗯了一聲,隨後哈哈大笑,咦了一聲,說“啊,看來仙人消息並不靈通,我這府上除了本人,誰又還是個人呢。”得到此回復,花亦儂心想看來這說話的就是千不還了,而之前在院內來回飄蕩的“人”確實只是魂魄,可這人家中為什麼有如此多的魂魄呢?他對於千不還的信息掌握的實在太少。
聽屋內之人自稱“本人”,念念也就知道他就是那人稱鬼面的千不還,想到赤陵,念念厲聲問道“你為什麼騙赤陵?”
此話問完,屋內便掌了燈,紗幔也跟着人影的走動浮了起來,從那紗幔之後走出一華髮男子。男人全身通白,臉較常人短小,嘴角微微下墜,竟擺出了一副委屈模樣。
男人臉雖短小,卻皮膚緊緻,與聲音年齡相符,臉也毫無紋路,花亦儂心中疑惑再起,又問“您當真是鬼面千不還?”
千不還點點頭,廊蕪從花亦儂身後探出頭來,將人看了又看,說“可是你沒有滿臉的鬼紋啊。”
廊蕪稚嫩的聲音引了千不還注意,千不還又問“你就是那個神物?”廊蕪不明地看向花亦儂,又躲回了花亦儂身後。
千不還輕輕回笑,說“我並沒有騙赤陵,我說了是神物之血,她用的是神仙之血,物與仙的血還是不一樣的。”
花亦儂眉頭再鎖,問“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能用廊蕪的血?”
千不還嘖了一聲,說“沒想到,仙人剛剛下山,就多了一樁罪孽,本來用這小東西的血,赤陵與她那姐姐就可長相廝守,可惜啊……”
“休要狡辯了,你並沒有說清楚只能是物的血,這怎能怪我師尊!”念念站在花亦儂身旁,連一直隱藏着的長槍都拿了出來,月光下,長槍寒光閃閃,便讓花亦儂心中起了愧疚,這麼小的孩子啊,怕他心中自責,竟都及時出來保護他了。若說他們有多深情誼,那定然是沒有的,也只認識幾日罷了,但這孩子認了他做師尊,竟就處處護他,當真有點單純善良。
千不還定眼看着念念,又問“你就是那死於大火的少年將軍?”念念欸了一聲,幾人再次驚呼,千不還消息竟如此靈通,竟什麼都已然知曉。
千不還再次起了笑聲,說“想必仙人已是知道,我是個藥師,可仙人可是知道,我自幼就有通靈本領,才能驅使了這滿院落的魂魄為奴,仙人自下山以來,我就有時刻關注哦。”
花亦儂眼睛眯起,問“先生,找我有事?”
千不還臉上突然疑惑,問“難道令弟沒跟你說嗎?”花亦儂眉頭皺起,腦門生疼,覺得原來這又是花半儂惹下的麻煩。
見花亦儂當真不知情的模樣,千不還臉上也帶了怒氣,說“好你個花半儂,竟然騙我。”頓時,花亦儂、廊蕪、念念同時抬起了下巴,廊蕪甚至在心中暗暗贊了花半儂一句:小六,你可以啊,連鬼面都騙!有膽!
千不還將三人引至廊下,命魂魄奉了茶水,才將他與花半儂做交易的事娓娓道來。原來這千不還早就與花半儂相識,他是個藥師,有時候需要一些山間藥材,而花半儂最擅長的就是倒騰山裏的這些東西,一來二去,兩人相熟,也就做起了朋友,相熟之後,聽說禺山之上有棵神樹,葉可入葯,皮可連接筋骨,汁可延年益壽,千不還就起了買它的心思,遂花了重金,跟花半儂買下了這棵名叫綠槐的樹。
“你買了綠槐?”聽到這個信息,花亦儂覺得自己的汗毛也要立了起來,花半儂確實是自給綠槐起了名字,就覺得那樹是他的,但是花亦儂萬萬沒想到他當真賣了綠槐,這要讓綠槐知道,他這一家老小就別回禺山了,他這輩子都別想着再去跟綠槐討要樹葉子了。
花亦儂太過震驚,就嚇了千不還一跳,千不還又問“那樹是你們家的吧?跟你們是有關係的吧?”千不還想着,這樹是能賣的吧?聽你這語氣怎麼那麼嚇人,老子可是給了花半儂那廝重金做定。
花亦儂將頭垂下,手也放在了盤起的雙腿之上,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她是我祖宗。”千不還一愣,心想,原來你們姓花的連祖宗都能賣?這花半儂還真是大逆不道。
花亦儂心驚又無力,想着這日後回到禺山,還如何與綠槐相見?想必日後那雪俏也是要時時飛來詢問的,他再也不能理直氣壯地去薅綠槐的樹葉子裏,他甚至對那雪俏都得禮讓三分。這麼想着,花亦儂又問“你買那樹做什麼?”
千不還臉上表情沉靜下來,看着那虛假的圓月,說“仙人也看到了,這院落之中,魂魄眾多,但驅鬼之事講究一個馴服,可有一位烈鬼,無論如何,我都降服不了。”
“降服不了就放了人家,也好讓人家去投胎做人。”
千不還搖搖頭,說“她已不似別的魂魄,已沒了再世為人的機會。”這麼說著,千不還就站了起來,將花亦儂等人引着往院落深處走去。
穿過一層又一層的紗幔,走了一階又一階的潮濕石階,一直向下,廊蕪腳下的鎮魂鈴又叮叮作響。千不還瞥着她的腳,問“你當真是個神物吧?”此話嚇了廊蕪一跳,生怕他也把她買了,隨即躲在了花亦儂身側。
花亦儂斜覷千不還,說“你休要嚇她,還是個孩子,膽子小的很。”
千不還笑聲再起,問“仙人帶這麼個來路不明的東西……”說著又瞟了一眼念念,說“帶這麼兩個來路不明的東西在身側,不怕有個萬一嗎?亡靈最是會反噬人心了。”
“人心換人心,我從不將人心分級划等,她叫了我阿爹,他叫了我師尊,就是我們家的孩子,自跟半儂、小鹿是一樣的,都是我的家人。”
“家人……”千不還又暗暗笑了起來,想着,他的家人,現在也只有這滿庭院的飄浮魂魄罷了。
好不容易來到地下陰冷潮濕處,地底的風吹拂上來,透着涼氣,廊蕪就又打了一個噴嚏,這聲噴嚏驚擾了洞內關着的魂魄,鎖鏈聲起,鏘鏘作響,引了念念不滿。
念念說“既為魂魄,竟還被你鎖在這裏,你也不怕作孽太多。”
千不還看着這渾身正氣的少年,嘴角輕笑,說“我,本身就是個孽障。”
千不還說得輕浮,卻引了花亦儂注意,花亦儂想與其迂迴不如直接了當,也就將心中疑惑問了出來。花亦儂問“聽說,你是兩個男人所生之子?”
千不還回頭看了千不還一眼,眼神里都含了嘲諷,說“咦,仙人竟也如此聽信小道消息,男人產子?怎麼可能。”
“所以你還是女子所生?”
“當然,這世界萬物,只有雌性才有繁衍後代的能力。”說著,千不還就指了指不遠處被鎖鏈鎖着的魂魄。千不還說“我給她下了咒語,使她逃不出來,想要馴服她,我需要禺山之上那棵神樹的枝幹還有葉子。”
枝幹、葉子,花亦儂心中一喜,這兩樣他都有,枝幹,土地公給的木棍子就是,即使是綠槐年幼之物,但也是她的枝幹不是嗎,葉子,他還多的是。這麼想着,花亦儂竟擺出了做交易的樣子,花亦儂說“枝幹、樹葉,我現在就有,但我有三件事,想要你幫忙。一,替我遮掩這兩個孩子身上的亡靈氣息,我們要進幻化村。二,你本是幻化村內之人,需將幻化村的消息告知於我。三,聽說您診金極貴,想必斂財不少,我給你東西,你給我錢財。”
“這似乎很不公平……”千不還這說出來的話還是好聽的,這沒說出來的恐怕就是那句“仙人騙錢,不講天理。”
正欲討價還價時,洞內突然起了一聲詛咒,那詛咒聲清晰有力,“我以我永世不得重生之名起咒,咒你百年千年,咒你千年萬年,咒你衰老無用卻生命永無盡頭,咒你終將死於親子之手!”
咒罵暫停,千不還回身看着花亦儂,說“仙人可是聽到了?這魂,用永世不得重生之名對人下咒,可見被咒之人是有多可惡。”
“雁南京,你不得好死!”洞內女聲再起,念念就被那口中之名吸引了去。
雁南京……聽到這個名字,念念眼神都發了直,口中不斷默念,人也抖動起來,隨後他竟不顧花亦儂喊聲,靠近了被鎖着的魂魄,但念念同為魂魄,就穿不過千不還設的咒語。
但即使隔着數米,那魂將鎖鏈拽得咔咔作響,念念還是認出了她,她是母親生前身邊婢女,就是那位喊着“塵際冤枉,夫人冤枉”為求將軍將頭都磕出血的婢女。
“月姨……”念念聲音顫抖,他怎麼著都沒想到,竟還有機會再見故人,而這故人將還念着他們的恨,竟同他一樣還在恨着。念念記得,這婢女同母親感情親厚,情同姐妹,所以他從小喚她月姨。
念念一喊,花亦儂與千不還就摒起了呼吸,洞內魂魄也瞬間安靜了下來,鎖鏈聲消,念念又喊了一句“月午,月姨,是你嗎?”
鎖鏈聲稀稀拉拉,那聲彷彿在往外走,等到四目相對時,名叫月午的魂魄竟也不可思議地問“塵際?”
“月姨……”當真是月午,是母親的生前婢女,念念一直不知她後來去向,可他怎麼都沒想到,這婢女魂魄還尚在人間,竟也同在這幻化村外,她是否也是為給母親報仇而來呢,她剛剛在給那無知無情的所謂的父親雁南京下咒吧?難道那人的永生之身,竟是月午用重生之機換來的嗎?
一時間,洞內起了悲傷,悲悲切切,似有女聲吟唱,念念記得,這是他離家之前,每晚入睡前母親吟唱的,月午在確認他是不是塵際。雖然這個名字念念已經不願再提起,但再見故人,為讓故人認出,念念還是承認了這個名字。
“月姨,我是塵際,雁塵際,我母親原本姓柳,您是月午,我母親的貼身婢女。”
洞內歌聲暫停,鎖鏈聲再起,隨着抖動,聲音再次熱烈起來,念念知道,月午想要掙脫出來。
念念回頭對着千不還,說“放她出來!”千不還原地不動,少年的長槍又亮了出來。
念念怨氣一起,周遭就起了風,千不還嘻嘻一笑,人卻飄得遠了一些。千不還說“打得過我,就放她出來。”千不還鎖了多年的烈魂,怎麼可能就這麼輕易的讓一個少年帶了去。
念念化身鸚鵡追了出來,花亦儂喊了一聲“念念”也並沒能讓他回頭,廊蕪卻先花亦儂一步追了出去,跑得腳上的鎮魂鈴再次叮噹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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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寫完,隨即發佈,哈哈哈哈哈。